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小黄:学得还挺像。 只可惜,赝品终究是赝品。 小黄深吸一口气:“四哥你记不记得,我五千岁的时候,某天趁你午睡,偷偷在你脸上画了个王八……”过去的旧事,赝品总是没经历过吧。 极容闻言,脸色一黑,“莫再说下去……” 谁知那只魅叉竟接了小黄的话头道:“结果你不知道,醒来以后脸也没洗直接去族学了。” 一时间,海中死一般地寂静。 第23章 园中争执 漫长的寂静后,不知是谁转动了剑柄,“咔嚓”一声,在水中听得格外清晰。 小黄后退一步,对面的魅叉亦后退一步,两人动作、神态,绝无二致,乍看之下,仿佛镜像,有一瞬间连小黄自己都不能分清了,而困扰她的,是为什么这魅叉连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能知道? “魅叉可以窥心。”极容出口提点,因为不能分清谁才是真的小黄,他这句话是对着空气说的,“她能看到你心中所想,所以尽量保证心无杂念。你什么都不想,她自然无法觉察到你下一步的行动。” 这话听着容易,实际cao作起来却万分艰难,小黄尽力保持心无杂念,往往稍不留神便又在心中谋划下一步的动作,但凡她心思一动,魅叉的行动便会提上来。 她二人在水中斗剑,打得可谓难舍难分。小黄的剑术是阿爹手把手教的,学的是阿爹一贯洒脱剑风,她一女子使来,多少带点柔,后又经大哥极风点拨,掺进去飒劲,也算是自成一派,就这样,魅叉还能肖得极像。 小黄提剑,刺、挑,一个侧躲,借势去格魅叉的招,被魅叉驾住,彼时两人挨得极近,两把剑身紧贴着划过,发出激越的铁器奏鸣声,小黄看着魅叉手中的银剑愣了愣,出神间,一股浅淡的胭脂香气沁入她的鼻尖。 方才,魅叉化作敖嫣模样与她贴近时,身上也是这么一股味道,化成极容模样时因离得太远,小黄没能闻到,但想想错不了,不论魅叉化成什么模样,身上的胭脂香总是改不掉的。小黄不大爱用胭脂,一道来的昆仑男弟子们估计也没有在脸上抹胭脂的习惯,这样一来,好辨别得多。 小黄跳开,冲极容道:“四哥,她身上抹了胭脂香,是遮盖腐味用的,凑近了就能闻到!” 魅叉到底是死物,见小黄识破了她,也不最后挣扎一番,面容立即扭曲起来。 小黄连忙冲她摆手:“不,你别这样,那好歹还是我的脸,太丑了你先变回去。” 魅叉当然不会听她的,手揣入怀中,泼出一把胭脂。赤色粉末洋洋洒洒,本就不甚清明的水底愈发朦胧。 小黄在一片胭脂香里差点呛得背过气,耳边流水声愈发湍急,小黄知晓那魅叉趁机攻过来了,她稳住心神,手中苍梧急转,只听一阵利刃破骨之声,抬眼看时,苍梧已将那只魅叉刺了个对穿。 这一击成功得太过容易,小黄尚有些恍惚,她凝神细视,只见魅叉身上,苍梧没入之处的侧边,有一柄雪亮的长剑斜斜刺出。 魅叉是被小黄同另一人一前一后刺穿的。 是谁? 零星一点灯火,自昏暗的水下袅袅亮起,闪动着微弱的光,紧接着,点连成线,灯火顿时绚烂成一片,铺出一条明晃晃的水路。 小黄看见那些灯火皆是一群群水族托举着的,似夜明珠却又比夜明珠有棱角得多的碗口大珠。灯火水路的正中立着一人,柳眉,凤目,神情清冷,手执一柄带血长剑,一端正没在魅叉的背心。 那人“哗”地一声将长剑抽出,轻启朱唇道:“东海敖嫣,见过仙姬。” *** 小黄随在龙公主身后往水晶宫赶,一面走,一面惴惴不安地拉了拉极容的袖子。 不等她问出心中所虑,极容已给了她答复:“确是三公主不假。” 好吧。小黄摸摸鼻子。她确实是想问这次的三公主是真还是假来着的。 方才三公主出现,助他们斩了魅叉,驱除大鱼,旁的话倒也没说,同此前魅叉扮成的样子比,虽说容貌神态相差无几,个性却多少有些差距。 从敖嫣口中得知,东海水族魔化的事例,近几月来屡见不鲜,然已死魅叉诈尸却是头一遭,诈了尸幻作东海公主的模样骗昆仑的来客,这魅叉生前不知如何,死后的胆子委实是大。 小黄道:“东海向来仙灵泽厚,又有定海针加持,寻常妖魔应当侵入不了才是。” 敖嫣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垂眸道:“定海针已经不在东海了。” 怪道东海近日混乱,镇海之宝都不在这里了,那还能好吗。 小黄出言想要安抚一番敖嫣,敖嫣却先她一步问:“敖嫣此前寄的书信,仙姬可有都收到?” 告知东海有难的简书吗?“自是收到了才来的。” 敖嫣便不再说话。 行至水晶宫,阿爹一行已等候在此,随在阿爹身侧的极焕见了小黄,上前将她拉着看来看去,“没伤着吧。” 小黄给他转得头晕晕的,拍开极焕的手道:“我没事,幸蒙三公主前来搭救,叫我们摆脱一难……” 话音未落,撞见敖嫣投来的凄幽目光,小黄冷不丁打了个颤。 