第282节
再见将是何日?又会是何等局面? 摇摇头,抛开陡然涌起的苦涩,桓容闭上双眼,再无半分轻松之意。 北归的马车上,秦玒几次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徘徊在问与不问之间,表情很是纠结。 秦璟没有理会,打开一直捧在手中的木盒,看清盒中之物,有瞬间的愣神。 秦玒心生好奇,探头看了一眼,瞬间下巴落地。 “阿、阿兄?” “恩?”秦璟放下盒盖,取下透明的绢布,双眼微微眯起,嘴边掀起一丝笑纹。 扶起掉落的下巴,秦玒满脸惊悚。 “怎么?”秦璟转头。 “桓使君是不是一时大意,送错了?”秦玒干巴巴道。这个解释太过苍白,连自己没法说服。 秦璟没接话,拿起金制的鸾凤钗,送到眼前细看。可以断定,这不是他送出那枚,而是南地工巧奴的手艺。 以鸾凤相赠,仍还以鸾凤? 指尖擦过栩栩如生的凤首,秦璟弯起嘴角,笑意涌入眼底。刹那之间,犹如春暖花开,冰雪融化,姹紫嫣红竞相绽放,颜色无可形容,只让人移不开双眼。 咕咚。 秦玒咽了一口口水。 不是羡慕秦璟的好相貌,而是受到太大惊吓。 从懂事至今,很少看到兄长这么笑。好看是好看,可是在超出常理,太吓人了有没有? 笑容转瞬即逝,暖意很快被冰冷取代。 鸾凤钗重回盒中,盒盖落下,金光瞬息掩去。 “阿兄。” “恩?” “……没什么。” 秦玒摇摇头,看着变回平日模样的兄长,想到方才的笑容,喉咙里似堵住石子,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咸安元年,十月 初冬时节,幽州落下第一场雪子。 盱眙坊市之名越来越大,往来城内的商队越来越多。 签发木牌和收税的文吏从早忙到晚,说话说到嗓子冒烟,写字写到手指颤抖,心情却格外的好。 坊市愈加繁荣,商税愈丰,刺使下令再免一年粮税,更以州治所的名义发下粮种,鼓励百姓开荒种田。 州内百姓均得实惠,文吏也不例外。 现如今,盱眙城外少见枯草荒地,多是用木桩隔开的田陇,许多农人开出田,赶种下冬小麦,每日精心伺候,期望明年能够丰收。 桓容曾想进一步扩大工坊,同钟琳荀宥等人商议之后,又打消这个念头。 来州内人口有限,单是种田练兵就需大量壮丁。为了开荒,老人妇人甚至连半大的孩子都赶着耕牛、拉起农犁,实在没有更多的劳动力能填充工坊。 纵然有各地流民补充,照样是杯水车薪。 现如今,不只临近州郡拦截流民,北行的商队也常常无功而返。不是北方的汉人不愿意南下,而是苻坚下令征兵,汉人亦在其中。 同时,王猛染病未愈,依旧关心朝政,察觉到长安附近流民减少,派人外出查探,知晓有商队在暗中买人,立即上表苻坚,派兵在边境拦截。 政权想要巩固,财力兵力缺一不可。而要实现两者,人口至关重要。 一旦对方勒紧口子,桓容增加人口的计划必要搁浅。 每每盯着统计人口的簿册,桓刺使都要长吁短叹,人啊,人从哪里来啊! 开荒种粮要人,招兵守护地盘要人,盐渎的工坊和盐场一样缺人。 现如今,幽州境内几乎看不到闲人。盱眙和盐渎城内乞丐绝迹,连一些道士都被拉下山,投入轰轰烈烈的经济发展事业,为幽州的建设添砖加瓦。 至于会不会被世人诟病,桓刺使无暇顾及。 况且,他也不是白白用人,给出的好处绝对不少。道士拿了好处,自然没有太多抱怨。彼此互惠互利,桓刺使还答应为其建造道观,对方自然乐得为刺使效命。 不是桓容特立独行,实在是时代所限,想找学者,十成要拜访士族,想找几个“化学家”,必须要上道观。 还有桓祎率领的船队,据说九月间再次出海,生意越做越大,对船工的需求更上层楼。 不就之前,桓祎给桓容送来书信,希望能再造两艘海船,多加一些人手,耗费金银不用州内出,有海贸之意的商人全包。 桓刺使当场挠头。 这么好的条件,奈何太缺人手。 实在没人可调,难不成要派兵去抢? 纠结数日,桓容只能给桓祎送信,地主家没余粮,州治所也没人手,暂时无能为力。 桓祎回信表示理解,并且在字里行间暗示,可以为桓容排忧解难。方法很简单,盐渎商船出海,寻机停靠临海各郡县,趁机招揽壮丁。 等人上了船,二话不说,扬帆就跑。 “船行海上,不挂旗帜,待州兵寻来,人已送至幽州。” 看过书信,桓容良久无声。 话说,这还是他纯良憨厚的兄长吗?是不是今天看信的方式不对? 桓祎的主意貌似可行,深思确有极大问题。 非有万全把握,桓容并不想贸然行事。不被发现还好,要是被发现,肯定会惹怒地方诸侯,麻烦绝对不小。 “难啊。” 