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什么苏珩白,还有那个“苏琅”都是什么人? 陈子林他知道,是聂昕之手下一校尉,但那周防御又是谁? 最重要的是…… 聂昕之,真的是王爷? 少年大夫满脑子疑问,这时房门被扣了几声。 第28章 聂昕之进屋, 见少年大夫睡眼惺忪的模样,直言问道:“他们吵醒你了?” 郁容揉着发疼的额角, 含糊出声:“还好……今天睡过头了, 平常早该起了。”尽管确实是被吵醒的,但看这人与那二人相熟的样子,他不至于那么没眼色。 郎卫闻言, 道:“补眠罢。” “不了,”看到门外大亮的天色,少年大夫果断摇头,“疫病不宜耽搁,昨夜里有几位的病状已至危急, 我得尽快为他们诊治。” “稍安勿躁。”聂昕之平静开口,“几位国医已经到了。” 郁容愣了一愣, 没什么担心被“抢功”的想法, 反倒忍不住地“心动”了。 国医啊…… 穿越以来,他不是没遇到过同行。 只是,寻常一些草泽之医,水平着实有限, 不一定是他们学艺不精或经验不足,纯粹是这个时代, 像医厨匠工这一类“技术人员”, 讲究秘方、手法秘不外传,少了切磋交流,不愿沟通有无, 固步自封,水准自是难以长进。 国医则不一样。 所谓国医,即为官医。 官医分两大类。一是职事医官,受太医署管辖,正是俗称的“御医”;另一种为医散官,隶属于翰林医官院,有品阶而无实际职务。 翰林医官院掌医政,太医署主医事。二者分工不同、各司其职,但无论是御医,或者翰林官医,皆身负一项使命不可推却—— 圣命在上,为避免重蹈前朝瘟疫祸国之覆辙,必得大力普及医学教育,推进民间医术的发展……故,独门秘术虽不可轻传,敝帚自珍却为官医大忌。 因此,听闻多位国医到来,自觉水准欠缺、有心想要打磨自身医术的郁容,如何不感到高兴? 聂昕之像是看出少年大夫的心思,直接表示:“等会去了庄子,给你引见一下。” “是刚才的……” “不是。”郎卫一口否决,语气稍顿,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非可信之辈,不宜深交。” 男人的态度让郁容不免觉得奇怪:“他们……” “沧平苏氏之后,其后势力错综复杂,”聂昕之语气淡淡,“与你无干,远着即是。” 不知道沧平苏氏是什么,但一听到“错综复杂”这个词,少年大夫立刻打消了那点好奇心……到底是封建社会,他一个小老百姓的,只求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心有余力则尽可能多救一些人,没的搀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免得惹祸上身,哭都来不及。 想着,果断放弃了探究聂昕之真实身份的打算。 王爷不王爷的,这人既没说,郁容便当自己听错了耳,同样忽略对方的姓氏…… 他认识的是昕之兄,逆鸧卫的六品都头,是个为人正直、对他有善有加的朋友。 早晨这一点意外的风波,很快就被少年大夫抛到了脑后…… 洗漱换装、用了早餐,满心满眼都是治疗伤寒的事了。 再一次进庄子,郁容一眼就发现了明显的不同。 破落的房屋仍旧破落,却经过了清理打点,去了阴森死气,蓦然明朗。最不一样的,是屋子里的人。原本一众无望等死的感染者,复得生机,面容一扫灰暗麻木,双眼多了光彩,充满了希望。 同时,这里比昨天,添了一份“热闹”。 紧急赶到的国医,全数进了庄子。 郁容知道后,略有几分意外。 不论哪朝哪代,人们谈“瘟疫”皆色变,便是大夫,行医之际往往亦是瞻前顾后、忌讳重重,如这一群国医般,艺高胆大、深入疫区的,永远只在少数。 想想本地县官之作为,同样是“官”的国医们,真真是全然不一样的作风。 说要给少年大夫引见众位国医,聂昕之果真践行了诺言。 八人组成的“国医团”,领头的看着年龄最大,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国医,不苟言笑而气势威严…… 正是那一位突然冒出的周防御。 “小民郁容,冒昧见过金针防御大人。” 周防御姓“周”却不叫“防御”,其因卓越非凡的医术,博得先帝嘉奖,晋升为六品防御,得御赐金质九针,故而谓之“金针防御”。 像是没听到有人在说话一样,老国医根本没吭声。 遭到冷遇的郁容,并未感到难堪,见这位防御大人在给感染者诊治,便阖上了嘴,安静地候在一边。 半晌,老国医让感染者先离开,嘴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此人是何病证?” 郁容微怔,下一瞬即回神,稍加思索,回答:“其面色红赤,想是烦热不退;舌红苔黄,常做吞咽之状,又闻饮食不思,时有呕吐……小民认为,是为热结肠胃之证。” 周防御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问:“何解?” 郁容有问必答:“若要通积滞壅结,化里热、救胃阴,当用峻猛泻下之法……以大黄为君药,辅以枳实、厚朴,取水微火煮沸,去渣温服,纳芒硝微煎,二次服下。再合麻子仁汤,以行气泄热,润肠通便。” 周防御听罢,仍不作表态,看也不看站在旁边的少年大夫,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不一会儿写完了,头也不抬递了过去。 