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郎君,奴、奴不能,郎君,您杀了奴吧!” 桓容握紧双拳,告知自己不能动摇。 “阿母心慈,婢仆犯错只罚做田奴,我不会杀你。” 阿谷抖着肩膀,泪水洇湿脸颊。 “我要名单。”桓容硬声道,“你将知道的人说出来,我将你交给阿母处置。并会向阿母求情,不牵连你的其他亲族。” “郎君!”阿谷骇然。 “不要以为你死了就万事大吉。”桓容继续道,“你要是死了,阿父会心慈留下后患,还是当机立断一了百了,你最好想想清楚。” 阿谷猛然抬头,视线落在桓容身上,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桓容表情不变,眸光始终冰冷。 他愿意这样吗? 本以为能躺在金砖上睡觉,结果却是朝不保夕。桓大司马步步紧逼,不想丢掉小命,再不能糊里糊涂粗心大意。 南康公主清理过儿子身边,却忘记了自己。所谓的灯下黑,指的就是阿谷这种情形。 能活着没人想死。 为今后考量,桓容必须迈出这一步。 第二十二章 桓容赠礼 翌日清晨,建康城迎来难得的晴天。 不见多日的舢板小船聚到河上,半数船篷还带着裂缝缺口,明显是被连续几场冰雹砸毁,尚未来得及修补。 几艘商船先后停靠码头,船主们一边盯着船夫和健仆装卸货物,一边谈论北方战事。 “氐人发兵两万,气势汹汹,大有要抢回陕城的架势。谁能想到,刚一交锋就被鲜卑胡大败,损兵折将不说,主将竟然丢下队伍跑了!跑得慢的都被斩杀!” “所言确实?” “我闻氐人凶悍,个个能以一当十,怎会败得如此之快?” “难道是疑兵之计?” “不可能!”一名面容硬朗,肤色古铜的船商道,“氐人是真被鲜卑胡打得溃不成军。我亲眼见到逃兵劫掠百姓,甚至进攻坞堡。” “坞堡?” “对,可惜碰到了铁板。”船商咧嘴笑道。 “也不看看城头挂的是哪家旗,抢到秦氏坞堡,纯粹是自找死路!百十个氐人都被杀死,尸体挂在坞堡外边,血腥味下雨都冲不走。” “见到这些尸首,溃逃的氐人再不敢打坞堡的主意,追击的鲜卑胡都躲得远远的,唯恐被误认挂上坞堡外墙。“ “如此一来,氐人岂不是要记恨?” “记恨?他们刚刚吃了败仗,防备鲜卑胡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再惹上秦氏坞堡。到头来,肯定要上门赔礼道歉,再送上几百头牛羊。” “果真?” 船商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说话的汉子除了河上运输,还曾由南海郡出航,同海上的胡商做生意。他们带回的消息未必都是真的,但有七八成不假,足够建康城消化好一阵子。 货物装卸完毕,船商们立即分散开,半数前往大市交易,余下候在码头附近等着买家上门。 秦璟一行选择由水路出建康,其后沿河北上,过淮阴后改换陆路,快马加鞭赶回坞堡。 在码头等船时,听到船商们的议论,健仆无不皱紧眉心。 “郎君,没想到氐人败得这么快。” “还早。”秦璟有前朝士子风,仪表超群,俊雅不凡。单是站在河岸边就足够惹眼,说话时唇角微勾,当即引来不少小娘子“惊艳”的目光。 “战事刚起,尚不足以言胜负。氐人兵力少于慕容鲜卑,但两万人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郎君的意思是,氐人会继续发兵?” “九成以上。”秦璟单手按住佩剑,眺望逐渐靠近的河船,低声道,“以苻坚的为人,吃了这么大的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近日必将再次发兵,且兵力定然超过两万。” 话音未落,河船已经接近码头。船头旗帜扬起,竟是谢氏的标志。 船板上走下两名健仆,肩阔臂长,身材精壮。一人行礼道:“郎主命仆等送郎君出城。” 众人将要上船,岸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数匹健马自巷尾飞驰而来,为首的郎君着玉色大衫,衣领敞开,长袖衣摆随风舞动,道不尽的俊逸潇洒。 “幼度?” 认出来者是谢玄,饶是秦璟也吃了一惊。 士族郎君策马飞奔? 