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节
因着满屋子药材,而不由欢喜的年轻大夫,一时忘了此先的烦闷焦躁,拿起一枚“生姜”——正是难得之极的黄精——细细翻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唰啦啦的雨声让陶醉在药材堆里的郁容回了神。 下雨了? 用干沙掩好黄精,郁容端起油灯,走至门口,打开了木门。 劲吹的急风打灭了灯火。 郁容没在意,随手寻了个地搁下了油灯,赶紧出门关好木门,以防止风将雨水吹到了药材上。 木屋是有檐廊的,只是风急雨猛的,人在檐廊下站了没一小会儿,身上的衣服便被渐湿了。 浑身湿哒哒的郁容不想转身回小屋里,也免得弄污了药材。 眼看着雨势愈来愈大,瓢泼似的,怕一时三刻止不住,轻咬了咬下唇,心下一横,任由雨水淋头,手扶着木栏杆,脚下小心,踩着木搭子一步一步下去。 刚一触到山石地面,便拔腿快跑,往他睡觉的屋子跑去。 一不留神,脚底打了个滑,便是一个趔趄,得亏郁容没将系统教与的、基本上没派上过用场的身法给忘记,在这时紧急用上了。 好歹没摔个前滚趴。 丢脸什么的无心考虑,关键是这山路上大小碎石子到处散落,人要是重重地摔个一跤,身体上怕是吃上一些苦头了。 遂是一步一滑,幸而两栋木屋相隔没几步,好容易郁容赶回了房间。 全身被雨水浇了个通透。 好在屋里有水缸、柴禾以及吊罐,洗漱用的大小木盆,不想自个儿生病耽搁了明日的行程,某位大夫赶紧换去湿透的衣服,果断弄了碗姜水喝了。 又是添柴,又是烧水。 等擦洗完了,瞎忙活了一整晚的郁容累得够呛,总算没闲心想这个、想那个,倒在床上没过几个呼吸,便陷入酣睡。 咚咚咚,急促地打门声,震散了梦境。 郁容瞬时便惊醒了,心脏随着鼓敲的打门声一下一下地悸动,连鞋也顾不上穿了,匆忙跑去开门。 天光未明。 一个错眼差点没发现黑小子的存在。 马牙风磕巴地讲起旻国官话:“病、病了。” 郁容心里一紧:“谁病了?” 马牙风闻声,松开抱在胸口的双臂,高举起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是昨天在山上逮着的土拨鼠? 郁容默然。 这小鬼!搞得这般紧张,害他还以为…… 转而想到马牙风对小动物的喜爱,某位“非专业兽医”端正起心态,打量了一下小小的土拨鼠幼崽,根本不需检查,便摇了摇头:“它已经死了。” “病。” “马牙风,”郁容唤着,直言没有委婉,“这野生动物有可能不干不净的,还是少以肢体接触,万一不小心沾了病菌或者虫子,到时候生病的就是你了。”顿了顿,放软了语调,“既然它死了,马牙风何不葬了,也好让它入土为安。” 长长的一通话,不知马牙风听没听懂。 不再强求郁容给治小动物,便是蔫耷耷地抱着小土拨鼠转身跑了。 看得郁容有些小小愧疚,只觉自己干甚么一口就拒绝了,装模作样给土拨鼠治一治也好。 只是…… “公子。” 贺校尉的声音忽地响起,打断了郁容一闪而过的念头。 也没多加在意,他循声回过头。 贺校尉恭谨出言:“雨天行路恐有危险,不知今日是否启程?” 郁容没立马给予回话,望着尚黑蒙蒙的天色。 雨势比之半夜时小了很多,但淅淅沥沥的,一看就知,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停的。 沉吟了少刻,他说:“天大明前走山道不安全,等一等看吧。”想了想,补充,“乌寨主既是让我们尽早走,滞留在此地怕是不妥。若是到了白日,雨势不见有增大的趋势,我们还是出山,循着来时的路,小心些应无大碍。” 贺校尉自无异议,沉声应诺。 郁容倏地想起了一屋子的药材,不由得皱了皱眉,下雨天在外赶路,再怎么防护,药材不可避免会沾到雨水吧? 转而又想,顺利的话,天明出发,天黑说不准就到了仙门镇,到时候找个大屋子,赶紧对药材进行初加工,想也不会损害多少药性的。 经由一通盘算,稍稍安定了心。 