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谢谢大舅舅……”方瑾枝更加手足无措了,幸好她不用自己动筷,只要陆无砚喂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陆家的人都将目光从方瑾枝身上移开,放在了长公主和陆申机身上。 长公主将手中的筷子放下,鄙夷地扫视了一眼立在陆申机身后的西域姑娘。她嗤笑了一声,嘲讽道:“陆将军的品味越发低级了。” 陆申机也放下了筷子,笑道:“边疆之地向来苦寒,不若长公主开开恩,将末将召回皇城。也好让末将多多体会皇城的女儿香。” 两个人的目光灼灼相逼,都不退让。 陆无砚忽然拍了一下方瑾枝的手背,指了指桌子上的一道栗子鸡。方瑾枝可怜巴巴地望着陆无砚,陆无砚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方瑾枝只好从陆无砚膝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给长公主夹了一块栗子鸡,又给陆申机夹在了一块。 前一刻还暗中对视叫着劲儿的两个人都移开视线,看向小小的方瑾枝。 方瑾枝忙摆出一张极为灿烂的笑脸,甜甜地说:“这道栗子鸡可好吃啦,三哥哥也很喜欢呢。舅舅和……舅母尝尝看!” 听方瑾枝悄悄改了称呼,陆无砚投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长公主竟果真吃了那块栗子鸡,又夸了几句好味道,赏了做这一道栗子鸡的厨子。这一番波折总算消停下来,众人又可以安心用膳了。 可是没过多久,忽然从宫中来了个小太监,伏地禀告了一大通,大意就是小皇帝嚷嚷着要长公主回宫,要不然不肯吃饭。 长公主皱了眉,面露犹豫之色,她刚想起身,陆申机和陆无砚同时放下手中的筷子。 陆无砚在父亲开口前,先一步将方瑾枝放到地上。他站起来,似笑非笑地说:“多年未见皇帝小舅舅了,儿子替母亲走这一趟。” 第18章 同食 温国公府距离皇宫并不近,一来一回,等到陆无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那个时候方瑾枝已经抱着新得的玉石花枝睡得正香。 第二天一早她被卫mama叫醒的时候才听说陆无砚进宫以后把小皇帝给揍了。 方瑾枝愣住了,“皇帝不是最最大的那个人吗?” “谁说不是呢!”卫mama揪着个眉头,“可是三少爷真的进宫把小皇帝给揍了!听说是把小皇帝从龙床上拖下来揍了一顿!” “这可怎么办呀?那三哥哥现在在哪儿呢?”方瑾枝认为陆无砚是真的闯了祸,说不定会挨罚呢!何况三哥哥的母亲那么凶! 方瑾枝顿时苦恼,担心不已。 “走,我要去看看三哥哥!”她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去,来不及穿鞋子,就小跑向梳妆台,等着卫mama给她梳头。纵使卫mama已经格外动作麻利了,方瑾枝还是嫌弃她慢。 “去给我打水、拿衣服,我自己梳头!”方瑾枝从卫mama手中夺走了梳子,将长发胡乱拢了拢,就用石青色的绸带绑了起来。 卫mama抱着方瑾枝,一路被她催着终于到了垂鞘院。卫mama刚一把她放下来,方瑾枝就提着裙子小跑进去。 “三哥哥!三哥哥!”方瑾枝一股脑冲进正厅里,博山炉里烧着淡淡的熏香,可是并不见陆无砚的人影,就连入烹和入茶也都不见踪影。 方瑾枝跑到寝屋,她敲了敲门,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睁大了眼睛往里面瞅。好像窗边都遮了厚厚的绸帘,屋子里很暗,什么都看不真切。方瑾枝刚想退出来,就隐隐听见了两声轻咳,还有翻身的声音。 “谁在外面?”是陆无砚有些惺忪的低沉声音。 “是我。”方瑾枝应了一声,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说:“唔,三哥哥在睡觉吗?我不是有意吵醒你的……” “没事,进来吧。”屋子里响起一阵穿衣的窸窣声,又是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陆无砚停在高脚架旁,点了灯,烛火将整间昏暗的屋子逐渐染出一片暖色。他身上只裹了一件宽松的白袍子,一直垂到脚踝,露出未穿锦袜的赤脚。 在尚未大亮的光线中,方瑾枝看见陆无砚的脸色和他身上的锦袍一样白。她脱了鞋子,踩在地上的紫貂黑裘绒毯上,一步步走进去。 “三哥哥,你生病了吗?”方瑾枝仰着头望着陆无砚。 “没有,只是有点困。”