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庄啸挂断电话时唇边是带笑的,手指转了一下手机,收起,重新伸开手掌,看掌心几道白色瘢痕。原始掌纹都已经看不清走向和本来面目了,都变了。就像某人调侃的,那条“事业线”和那条“感情线”,可能真就合二为一了。 他甚至默默地做了决定,如果这算是与裴琰在一起必然要付出的代价,不就是对那些人弯一次腰、低一次头么,他可以接那部《美人同僚》,可以出席剧组的杀青宴,借此机会顺便就跟嘉煌的章总和解了……跟裴先生在一起真的开心啊。 裴琰傍晚回公寓换了一趟衣服,被庄啸搞得他也开始哆哆嗦嗦假正经,他见自己爹妈什么时候穿西装啊? 他把自己穿西装打领带的样子拍了张照片,发给庄啸:【我就这身了,你搭配吧!】 庄啸回他:【好看。】 裴琰:【那当然,我外号叫裴英俊你没听说过?】 庄啸:【裴英俊先生,具体时间地址发给我?】 裴琰回复了一个楼盘小区的地址,约了六点半。 庄啸的电话又打过来,今天格外啰嗦,问:“怎么是这个地方?” “本来也不方便出去露面。”裴琰说,“就在家里吃,我爸妈特意请了一位做老北京菜的特级大厨,专做私房菜的,上门服务。” “哦,你们家房子?我以为你父母一直住在天津。”庄啸问。 “不是……亲戚的房子,就临时借用一下。”裴琰道。 裴琰挂断电话时吐了下舌头,难得不坦白不诚实了一回。 他把自己倒饬利索了,给他老娘徐绮裳发了消息提醒“就说你那房子是管亲戚借的明白吗装修金碧辉煌得太俗气了别说是自己的”,然后驾车出门。路上也没堵车,他一路直奔目的地。 徐女士立即拨了电话问他:“又怎么了?这有关系么?他要求你把他名字加到咱家房本上啦?” 裴琰对徐女士的脑回路简直哭笑不得:“胡扯,您都琢磨什么呢!” 徐绮裳特痛快:“就是么,我跟你爸才无所谓房本上写谁,反正好处都是你的,你们年轻人高兴就成。” 裴琰说:“哪跟哪啊!妈您别跟我唱戏,没那回事。您待会儿见了面帮我长长脸就成,您也表现好点儿,不准讲我小时候那些糗事儿,不准说我坏话!” “这没问题,这你放心。”徐绮裳爽快道,“我跟你爸俩人,我们什么世面没见过? “哎小猴子,我跟你说啊,你爸今天可逗了,早上就唠唠叨叨跟我说,哎呀昨晚一宿睡不着,睡不着啊,就没睡好嘛…… “从早上就开始琢磨穿什么衣服,跟大厨点什么菜,打电话讨论半天,把人家的菜单换了三回,老觉着菜不满意…… “刚才又坐电脑前边查,我以为他是上网看股票或者收集剧本资料呢,结果,好么,查你朋友的档案资料,都演过什么片子,得过什么奖项,网上怎么评价他的,拿小本给记下来……” 裴琰感到惊悚:“我爸他要干什么?” 徐绮裳道:“你爸说,怕见面聊天时候冷场,都不知人家演过什么,那样不好。要先收集资料组织好一系列话题,这样显得比较健谈,要给小猴子你长脸呗……” 裴琰尴尬:“您二位不至于吧?你们别吓着人家!” 他爸妈比他还急,比他还心情迫切又惴惴不安似的。 因为老裴先生与徐女士以前,也从来没见过儿子的所谓“朋友”,尤其圈里乱七八糟传闻比较多,也担心着。这是头一次裴琰跟他们点头承认,有“朋友”了,那就是认真交往的对象,能不重视? 果然一家子出来的,都是一样的脾气,急得要命,对人家都上赶着的。 裴琰把车停到小区外面的胡同里。楼盘停车位有限,只有两个车位,让给他爸妈和庄啸。 他晃着手下车,然后发觉,今天自己是唯一一个空着手什么都不准备的,二混子似的就来了。 他环顾四周,用手机地图查了一下,附近有一家法式糕点,法国来的糕点师,京城独家专卖店。