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节
“能有这份底气,全赖王导创下的根基。而能在南地扎根,最终压过侨姓士族,与他最初的耐心和隐忍分不开。” “阿姊是想让郎君仿效汉高祖?” 南康公主颔首,轻声道:“瓜儿曾言,他想结束这个乱世。” 没有兵祸,没有战火。 华夏山河一统,百姓安居乐业,再不会流离失所。 那样的世界,她很想亲眼看一看。纵然要抛弃晋室,被史书唾骂,她也要助儿子一臂之力。 “结束乱世?”李夫人喃喃道,笑容逐渐隐去,神情变得复杂。 “对。”南康公主合上双眼,不再出言。 车内良久无声,倏尔响起两声鸟鸣。 鹁鸽被放到一边,李夫人倾身靠近,袖摆擦过桌角,纤指落在南康公主的前臂,沿着祥云的纹路缓缓滑下。 “阿姊的愿望定能达成。”李夫人垂下长睫,笑容愈发明艳,“郎君定能问鼎中原,结束百年战乱。” 南康公主睁开双眼,笑道:“说是容易,做起来却难。待安顿下来,我会书信几位从兄和从侄,看看晋室内是否还有聪明人。” 只要长着脑袋,就该晓得建康是一滩浑水,不该轻易搀和进去。想在权臣和士族争权时保住自身,必要寻到有力同盟。 不然的话,就会像武陵王司马晞一样,成为两方势力争斗的牺牲品。纵然保住性命,后半生却要在战战兢兢中度过,更会背上“不义”之名。 “阿姊想要联合诸侯王?” “并非一定要联合。”南康公主笑道,“只要他们聪明些,不要和瓜儿为敌。他日朝中发难,瓜儿就能少许多掣肘。” 最直接的效果,褚太后和司马昱无法借宗室施压。有诸侯王站在桓容一边,舆论不会一面倒,“乱臣贼子”四个字亦能从史书上划去。 李夫人点点头,回手推开车窗,微凉的秋风吹入,瞬间卷起鬓边的乌丝。 “阿姊,你瞧。” 天边出现一片火云,辽阔的大地似被映红。 “明日必是好天气。” 车厢内的情形,桓容并不知晓。 为尽快抵达盱眙,队伍日夜兼程,过城镇不停。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坐在车内,眺望沿途经过的城镇和村落,虽未靠近细看,仍是惊讶连连。 自桓容赴任幽州,政令一条接一条颁布,治下百姓均得实惠。 州治所大量招收流民,奖励开荒,并以盱眙为中心大兴土木,实行以工换粮,成效十分显著。 州内饥民日益减少,布满荒草的农田被重新开垦,大片种上粟米稻麦。破败的城池被重新修建,陆续安排下官员。经过一番休整,虽不及昔日繁荣,却也有了店铺开张、商旅往来。 值得一提的是,幽州的吴姓陆续投向桓容,成为治理地方的中坚力量。 荒凉的村落逐渐有了人气,每逢傍晚,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更有老人坐在院前,笑看童子们玩耍打闹。 路过一处村落,队伍停下休整。 州兵往村落寻水,许久未能返还。 桓容觉得奇怪,以为生出变故,不想远处突起一阵嘈杂人声,取水的州兵归来,身后还跟着二十余名百姓。 “怎么回事?” 桓容面露诧异,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推开车窗,表情同样带着不解。 “敢问可是桓使君当面?” 一名老者越众而出,须发花白,满面沟壑。面容苍老仿如古稀,腰背依旧挺直,手上提着几只野物,目测有三四十斤。 桓容看向老者,见对方手无寸铁,貌似并无恶意,示意许超和典魁不必紧张,上前半步道:“某乃幽州刺使桓容。敢问老人家如何称呼?” “果然是桓使君!” 老人放下野物,俯身就拜。跟在他身后的汉子随之下拜,高呼“见过桓使君”。 桓容吓了一跳。 这并不是第一次,可他依旧不习惯。连忙上前扶起老者,触及老者的手臂,当下“咦”了一声。这硬邦邦的,全是腱子rou! “老人家快起来。” 老者坚持不起,朗声道:“桓使君不知,我等自北来,之前家小被氐贼所掳,不得已投身氐贼帐下。幸得使君遣人往北,我等才能救出家小,脱离胡寇之手。” 听到这番话,桓容面露恍然。 眼前这些人都是从长安附近“买”来。