陆无砚将窗口遮挡光线的厚绸拉开一条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等他将帘子放下,转过身来的时候就看见方瑾枝瞪大了眼睛,又鼓着两腮,一副十分不高兴的模样。 “怎么了这是?”陆无砚便在方瑾枝面前蹲下,双手握住她的肩。他身上的袍子本来就随意一裹,胸口的衣襟敞开大半,露出大片肌肤。 方瑾枝给他拉了拉衣襟,一本正经地说:“三哥哥要好好穿衣服才不会生病!” 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踮起脚才刚到陆无砚的腰际。说起话来,却像个小大人一样。 “好。”陆无砚笑着把她抱起来,放到床榻上。自己则是转身去了一侧的屏风后。等到他再次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檀色的寝衣。规规整整,连垂在身前的墨色束带都没有任何一丝褶皱。 方瑾枝不肯老实坐着,她移到一旁,说:“三哥哥昨天很晚才回来一定困了,你好好睡一觉吧,我不吵你啦。” 陆无砚的目光却落在方瑾枝的耳际,他皱着眉问:“谁给你梳的头?” 方瑾枝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鬓角的发,才发现一边的头发松开了,松松垮垮地垂下来大半。方瑾枝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她从床上跳下来,说:“知道三哥哥没事就好,我回去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双小手去拢耳边的头发。虽然还是个刚到六岁的小姑娘,可也知道爱漂亮。若不是屋子里光线不够明亮,一定可以看出来她白皙的脸颊上已经红了一圈。 陆无砚却拉住了她的手,有些意外地说:“你以为我会出事?瑾枝是在担心我吗?” “谁担心你了!”方瑾枝别别捏捏地别开脸。可没过一会儿,又低着头小声承认了:“是呢,担心三哥哥被人欺负。” “谁敢欺负你三哥哥,嗯?”陆无砚眸中倦意散去,染上几分笑意。 方瑾枝想说凶巴巴的长公主啊!可是想着长公主毕竟三哥哥的母亲,她就又把这话给咽了回去。扭捏地说:“反正三哥哥没事就好……” 陆无砚没有继续追问,他把方瑾枝抱到膝上,将她胡乱绑起来的头发拆了,又以长指为梳,轻轻给她梳理着长发。方瑾枝的头发从他的指缝间划过。又软又顺,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陆无砚垂眉凝神,不过一个简单的梳头,竟带出几分虔诚的味道来。他的动作很仔细,将方瑾枝的每一根发丝都梳理好。他的动作又很温柔,像是怕扯疼了她,小心翼翼。等到将方瑾枝的头发都梳理整齐了,才用手指将她的头发平分开,从方瑾枝手中拿了石青色的绸带在她头顶两侧系结成两大椎,又从髻中挑出一小绺头发,垂下来。 “好了。”陆无砚欣赏着自己的手艺,似十分满意。 方瑾枝摸了摸耳边垂下来的丱发,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谢谢三哥哥。” 她知道陆无砚对干净整洁有着极度的要求,心里想着下一次绝对不要乱糟糟地出现在三哥哥面前才好! “你是不是每天不跟我说十几遍谢谢就不舒坦?”陆无砚将她放到一旁,披了架子床边衣架上的裘衣走出去吩咐入烹端早点过来。 陆无砚晨间十分嗜睡,也向来没有吃早膳的习惯。所以入烹和入茶见他一早起来要膳,都吃了一惊。得知是方瑾枝来了才暗一句:怪不得。 怕方瑾枝出来再挨了冻,陆无砚破例让入烹将早膳端进了他那连茶水都不会放的寝屋。 “三哥哥,你不吃吗?”方瑾枝咽下好大一口甜米粥,问倚靠在卧榻上的陆无砚。 陆无砚还没开口拒绝,方瑾枝又吃了好大一口甜米粥,故意咂咂嘴,说:“可好吃啦!三哥哥尝尝!” 看着方瑾枝唇角湿漉漉的,还粘了一点汤汁,陆无砚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因为陆无砚从来不用早膳的缘故,入烹端进来的早膳全是按照小孩子的口味,净是些甜甜糯糯的东西,并且只有一副餐具。 方瑾枝瞅着桌子上没有别的筷子,刚想喊入烹再拿来一副。她手中的勺子忽然一沉,原来是陆无砚探过身来,将她勺子里还没来得及吃的甜米粥吃下。 “嗯,是挺好吃的。”陆无砚打了个哈欠,合着眼睛,懒洋洋地盘腿坐在卧榻上。他又用裘衣裹在身上,意味深长地说:“以前总是喂瑾枝吃饭,今天太累,瑾枝也喂我一回?” “好!”方瑾枝大声应了,小心翼翼地递过勺子,一口一口喂陆无砚吃。 陆无砚探手,将方瑾枝唇角的米粒抹去,柔声说:“瑾枝也吃。” “嗯!”方瑾枝重重点头,自己吃一口,喂陆无砚一口。两个人用着同一个勺子。 入烹端着膳后用的几道糕点进来,乍一看见这一幕。