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节
“人太多了。” 半条街道都被黑压压挤满,目测还有更多涌来。 东门是这样,南门和西门未必能幸免。 唯一没有封死的北门,怕是会更快被人群冲开。 “队主,是否放箭?”一名什长建议道。 “放箭?”队主冷哼一声,“这个情形你敢放箭?信不信弓声一响,下边这些人就会立刻冲上来?” “属下莽撞。”什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羞愧的低下头。 他忘了,众人心中早积怨愤。 大火引燃的岂止是恐惧,更多是愤怒和仇恨。这个时候动手阻拦,势必会成为活生生的靶子,将怒气引到自己身上。 想到可能的下场,什长不由得脸色发白,冒出一身冷汗。 队主衡量形势,下令众人严守城头,不可轻易张弓。 “擂鼓!” 队主眺望城外,满心担忧。 这场大火来得过于蹊跷,如是偶然还罢,如是有人刻意为之,寿春必将陷入更大的麻烦。 鼓声隆隆,瞬间响彻夜空。 东门先起,南门和西门陆续回应,北门处却全无声息。 队主眉间锁紧,见到匆匆登上城头的幢主,快步迎上前去,抱拳道:“属下擅自做主……” 不等话说完,幢主抬起右臂,硬声道:“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让人放下吊桥,开城门。” “什么?!”队主愕然。 “起火点是袁府,火已烧到南城。使君至今不见踪影,不想生成民乱,必须立刻打开城门,放这些人出去!” 队主怔然当场。 使君不见踪影? 莫非之前传言是真,袁瑾早不在城内,众人都被蒙在鼓里?起火点在袁府,难保是要将城池一把火烧了,临走也不忘祸害幽州! “愣着做什么?!” 见队主迟迟不动,满脸都是惊疑,幢主不满的喝道:“还不快些动手!” 城下的人越来越多,除了流民和裹挟来的村人,部分城中居民也拖家带口的赶来,有的甚至赶着牛车,车上拉着所有的家当。 这些人一道,局面更显得混乱,甚至有无赖子动手抢劫,引来更多的叫骂和哭声。 火势越来越大,城门迟迟不开,鼻端有烟气缭绕,人群愈发焦躁。 混在队伍中的秦雷再次出声,激起来众人更大的愤怒。 不少汉子红了眼,只要有人带头,必定会立刻冲上城头,将往日耀武扬威的守军活生生撕碎。 “开城门!” 幢主曾两度随军北伐,经历过大战小战十数场,见此情形,一把推开队主,亲自砍断绞绳。 轰隆隆的声响不绝于耳。 成排的房屋在烈火中倒塌,尘土飞扬中,哭声和惨叫声接连不断。 砰! 伴着一声钝响,吊桥轰然下落,重重的砸在护城河对岸。 守军似乎被开启了机关,刹那从震惊中醒来,匆忙间奔下城头。跑到一半,遇上被火光照亮的人群,下意识停住脚步,一下下的吞咽着口水。 “诸位,我等来开城门……” 声音哆哆嗦嗦,话说得断断续续,根本听不分明。 几名汉子作势上前,守军本能闪躲,举起手中长矛。 这一闪不要紧,人群以为有诈,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起涌了上来。 守军来不及发出惨叫,眨眼被愤怒的人群淹没。 “打死他们!” “就是他将我一家抓来!” 愤怒的叫喊声充斥耳畔,几名守军被活活打死。待到人群散开,地上只留下四五滩血渍,哪里还能拼凑出人形。 见到同伴的遭遇,城头上的守军都是一凛,哪里还敢下来。 “挡住!” 幢主情知不妙,立刻命人堵住通路,阻拦愤怒的百姓。 可惜的是,众人已被怒火烧红双眼,烧灭了理智,压根无视冰冷的枪矛,挺着胸膛冲上了城头。 这个时候,命令和威慑都失去作用,为了保命,幢主不得不拿起环首刀,且战且退,试图从另一条通道下去。 可下到一半,发现后路也被堵住。 原来,日前袁瑾下令封锁城门,通向城外的暗道亦不得幸免,全部被石块和泥土封死。 