抬目看到珠帘垂落般的雨水,郁容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声。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罢,这比喻好像夸张了,不够妥帖,但……确实真得太不赶巧。 不想更不赶巧的事,在一众人收拾完毕,发生了。 乌云突然拜访。 正检查着药材有没有安置妥当的郁容,见到这位大王便是微笑着相迎:“乌寨主,不知……” 话没说完,就看到紧随出现在乌云身后的两人。 不,准确地说是三人。 和聂昕之赶往西琴腹地的两名郎卫,以及…… 郁容愣愣地将目光投放在被一郎卫“公主抱”的青年。 惨白惨白的脸,是他相当熟悉的面孔。 誉王殿下,小叔聂旦。 便是张了张嘴:“他——” 两名校尉“扑通”一声跪地。 一人因为抱着护着聂旦,动作不够利索。 另一郎卫,许是淋雨的缘故,全身滴着水,皮弁服竟是划破了道道裂口,狼狈之极。他对着郁容猛是一个磕头。 惊得年轻大夫措手不及。 “两位力士这是作甚?”郁容急道,“快快请起。” 俯首贴着地面,不肯起身的郎卫,痛声请罪:“属下无能,保护誉王殿下不力,请公子降罪。” 郁容心里咯噔了一下,行动微滞,顾不得降罪不降罪的,当即俯身蹲到聂旦跟前:“小叔怎么了?” 这时,抱着聂旦的校尉开了口:“誉王殿下他——” “薨逝。” 郁容倏然睁大眼:怎、么、可、能?! 一时连言语也忘了。 脑子仿佛暂且停止了运作,手上的动作却是毫无迟滞,手指轻按在聂旦的颈脖动脉上。 脉象…… 死寂。 第180章 这一两日本就心神极度不宁的郁容, 卒然遇到眼前这般的意外,意外的对象也算是至亲, 倏忽之间怔愣了, 脑子一时放空,竟有些不知所措。 严格意义上说,他与聂旦谈不上多亲近。 可聂家毫无芥蒂接纳他为自己人, 加之曾与这位小叔朝夕相处过一段时日,也可以说得上一声“熟悉”,理智与情感上理所当然地将其视为亲人了。 活得好好的亲人,猝不及防而莫名其妙地亡故了……心慌意乱,在所难免。 这时, 跪拜不起的郎卫作起了说明: “五日前吾等跟随着指挥使大人,在黑水寨寻到了业已不省人事的誉王殿下, 殿下非见受伤、也无中毒之象。 “属下无能, 查不出其病源。指挥使大人着令我二人,带上誉王殿下找公子您相救,然…… “昨日连夜进山,突逢暴雨, 仓促之间找不到避雨之地,吾等冒犯让病重的誉王殿下淋到了冷雨。 “后便发现他……” 郎卫是无限的痛悔, 咬牙说下去:“此前殿下虽昏迷不醒, 但始终有一丝余息尚存,今晨丑时三刻,却是骤然没了呼吸, 切其脉俨然是死像。” 说罢,他猛地抬起头,再而重重磕在了石板地上:“请公子降罪!” 额头磕地的响声,让郁容瞬时回了神。 聂昕之行事素来妥帖。 这一回带的两名郎卫,不光是对西琴环境熟悉,各人另有特长,一人长于医理,一人精于蛊毒。 郁容自认,他一人根本无法抵得上这两位,如果不借用系统外挂的话。 就是这样的二人,竟是连聂旦的症状也弄不明白,可谓是蹊跷之极。 降罪什么的,郁容这个时候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勉力收拾好心情,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手上动作没有中断,给聂旦作起检查。 似若一种本能行为,郁容在做这些时,脑子其实是空的,什么也没想。 甚者,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检查个甚么,因为甚么也检查不出来。 以他的诊断,若对方不是自家小叔,早便断言其已经死亡。 也别说是假死。 按照现代医学的理论,在血液循环停止之后,有五至六分钟的大脑皮层耐受缺氧的时限,基本上超过这个时限,人便彻底地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