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桓冲笑了笑,道:“阿兄,长兄之心人尽皆知。” 满朝上下,谁不晓得桓大司马盯着帝位。就连台城内的太后和天子都晓得,一旦北伐取胜,皇姓怕要换上一换。 桓豁看着桓冲,深深叹息一声。 “你真的看好桓容?” “是。”桓冲正色道,“长兄身具雄才,然事成与否不可预期。一旦事情不成,桓氏必将衰落,诸子侄中唯桓容有晋室血脉,可重振桓氏一族。” 桓温有jian雄之志,只想着成功,从未想过失败。 桓冲则不然。 身在局外,他比桓温看得更远,也更加透彻。故而,比起其他几个侄子,他更看好桓容,是以整个家族为出发点,未言成功先虑失败。 桓豁眉心深锁,认为桓冲所言有理,却碍于桓大司马的态度,始终拿不定主意。 兄弟俩对坐整个时辰,仍未能达成一致。 只不过,桓冲句句在理,桓豁总算听进几分,今后未必会刻意提点桓容,但在必要时总会护上一护。 这样的变化,桓大司马没有想到,桓容更加没有。只能说有心栽花,无心插柳,人心的变化当真无法预料。 桓容回到营地,营房已经搭建完毕。 仰赖公输长和相里兄弟的手艺,桓容住的不是军帐,而是门窗俱全的木板房。 以粮车为依托,成排的木屋平地而起,不遇上六级以上的大风,可谓安全无虞。 屋内设有简易床榻,铺着狼皮制成的垫褥。床前设有一张矮桌,供摆放膳食、书写官文之用。 时近傍晚,天色渐暗,营地中燃起篝火,谷饼和rou汤的香味随风飘散。 桓容坐在篝火前,将带回的二十名部曲交给荀宥安排,并对钟琳道:“官文即下,我明日往前锋右军接管粮秣。大军北上之时,粮秣调拨极为重要,要麻烦孔玙了。” “府君信任,仆必当竭尽所能。” 两人说话时,阿黍送来烤热的谷饼和撒着葱花的rou汤。 桓容不打算回屋,而是同钟琳一起坐在火旁,一手拿着谷饼,一手端着rou汤,和兵卒一样吃了起来。 眨眼之间,五张谷饼、三碗rou汤下肚,桓容没有半点感觉,继续取饼舀汤。典魁和钱实早已经习惯,不觉如何。初见桓容饭量的兵卒役夫目瞪口呆,揉揉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这般清风明月的郎君,饭量怎会如此之大? 错觉,一定是错觉! 用过膳食,众人入房歇息,轮值的兵卒巡视营中,不敢有半点马虎。 至后半夜,一只领角鸮飞入军营,在木房上空盘旋两周,找准方向,沿着半开的窗口飞入,啄食留在桌上的rou干。 桓容好梦正酣,隐约听到几声怪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乍见一只猫头鹰停在床头,嘴里还叼着一块rou干,吃惊不小,差点滚到地上。 领角鸮歪了下脑袋,似不解桓容此举为何。 这时,窗口处又传来一阵声响,苍鹰在夜间归来,碍于体型,无法飞进木屋,只能泄愤般的抓着窗楞。 桓容连忙起身,绕过领角鸮走向窗口。 木窗敞开,苍鹰飞入室内,腿上绑着一只竹管。 “噍——” “波——波——波——波——” 苍鹰见到领角鸮,不顾桓容在侧,直接扑了上去。后者发出连串鸣叫,仗着身形小巧,竟从苍鹰翅膀下飞了出去,越过窗楞,很快不见踪影。 再看桌上漆盘,半盘rou干不见踪影。 苍鹰振翅要追,桓容下意识伸手,一把抓住苍鹰的右腿。 一人一鹰同时僵住。 桓容仍有些迷糊,出于本能伸手,压根没想过能抓住。 苍鹰不可置信的转头,动动被抓住的右腿,当真是备受打击。 “不能怪我。”桓容打了个哈欠,有点低血糖,难免有些暴躁。不管苍鹰反应如何,先将鹰腿上的竹管解下,随后擦亮火石,点燃烛火。 苍鹰垂下翅膀,颇有些萎靡。 耻辱,鹰生耻辱! 桓容到底不忍心,将漆盘推向苍鹰,道:“现在没鲜rou,对付点吃吧。” 噍! 苍鹰当即竖起翎羽,高叫一声转过身,用屁股对着桓容。那只鸟吃剩下的,老子不屑! 桓容无奈的搓搓脸,叹息一声,披上外袍走到门边,唤健仆准备鲜rou。 “鲜rou?”健仆愕然,大半夜要生rou? “无需多问,速速送来。”桓容摆摆手,示意健仆快去取,转身回到桌边,展开竹管中的绢布,借着烛光细看。 