难怪刘皇叔跑路都要带着百姓,仁厚慈德之外,估计也是知道人口的重要性。即便自己累点苦点,甚至被拖慢速度,照样要全部带走,一个都不留给那谁和那谁! 就在桓容头疼时,一支北来的商队抵达盱眙城外。 当先的马车停住,一名少年推开车门。 身材高挑,雪肤乌发,高鼻深眸,轮廓精致,颇有几分雌雄莫辨之感。只是眸光冰冷,浑身上下带着遮掩不住的血气。 “殿下,此地即是盱眙。”一名健仆道。 “恩。”少年点点头,眺望不远处的城池,沉声道,“入城。” “诺!” 车队继续前行,少年坐在车辕上,单腿支起,手臂搭在膝上。想起此行的目的,不得不狠狠咬牙,将恨意暂时压下,思量该如何行事,才能达成目的,助叔父成事。 如果桓容在场,见到车上之人,肯定会大吃一惊。 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曾被他在战场生擒,逃脱后随慕容垂北攻高句丽,率先冲入丸都城的鲜卑皇子慕容冲! 第一百七十章 风将起 慕容冲的相貌过于显眼,入城时引来不少目光,却无意遮掩半分。 一来,往盱眙市货的胡人不少,其中有部分是西域胡,一样的轮廓深邃,皮肤白。混在他们中间,除了五官过于漂亮,慕容冲并不显得特殊。如果遮遮掩掩,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 二来,如果能引来刺使府注意,倒也不一定是坏事。 此行是为市货,想要事情顺利,同桓容面对面定契是最好的办法。 慕容冲不担心桓容会下杀手。 之前叔父曾同幽州市牛,月前还有幽州商船抵达加罗,用丝绸海盐和少量的铁器换了不少药材皮毛。 正是这些铁器让叔父下定决心,必须同幽州保持生意往来。 “哪怕物有破损,锤炼修补仍赛过寻常刀兵。” 慕容垂此言不假。 桓祎向北市铁,是提前征得桓容同意。 说白了,这些兵器都是源于战场,部分来自慕容鲜卑,部分得自氐人。 北伐归来途中,市给杂胡部分。之前换取耕牛,又给了慕容垂一批。仰赖桓容独特的金手指,这样的生意算得上空手套白狼,耗费的不过是几桶饭而已。 为扩大开荒,换取更多耕牛实为必要。没有耕牛,驽马也成! 桓刺使咬咬牙,连续数日敞开肚皮,顿顿一桶稻饭,三餐搭配整头烤羊,也算是开创记录。 桓祎带着兵器出海,果然引起慕容垂的注意。确定兵器虽破,修补依旧可用,当即决心做这笔生意。 桓容曾经想过,对方或许会派人来幽州洽谈,却万万没有料到,来的人会是慕容冲! 此时,慕容冲走在城中,由护卫向路人打听,得知能住宿的客栈都在南城。 “看诸位的样子,应该是头次来市货?” 说话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一身短袍布裤,肩上挑着一根扁担。扁担两头挂着方形的藤篮,里面零散放着几个纸包,是卖完货得了钱,特地往坊市买的硬糖,带回家给孩子甜嘴。 白糖——北地传为幽州糖,早有商人市去高句丽。因数量稀少,价格极高。以白糖为配料制出的各种硬糖软糖,仅秦氏辖境方得一见,苻坚宫中都没见过。 起初,慕容冲没发现篮中是糖。 直到男子和护卫说话,不小心被跑过的童子撞了一下,藤篮落到地上,一个纸包散开,露出里面的糖果,众人方才看得分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男子早习惯这种反应,笑呵呵的收起纸包,道:“此乃盱眙糖,坊市中有卖。诸位如想尝尝,可趁坊门落下前去买。不过,每日数量不多,想要买走做生意却是不成。” 说完这番话,男子又挑起扁担,指了指客栈的方向,道:“沿着这条路走,到第二个巷口转弯,就能见到福来居的幌子。如果找不到或是怕遇上麻烦,可用钱雇佣中人,几个吩咐就能把事办好。” 随着城内贸易发展,往来坊市的商人越来越多,“中人”的职业应运而生,主要为外地客商引路打点,并暗中观察,发现行动诡异、压根不像来市货的,会第一时间上报盱眙县衙。 男子道出这番话,神情憨厚,实则心生提防。 他出生在北地,两年前逃至幽州。原来曾为鲜卑羊奴,见过鲜卑贵族,知晓燕国王室的长相不同寻常部众,和西域胡也有区别,见到慕容冲的第一眼就觉得不太对。 说话之间,刻意留心几个护卫的样子,更确定心中所想。暗中打定主意,先不急着回家,确认这些人的落脚点后,立即往县衙报信。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