郁容接过纸张,发现是个方子,正乃适才所说的大承气汤和麻子仁汤……不对! ——纸上,大承气汤减了枳实与厚朴的剂量,芒硝一钱五改四钱,加以桃仁、乌药,再添六钱的牛黄,以猪胆汁冲入。 “这……” “你觉得不对?” 郁容面露迟疑:“大承气汤原为峻下药,再加味的话……” 有些不好说下去。 周防御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没作解释,又作反问:“凶事益用,何咎?” 少年大夫顿时囧了——这老国医说的话,真有些难懂——好在大体能意会是什么意思,将手里的方子细细琢磨了片刻,忽有所悟。 “循以和药,攻以猛剂,温中补虚,脏腑调谐,则沉疴尽去……凶事益用,无咎。” 老国医终于把目光转过来了,严肃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孺子可教。” 郁容躬身拱手,朝周防御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大人提点。” 真要说,周防御所谓的提点,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可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知道归知道,行动上总出现偏差。正如这一回,或可能太过看重了,他在给人治疗时,多少有些束手束脚。倒没出什么错,只是太过追求所谓完美的治疗,谨慎过了度,可能反会适得其反……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凡事做到合适,恰到好处,便是“无咎”。 想明白了的郁容,顿时心生佩服,果然不愧是国医啊,便有系统之助,理论有余、经验不足,偶尔难免“掉书袋”,犯一些“纸上谈兵”的失误。 “医非细事。” “小民谨记大人的教诲。” 经此番谈话,郁容自觉自发,时常跟在周防御身后,从“主治医师”的位置退下,老老实实地做个“实习医生”。 老国医大多时候对人爱答不理的,在实际行医时却从没赶过少年大夫。 除了讨论疫病,一老一少鲜有交流。 一开始还有些踌躇的郁容,历经多次被默许的“偷师”,逐渐心安理得了。 心照不宣。 这段时间,郁容受益良多。 老国医的医术精湛高超,“金针防御”实至名归,一套针刺手法用得出神入化、玄妙至极,着实让少年大夫大开眼界。 与此同时,受时代局限,药材的发掘与利用尚存很大的缺陷,便如此,周防御在方剂的运用上堪称神乎其技,一样的药方,经他加减味、调节剂量之后,实际疗效往往会胜出几分。 在郁容看来,这位老国医的医术——至少在针刺手法上——比他那位非常厉害的外祖父要技高一筹。 他“偷师”的最大收获也在针刺之上。 郁容的理论基础堪称功底扎实,熟知人体的xue位经络,可还是那个问题,实践不足,针刺的运用,仍停留在照本宣科的阶段。 并非平常对手法的练习不够认真,单纯是这一手技艺的学习,不能光靠闭门造车,若得有经验丰富的前辈指点一二,往往即可拨云见日,恍然大悟。 郁容正是这种情况,每每观摩老国医的针刺手法,在为对方选xue之精妙、手法之高绝惊叹万分的同时,总能有所得…… 一边思考琢磨,进行分析与总结,一边将体悟化为己用,在私下练习时,或者给病情较轻的患者针刺时,灵活而机变地将学到的手法融入实践。 短短数天,他的针刺手法,就进步了一大截。 周防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唯有那么几回,漫不经心地提起指力与针感的练习问题……又大大激发了少年大夫的灵感。 时间不经意地走得飞快。 郁容在白鹫镇已待到了整整十天,得亏聂昕之仔细,早先就派了一名逆鸧郎卫去了青帘为他捎信,否则难免会惦挂尚在建造的新房,担心几只猫儿……还有在雁洲定购的东西也快到了取货的时候。 伤寒的治疗周期往往在半个月甚至更长,鉴于感染者们发病的时间前后有十数天之差,同时又得考虑到发病潜伏期的情况,再过十天半个月,怕也不一定能确保此次疫情处理完毕。 既没什么后顾之忧,少年大夫打算一直留待这里,等到最后一名确诊感染者康复,再回村子也不迟。 有“国医团”坐镇庄子,郁容勿需像头一天那样紧逼自己了,除了一开始参与几次急诊,此后作息逐渐回归到正常,好似上班一样,每天早出晚归的,很是规律。 “小郁大夫。” 忽闻有人唤自己,刚离开庄子正要回临时住所的郁容,下意识地转身:“保安郎大人?” 有些意外,他与这一位好像没什么交集吧? 被唤“保安郎大人”的青年摇头:“苏琅不过只是一介从七品的散官,担不得‘大人’之名。小郁大夫唤‘重璧’即可。” 少年大夫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大人便是大人,礼不可废。” 苏琅失笑:“是吗?若我没听错,小郁大夫可是连王……聂大人都直呼其名的。” 郁容面色泰然,脑子转得飞快,想到聂昕之当时的提醒,忍不住脑洞大开,各种阴谋论了。未料,他还没想好下一句说辞,对方又开口了。 “是苏琅冒失了,还请小郁大夫不要介意。” 郁容微微摇头,介意什么倒是没有,就是不太明白这人找他搭话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