绢布是秦璟手书,内容不长,透露的信息却相当重要。 “慕容垂知北伐,按兵不动。” “邺城派遣使者,欲同氐人修好。” “北地亢旱,水路不通。” “近日吾将赴洛州。” 桓容看过三遍,确认记下全部内容,将绢布移到烛火上点燃。 火焰燃起,顷刻吞噬墨黑的字迹。 桓容半面隐在黑暗中,表情难测。 健仆取来鲜rou,桓容立即用竹筷挟起一片,讨好的送到苍鹰嘴边。 “新杀的羊,绝对新鲜!” 苍鹰勉强转过身,叼走竹筷上的rou片。 桓容舒了口气,喂下整碗羊rou,铺开纸笔,迅速写下一封回信,塞入竹管,绑到苍鹰腿上。 为了送封信,他容易吗? 第六十九章 坑爹会上瘾 桓容新官上任,不敢有半点马虎。天未亮便起身,留下荀宥和钱实守卫营寨,率钟琳、典魁及二十部曲健仆赶往前锋军驻扎的营盘。 桓熙挨了三十军棍,降职为队主。 刘牢之接管前锋右军,不敢有丝毫懈怠。 官文下发后,立即率部曲奔赴营盘,手握将印,连下数道军令,处置五六名桓熙安插的心腹,调换三名幢主,整顿巡营步卒。但凡有敢带头挑事的,一概军法处置。 不过一日时间,军营上下已是大变模样。 刘将军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前锋右军苦不堪言,又不敢公然违抗,抱怨几声都是胆战心惊。 论起铁面无私,刘将军堪称翘楚。不管你是将官还是步卒,背后站着谁,一旦触犯军令,通通放倒,抡起军棍就打。 桓熙从昏迷醒来,得知自己被降职,手下仅有两百人,当即怒不可遏。又知安插在军中的心腹都被剔除,三名幢主也换成了北府军的将官,就要来找姓刘的理论。 “世子小心!” 医者正看着煎药,帐内仅有两名小童,没拦住暴怒的桓熙,只能眼睁睁的看他一跃而起,中途脸色煞白,浑身僵硬,惨叫一声跌落榻下。 “世子!” 小童吓得声音都变了,忙不迭上前搀扶。结果力气没用对,桓熙背部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绷带。 “啊!” 从出生到现在,活了三十余年,桓熙还没遭过这样的罪。被小童搀扶着趴到榻上,一边疼得冷汗直冒,一边恨得咬牙切齿。 不要被他抓住机会,否则,必要让那奴子好看! 医者提着汤药入帐,见桓熙伤口崩裂,登时神情一变。他不担心桓熙,却害怕桓大司马,纵然治好世子的棍伤,今日事情传出,他就有失责的罪过。 桓大司马皱一皱眉头,他甭想再有好日子过。 医者左思右想,决定再不离桓熙左右。同样的,在伤势好转之前,不许桓熙离开床榻半步。 于是,在大军出发之前,桓熙基本没在军中露面。以至于多数将兵几乎忘记,南郡公世子还在前锋军营盘内,将随大军一同出征。 如此一来,倒是为刘牢之和桓容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就算郗超想出计谋欲对两者发难,桓熙不出现,再好的计谋也会流产。他手下的人早被降的降撵的撵,谁敢带头闹事,一顿军棍砸下去,不老实也得老实。 刘牢之是天生的将才,整顿军纪一丝不苟,督查将兵cao练更是不遗余力。 桓容进入营盘之后,能明显感到气氛不同。 紧绷、肃杀。 他有十成肯定,刘牢之接管之前,以桓熙的带兵能力,前锋右军绝不会有这份煞气。 “见过将军!” 两人见面,桓容当先行礼。 甭管私下里交情如何,如今刘牢之是前锋右军主将,桓容在他手下做事,必要率先行礼以明军纪。 刘牢之受过桓容的礼,笑着请他进帐。唤来之前的运粮官,取出记载粮秣的簿册,当面进行交接。 “粟米豆麦均清点完毕,装上粮车。” 运粮官递出簿册,满脸堆笑。 钟琳翻开簿册,同一名文吏核对。 文吏姓王名同,却和琅琊王氏太原王氏没有任何关系。 他是寒门出身,祖籍会稽,算学本领超过常人。如果出身士族,现下至少是郡县主簿,可惜门第限制,能在军中做个文吏已是极限。 桓容与刘牢之对坐叙话,主要是关于前锋右军出发日期,以及行进的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