不想放弃胡同里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停车位,他就没挪车,大踏步飞奔下地铁站…… 第四十九章 陈迹 裴琰再次回到地铁站时,手里提着一款精致的方盒,是纸质的蛋糕匣子。下站台,乘车,再上站台,爬楼梯。 地铁站的楼梯很宽,傍晚下班的时刻,人潮涌动拥挤不堪。 裴琰戴了帽子,低着头走在人群里,被人群挟裹着很被动。他伸开长腿试图见缝插针挤过去,手里高高地端着蛋糕盒。这也就是为了哄他啸哥开心,为别人他真懒得费这份心思。他很懒的。 身边是黑压压一片低头族,在台阶上像丧尸一样木木呆呆地移动,都在低头刷屏,根本就没发现有小鲜rou明星在挤地铁。没有工作室刻意的摆拍,也没有事先向狗仔通风报信,裴琰在心里吐槽,老子连一张真正的“街拍”都混不上了,所以,其他人那些“偶遇”“街拍”都怎么来的? 他迈台阶迈得仓促,有些急躁了,身子还在后边,大长腿恨不得迈到两级台阶以上,“扑哧”,不慎踩到什么硬杆子…… 哗啦—— 呃—— 有人就在他眼么前摔倒,他也知道惹祸了。他精准地踩到一位拄拐大爷的那支拐,并没踩到人,但拐杖往前一歪,带倒了那位大爷。 “啊!!!” 前方女士喊了一声,遭遇严重惊吓,因为那老大爷前扑时一头撞向台阶更高处那位女士的臀部。简直是一幕糟糕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手一抓抓到女士裙子,再前扑,伏地。哗啦——白光一闪,女士好像裙子整个儿掉下来了,走光了…… 裴琰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下,太不像话了。 他猫腰低头,迅速搀起那老大爷,扶正对方的拐,飞速逃离闯祸现场。 蛋糕盒没撞坏,幸好。 他跑掉了,急转弯,身后已是一阵鸡飞狗跳,双方骂起来了。女士气哭,同行男士勃然大怒,一巴掌扇过去,扇了那大爷的头…… 哭闹,辩解,争执,骂架…… 老不死的不要脸的臭流氓你为啥扒女的裙子!! 你他妈瞎说八道谁扒她裙子老子瞅都没瞅她一眼!! 裴琰在拐弯处探出头来,无语,心虚,左右四顾。 身边一个女生走过,深深瞅他一眼,好像已经认出他,但被人流裹着走了。 然后真的就打起来了,拳头飞过去,拐杖砸回来,打作一团。地铁警察跑过来,是来抓老流氓的吧…… 有点懊恼,还是良心不安,或者就是体内王霸之气膨胀,觉着爷们儿不应该这么溜了。 裴琰垂着眼踢了一脚墙根,转身,拨开人群走过去:“别打,你们别打了,我刚才……” 他挡开男的一记重拳,发力轻松把对方推开一丈远,再挡老大爷的劈山杖,被这一杖震得小臂发麻。这大爷老当益壮,还挺有劲儿啊? “我刚才不小心撞了大爷的拐杖,把他撞倒了,然后才撞到前边那位……不好意思啊,我觉着就是一场误会。” 他解释道。 “都是不小心的,别打了呗!” 他拦在当间劝架,抬手一指那位跃跃欲试的男士:你别冲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可还手了啊。 常年在地铁站值班的民警,瞟一眼那老家伙:“哎呦,又是您?三天两头的,这回您又惹什么幺蛾子了?” 老家伙反反复复地说:“老子没有、没有惹事,老子也冤枉!……谁忒么摸她了,她好摸吗她……” 老家伙再一指裴琰:“小子乱挤我,他、他撞我,他害我……” 一双灰蒙蒙的眼,像蒙了一层浑浊乌突的膜,嵌在深凹的眼眶中,许多皱纹凌乱交织。