她一惊,双手一颤,举着的食托差点脱手而落。她勉强压住心里的震惊,将食托上的几道小食摆在桌上。又跪在一旁,用帕子将桌子上沾到的水渍仔细擦干净。 方瑾枝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等到入烹退下去以后,她吃东西的时候分外仔细,绝不敢洒下一滴汤汁在桌子上。 陆无砚毕竟不习惯吃早膳,就算是心情好的时候偶尔吃一次,也只不过几口。更何况他看着方瑾枝抬着小胳膊喂他也挺辛苦的样子,虽然他蛮享受,可也心疼她。 他揉了揉方瑾枝的头,说:“三哥哥吃饱了,瑾枝自己吃吧。” 方瑾枝点点头,咽下嘴里的莲花酥,却有些疑惑地问:“三哥哥,你……不是不与人同食吗?他们都说……你的洁癖很严重……” “如果我说我并没有洁癖,瑾枝信吗?” 方瑾枝愣愣望着陆无砚。 陆无砚却轻笑了一下,捏了捏她娇嫩的脸颊,道:“快吃吧。” 他侧躺在卧榻上,已经闭上了眼睛。 “三哥哥,你要睡觉吗?”方瑾枝怕自己在屋子里吵了他。 “不睡,就眯一会儿。你吃你的东西。” 方瑾枝越发悄声地吃东西,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吃几口,都要转过头来望一望陆无砚,陆无砚实在是太安静了。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勺子,轻手轻脚地走到陆无砚身前,小声问:“三哥哥,你睡着了吗?” 陆无砚没有答话。 方瑾枝就踮着脚拉了拉陆无砚身上的裘衣,可是她个子太小了,纵使踮着脚尖也拽不到陆无砚另一侧的裘衣。她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搬过来一个鼓凳,爬到鼓凳上给陆无砚拉不平整的裘衣。 见终于盖好了,方瑾枝悄悄松了口气。 可是下一刻,她的手腕忽得一紧,整个人已经被陆无砚从鼓凳上拽下来。陆无砚翻了个身,将方瑾枝拥在了怀里,抬手间,又将身上的裘衣盖在了方瑾枝的身上。 “三哥哥?”方瑾枝小声喊他,可是只听见陆无砚浅浅的气息。 方瑾枝心中疑惑:竟是不知道三哥哥还有梦游的症状! 知道陆无砚昨夜没怎么睡觉,现在一定困得很。免得吵醒了陆无砚,方瑾枝也不敢乱动。陆无砚的怀抱十分温暖,没过多久,她就沉沉睡去了。 等怀里的小姑娘睡熟了,陆无砚缓缓睁开眼,他凝视着怀里睡梦中扬起嘴角的小姑娘,不由将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久久不曾移开。 第19章 质子 陆无砚抱着方瑾枝睡着时,另一边却发生了争吵。 长公主将密信摔到地上,冷眼睥了一下翘着腿的陆申机,道:“瞧你生的好儿子,就知道给本宫闯祸!” “那是你生的,我可没生孩子的本事。”陆申机嗤笑。 长公主懒得跟他斗嘴,她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扣了两下,似对陆申机说,又似自言自语地说:“告状的人太多,快压不下去了。为今之计只有先将无砚关起来一段时日。” 陆申机猛地摔出手中的茶盏,白瓷碗摔得粉碎,茶汤溅脏了长公主正红色的褶裥裙。陆申机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长公主,逼视她,质问:“楚映司,你真的是一个母亲吗?” 他指着垂鞘院的方向,大声质问:“无砚的癖性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把他关进肮脏逼仄的牢房?你怎么不干脆杀了他!哈!真的,你杀了他吧,一了百了!” 陆申机靠得太近,愤怒的气息扑到长公主的脸上,长公主伸手去推他,怒道:“陆申机!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他关在牢房里了?他也是我儿子!你要我怎么办?文武百官让我交人!总是要做做样子的,他打了皇帝啊……” “打那小皇帝一顿又怎样?”陆申机冷笑,“要不是我,他早死在乱军中。要不是你,他坐不稳这么多年的龙椅。要不是无砚……” 陆申机长长叹了口气,他皱着眉,十分复杂地望着长公主。前一刻还气势满满,却在提起儿子时一片颓然。他有些疲惫地说:“映司,你知不知道无砚代替你那弟弟遭遇过什么?不,你不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回来以后就变了一个人!” 他嘲讽地冷笑。 陆申机宽大的手掌捏住长公主的双肩,他吼:“你告诉我!你会怎么对待敌国的皇帝?怎么对待敌国叛王送上的质子?你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