此地真是建康,不是胡族占据的北方? 谢玄到了近前,猛的一勒缰绳,自马背翻身跃下,朗声道:“玄愔北归,玄自当来送。” 说话时伸手探入衣内,取出一封书信,道:“此乃叔父亲笔,望能转呈足下大君。” “幼度放心。” “另有一事,”谢玄表情微有些古怪,自马背解下一只绢袋,递给秦璟道,“袋中之物是容弟托我相送。我竟不知玄愔贴身的青铜剑也肯送人?” 秦璟无意多做解释,伸手接过绢袋收入袖中。 “多谢幼度相送。” 谢玄还礼,凑近问道:“容弟送的是什么?似是珍珠?” 秦璟扬眉,唇角微微勾起:“幼度这般好奇,可自去询问容弟。” 简言之,再好奇也没用,我就是不说。 话落转身登船,不给谢玄继续追问的机会。 “好你个秦玄愔!”愕然片刻,谢玄不由得放声大笑。 秦璟在船上抱拳,朗声道:“他日幼度往北,璟必扫榻以待!” 两名俊朗的郎君,一在船上,一在岸边,皆是凤骨龙姿,夭矫不群。 谢玄兴之所至,再度跃身上马,扬鞭一路飞驰,随河船奔至篱门方才停下。 骏马扬起前蹄,鼻端喷着粗气,发出嘶咴咴的叫声。马上郎君解下佩剑,以剑柄击向马鞍,敲出古老朴拙的韵律,竟是一首送别的古曲。 “今日一别,未知何日再见。山高水远,北地烽烟,玄愔万万珍重!” 河岸边,数名郎君伴曲高歌。小娘子们被歌声引来,手挽手拦在郎君们身前,摘下发间绢花,纷纷投向牛车和马背。 谢玄被小娘子们包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成功脱身。看到健仆们满身狼狈,两人头顶还歪插着绢花银簪,像是被哪个小娘子“误中”,不禁又是一阵大笑。 河船上,秦璟眺望岸上一幕,不由得摇头失笑。 “建康风情确非北地可及。” 胡族侵占华夏之地,觊觎东晋政权,却又格外仰慕华夏文明。知晓曲水流觞风雅,胡族权贵争相仿效,多数画虎不成反类犬,反倒成了笑话。 船身行出篱门,船夫喊着号子,脚踩木轮,船桨齐齐摆动。略显浑浊的河水向两侧排开,大船逆流而上。 建康城越来越远,秦璟回到船舱,取出藏在袖中的绢袋,解开系在袋口的丝绳,两颗珍珠滚入掌心,每个都有龙眼大,散发金色光泽。 健仆敲门而入,见到秦璟掌中之物,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物以稀为贵。 在胡人的地盘,珍珠价高可比黄金。只是碍于种种原因,运往北方的珍珠都是次品,合浦珠更是少之又少。 秦氏底蕴深厚,家藏秦、汉两朝累积的珍宝玉器,其中便有两颗龙眼大的珍珠,据悉是渔民偶然捕获海中巨蚌,从蚌壳中所得。但那也是寻常的莹白色,而不是明晃晃的金色! 这样的一袋珍珠,在北地足可养活一支强军! “郎君……” “此事莫要声张。” “诺!” 健仆退出舱外,秦璟将珍珠全部倒出,拿起一枚对光而照。想起之前同桓容当面,不由得眉尾轻扬,笑意映入眼底。 桓府中,桓容和桓祎正陪南康公主用膳。 兄弟俩各捧一只漆碗,冒尖的稻饭转眼少去大半。盛饭的木桶将要见底,矮桌上的炙羊rou和炖菜添过三回,仍不见半点停嘴的迹象。 “再来一碗。” “诺。” 凭借良好的教养,桓容以非人的速度扒饭,嘴边硬是没沾上半颗饭粒。盛饭的婢仆接过漆碗,手都有点抖。 南康公主停下筷子,李夫人放下水盏,看看桓容再看看桓祎,扫一眼桓祎又望向桓容,虽说已经习惯兄弟俩的饭量,可吃这么多真不会撑到? “瓜儿。” 桓容从饭碗里抬头,活似一只正啃鱼的狸花猫。南康公主嘴角抖了抖,李夫人直想掩面。 “还没吃饱?” 桓容咽下口中饭粒,估摸一下肚量,认真道:“阿母,儿仅有五份饱。” 为了给秦璟的回礼,他半夜饿得直想挠墙,一桶饭真心只有半饱。 原本无需这么麻烦,但对方又是李斯真迹又是青铜古剑,不拿出件像样的礼物,桓容都觉得过意不去。好在南康公主对儿子大方,将压箱底的重宝送来。看到箱中的金色珍珠,桓容当即双眼发亮。 就是它了! 一颗太少,五颗不合适,干脆凑到十颗。如此一来,桓容的饭量稳步迈上新台阶,轻松超过桓祎。 一桶饭五分饱?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当场无语。 婢仆手抖得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