视线一对,让裴琰微微一愣,对方好像也一愣。一只空的酒瓶,“哐当”,从乱七八糟衣服中掉到地上…… 女方愤而要报案指证猥亵,民警调解,老家伙辩解,一团乱麻吵吵嚷嚷……裴琰这时已经难说是否后悔如此诚实地留在原地,已经有人认出他了。 有个男生凑过来,小声说:“请问您……您是不是裴琰?” 裴琰哼了一声:“呵。” 男生伸过一张软妹币和一支笔:“签个名成么?我帮我女朋友签的,她特别粉你。” 一直哭着报案的女士,这时擦了眼泪,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他这里:“你是演《苏乞儿》的裴琰吗?不是整容撞脸的?你真的是裴琰?!” 围观的许多人举起手机,裴琰自己心里清楚,他脸色拍出来一定非常窘迫,一身倒饬的西装都挽救不了他邪魅娟狂高冷牛逼的人设。硬撑着上台,他抿着嘴点头:“抱歉啊,我给您签个名成吗?不然今天这事就算了,都是误会,成吗?” “……” 签一个还没完了,丧尸男女们纷纷都活了,围上来,递本子求签。 民警同志吁了一口气,不费工夫解决了麻烦,就算你们双方调解成功了。 当事人女士身边的男士,此时估摸比裴先生更加懊恼,瞪他的眼神一定很想打他。那位男士先遭遇了女友不慎被掀裙子“性sao扰”,随后女友就遇到了心仪的男爱豆,性sao扰这事竟然被爱豆的一纸签名给私了了。 那老大爷趁人不备,沉默着调头离开人群。 弯腰拣起酒瓶,“哐当”一下,手指略抖,脚步左摇右晃,酒都还没醒呢。 空瓶子还当宝贝似的留着,可能要攒着卖钱,换更多的酒,大爷转身时双肩明显一高一低,两腿一长一短…… 这人是个瘸子?残疾? 瘸子大爷瞥了裴琰一眼,没想搭理他,拨开人群赶紧离开,攀上楼梯。 裴琰迅速签完眼前的本子,搪塞掉周围的人,大步流星追上楼梯…… 好不容易摆脱人群,裴琰压低帽檐,这时开始撒开大步狂追,盯着前面身影。 前面人竟然溜得挺快,动作麻利儿,瘸都瘸得特利索,在人群中辗转腾挪,贴墙角而过的那几步简直摆脱了重力,几乎飞檐走壁!牛人啊,直接去《黄飞鸿》里演“鬼脚七”都可以了…… 地铁站内阴暗潮湿,许多地方墙根下有一片一片湿痕,就是尿迹, 卖唱的和瞎编故事骗钱的能人志士,在通道里各占一边,裴琰从中间踩过,他平时去哪儿都开车,很少走这种地方,路不熟,感到恍惚。 通道尽头,光线闯入视野,上下的人流自然而然地往楼梯两侧分流。正中是一道铁栏杆,把楼梯分隔开。 瘸腿大爷被追得烦了,飞身上了铁栏杆,越过走楼梯的那群人。 “……” 裴琰单手端着蛋糕盒子,迈开大步也跟着上去了,踩着铁栏杆走。 俩人玩儿杂耍似的,某种程度上也算棋逢对手,还都是倔脾气,最后同时钻了附近居民区里一道小破巷子。 “大爷您等会儿,您别跑我问您一句话!”裴琰喊。 “追什么追,滚!”回骂了一句,大爷今天也烦着呢。 “您继续跑啊我反正年轻,我不累,我等您今天跑累了!”裴琰毫不客气。 “知道你是谁……甭追了!”大爷回头又吼他一句。 “您知道我谁您还跑?您甭跑不就完了吗!”裴大爷也嚣张惯了,就不怕跟他一样嚣张的。 眼前绿光飞旋着向他袭来,一个酒瓶子劈头盖脸。裴琰眼明手快,伸手就接了。 再然后掌风一闪,裴琰下意识用酒瓶抵挡,瞬间被对方把瓶子撸走了。双掌拍门,直不楞地砸向他太阳xue,他后仰下腰躲闪我勒个cao啊…… 八卦掌。 庄啸之前扇他都是手下很留情的,闹着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