看情形,并非没有抗争之力,九成还建有坞堡,只是不慎被氐人攻破,家小被掳,才被迫成为氐人贵族的奴仆。 表明身份之后,老者再次感谢桓容,将带来的野物送上,更让人抬出一张虎皮。 虎皮经过硝制,不将虎尾算在内,展开超过两米。整体呈橙黄色,布满数指宽的黑色横纹。另有汉子提出一只竹篮,篮子里装着两只幼虎,一并送到桓容面前。 “我等尚未开垦出田地,好在有一把子力气,能到林中猎几头野物换粮。这只大虫是偶然所得,皮子伤了,不算上好,只能给使君垫脚。” “还有几张狼皮,实在是拿不出手。” “待秋末,仆等设法猎头熊,熊掌切了给使君下酒。” 虎皮垫脚? 狼皮拿不出手? 熊掌下酒? 咕咚咽了口口水,桓使君汗如雨下。 太凶残了有没有? 古人生猛! “这两只幼虎刚睁眼不久,是大补之物。” 啥?! 桓容瞪大双眼,对上不比猫大的小老虎,汗流得更急。 大……补? “使君不喜?”老者诧异道。 “……”这让他怎么说? 就在这时,一名婢仆上前行礼,在桓容身后低语两声,“郎君,殿下和李夫人甚喜此物。” 桓容看一眼幼虎,又望一眼车厢,很有些为难。 老虎还小,养一段时间倒也可以,但长大之后怎么办? 放虎归山绝不可行。谁敢这样“爱护动物”,绝对会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继续养着,必须要打造个坚固的围栏,派专人饲养,每天按时投喂。 后世常见某某x东土壕晒照,老虎狮子换着养。自己也算是一方诸侯,养两头老虎,应该、可能、也许不成问题? “使君?”老者很是疑惑,担心这礼送得不对。 桓容收回狂奔的思绪,笑着安抚老者,表示这份礼物很好,他很喜欢。当下命典魁接过竹篮,再取绢布铜钱。 老者不肯收,送出的是一番心意,岂能当做寻常市货? “老人家一番心意,容甚是感念。然秋季不长,寒冬将至,养育家小不能全靠打猎。”桓容认真道,“容身为幽州刺使,治下百姓皆是容之属民。如不能让百姓安居,容于心何忍?” “使君……” “这些还请老人家收下,入城换得厚布粟米。再者说,要继续打猎,趁手的武器总要购置几件。” 桓容十分清楚,如果没遇上自己,这张虎皮定会卖到城中,换来的钱粮足够一村人过上整月。如今虎皮给了他,是老者一番诚心,不可能不收。唯有给足绢布铜钱,减少对方的损失。 桓容一番话落,老者胡须颤抖,又要再拜。 “使君仁慈!” “老人家快起来!” 老者被扶起身,看一眼跟来的壮丁,下定决心,开口道:“闻使君之前征召州兵,未知是否招满?” “老人家之意?” “如使君不嫌,族中成丁皆愿投身军中,为使君冲锋陷阵!”老者肃然道。 “这……” “使君,某等不才,祖上曾侍温侯,列营陷阵。今虽名声不再,勇气仍存。还请使君收下某等!” 温侯? 陷阵营? 三国第一猛人帐下精锐? 桓容咽了口口水。 该怎么说? 鸿运当头不足以形容,完全是天上掉金砖,咣当一声砸在脚前,弯腰就能捡!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亲娘威武 老者姓高名岵字伯岩,刚及半百之年。看着年逾古稀,不过是面相显老,实际上身板硬朗,健壮非常。常年在北方生活,屡次同胡人交战,身手不亚于二三十岁的壮丁。 有意率族人投靠桓容,在州兵中占据一席之地,自然要显露一番本事,不被军中将领看轻。 “仆祖上侍温侯,从死下邳。身后留下一套练兵之法,流传数代,已是残缺不全。仆仅习得两成,今在使君面前献丑,还请使君不弃!” 老者话落,随他来的壮丁纷纷抱拳,齐声请桓容观阵。 “好!”桓容笑道,“既如此,便让我帐下司马率两什兵卒冲阵,如何?” 桓容官居刺使,升郡公爵,有忠武将军衔,做事无需缩手缩脚。只要他愿意,别说增召几十州兵,纵然是几百几千,建康顶多派人问一问,压根不会下明旨斥责。 一来是地方大佬有此惯例,早成朝廷的默认规则; 二来,晋室孱弱,连续数代皇帝都成摆设。兵权掌控在权臣和地方大佬之手,想要维护国境安稳,必须要依靠后者。下旨斥责征兵,实非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