迎上抢过刀枪,凶狠扑上前的汉子,幢主惨笑一声。 时也,命也。 上天注定袁氏的气运终于寿春,他这个旁支子弟,终归是逃不过这一劫。 城头的鼓声突然停了,城下的百姓却更加急躁。 终于,堆积的断木和碎石被全部移开,几名汉子扛起门栓,合力拉动绞索。 吱嘎几声闷响,封闭多日的城门缓慢开启。 “开了!” “快,冲出去!” “快走!” 城外夜色茫茫,城内火光冲天。 一座城门间隔,却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不等城门全部打开,众人群涌而出。奔跑间有人栽倒,幸亏靠近墙边,被家人拼死拉出,方才保住一条性命。 秦雷没有随人群前进,而是尽量贴紧墙面,护着做村人打扮的袁峰,避免被焦躁的人群卷入其中。 袁峰抓着秦雷的衣摆,脸色愈发苍白。保母担忧的开口,声音却听不真切。 在他们身后,数名袁氏部曲紧紧跟随。 袁瑾身死的消息尚未传开,但人心早已涣散。 大火烧起时,竟无一名谋士武将赶往袁府,也无一人站出来组织事务,而是各顾逃命,甚至裹挟走金银,拉走城内的守军。 之前战鼓响起,北门之所以没有回应,并非是被百姓冲破,而是两名参军串通守军,早在火起之前就跑了出去。 或许是窥探先机,也或许是一场巧合。 总之,奔去北门的百姓没受到任何阻拦,全部顺利出城。 袁峰决定投靠桓容,这些部曲自要跟随。 后者多是袁真留下,只认袁峰为主,各个忠心不二。知晓袁瑾死在房中,眼睛都不眨一下。 如果袁真能再多活五年,袁氏必将交到袁峰手里,袁瑾连家主的边都摸不着。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懦弱了近三十年的袁瑾,先是杀妻,继而害父,将好不容易扭转的命运重新推向死路。 “小公子可害怕?”秦雷看着袁峰,莫名想起了秦璟。旋即摇摇头,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可笑。 “害怕。”袁峰攥紧手指,脸色煞白,惊恐之色溢于言表,声音却格外坚定,“可我想活。大父说过,一旦他和大君都不在,只有投奔桓使君我才能活。” 袁真对晋室心灰意冷,对郗愔同样生出防备,反倒愿意将长孙托付于桓容,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袁峰的声音不高,秦雷仔细听,仍没听清最后半句。 此时,火光蔓延至整个城内,城门前的人少去大半。 秦雷不再犹豫,道一声“得罪了”,弯腰抱起袁峰,护住他的头颈,脚步飞快的越过众人,迅速跑过吊桥。 保母咬住红唇,紧紧追在身后,拼命的不被落下。 袁氏部曲动作更快,行动间不忘留意四周,排开混乱的人群,提防可能出现的危险。 距离城门百步远,骤然亮起一排火把。 火光中,漆黑的武车横向排开,车身间立起挡板,挡板后是锋利的长枪,闪着刺目的寒光。 数百名身着皮甲的州兵自两侧涌出,单臂撑起高过肩头的藤牌和木盾,组成半圆形的屏障,挡住混乱的人群。 轰! 鼓声炸响,一声接着一声,一阵急似一阵,愤怒的叫嚷声迅速被淹没。 人群涌向藤盾,立刻被推了回去。想要掉头,却发现后路也被堵死。 几名身染血迹的汉子从队伍中走出,貌似要上前理论,实则借身体遮掩,向武车后的私兵打出手势。 私兵点点头,举起右臂,鼓声为之一变,破风声骤起,十余枚箭矢凌空飞来,三枚恰好钉在为首的汉子跟前,距脚尖不到半寸。 汉子呲牙。 射到老子怎么办? 张弓的周延不以为意。 按照使君的命令,演戏也要演得真实,至少不能让人看出马脚。 汉子气结,用力磨了磨后槽牙,心一横,噔噔噔倒退三大步,口中高呼:“莫要放箭,我等不是乱民!” 不得不佩服汉子的嗓门,这一声高喊,竟隐约压过了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