她方才莫非是说错了什么话么? *** 王城内因仙障厚些,景象没有小黄想象中那样残破,清冷是清冷,估计许多水族拖家带口逃难去了,但城中龙宫修建得金碧辉煌,同昆仑的清雅竹居很不一样。 出宫相迎的老龙王双眉紧蹙,面露衰颓之色,扶着极清上神的肩道了声“上神”,接着潸然泪下。 小黄小声问四哥:“他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一代君王在看见子民受苦时,心中的苦痛应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吧。” 这样的情感,小黄不理解,但她忽然同情起龙王来。在小黄的印象中,自打她记事起,昆仑上下都是一派和睦的样子。昆仑在凡人的口耳相传中,被描摹成脱俗出尘的仙境,但事实上,昆仑的烟火味是极浓的,男耕女织,夫唱妇随,在昆仑是极为常见的景象,上至黄发下到垂髫,皆是怡然模样。她父亲极清现今掌管着昆仑,她从未见父亲以怒目对待昆仑子民,亦未见昆仑出现过什么祸事叫父亲忧愁忧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父亲,乃至整个昆仑,幸运得有些过分。 *** 龙王递笺求援,意在借用昆仑凰火。 东海属阴,引来的魔气自然是阴煞之物,昆仑凰火属阳,刚好与之相克。极清丈量了一番海水受魔气侵扰的程度,挑选族中弟子一十八人,结成阵法,用以驱煞。 小黄成功落选,几次央求只换来极清一句“择地乘凉”,小黄:“那你带我来东海是干什么的?” 极清结好阵法,淡淡看她一眼:“有些事情因你而起,为父觉得若要将它收尾,需你亲自参与才好。” 小黄负气而走,考虑到东海四处是魔物,她孤身一人也不敢走远,便捡有侍者的地方走,不知不觉来到水晶宫的后花园。 这花园她幼时来过一次,时过境迁,此时的景色同她记忆中的倒有很大的不同。当年她来时,花园以珊瑚为壁,种满了各式水莲花,珊瑚赤红如火,莲花洁白似雪,交叠相映很是好看。 如今这后花园里倒没什么珊瑚壁了,而是种了些亭亭翠翠的修竹,小黄惊讶竹子这种东西居然在水底还能长得这般好,仔细一看,原是四周被用心的裹了层仙障,避免竹子被海水腐坏。 除却翠竹,四周还错落植了些文殊与优钵的花朵,也是如翠竹般养着,花朵珠粉淡白,典雅秀丽,乍看之下,倒像是昆仑的风景。 小黄心中“咯噔”一下,莫非…… 正惊疑间,花园深处忽然传来杯盏破碎的声音,在静谧的园中分外刺耳,接着,一个女子略带尖利的嗓音响起,听音色像是那位三公主,声音断断续续一阵,其中夹杂着啜泣声,只一句,小黄听得分外清晰。 “极容,这么多年,原来一直是你在骗我!” 第24章 豆蔻词工 敖嫣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迎面遇上小黄,神情怔了怔。 “公主……” 敖嫣突然哀怨无比地望了小黄一眼,旋即跑了。 小黄伸出一只挽留手,“等一下”还未说出口,整个人在海水中凌乱。 什么情况?她做错什么了吗?为何三公主一副白日见鬼的模样? 小黄转身,看见极容从里面追出来。 “四哥……” 小黄原以为极容会追着敖嫣而去,后者倒是表现得很淡定,在她面前驻下脚步,“嗯。” 只是极容眉头微皱,眼波幽深,小黄从他惯常毫无波澜的脸上,竟难得地看出一丝伤感情绪。 “发生什么了?” *** 发生什么事还得从两万多年前,来东海退婚的那一遭说起,虽然这桩事听起来微扯。 当时小黄在中堂等候阿爹,不见同行的极容——自是不见的,极容在园中迷了路,不知不觉到了东海碧水潭,彼时敖嫣公主正在那里洗浴。 小黄听罢感叹,当真一场狗血风月。 “然后呢?” “我怕她因我是个男子而羞愤,我那时太鲁莽,情急之下称自己是昆仑的仙姬。”极容拂去落在袖上的翠竹叶,“我不知她是怎样想的,但我于她是一见倾心。” 敖嫣公主自然也是作此想法,不然她不会在小黄他们回昆仑后,寄来一纸鸿雁锦书。 只是阴差阳错,虚凤假凰,敖嫣一路错认下去,除去那封锦书,又陆续向昆仑寄了许多书信,署着小黄的名,被极容偷偷扣下。 敖嫣的来信中起先只讲些琐事,如“东海的睡莲开花了”“今年的海龟格外多子”云云,极容收到信,怕露陷,也只回“信已收到”“甚好”等等。后来某一天,估摸是敖嫣见回信内容虽简单,却是每封必回,小女儿心思更甚,在信中写了句“妾生思慕之心甚久,不知君心同妾心否?”过罢许久,极容回了封,“当如是。” 极容说:“此次来东海,我向她坦诚了,她出离的愤怒。” 小黄表示她看到了。 “怕是再不愿与我说一句话。” “四哥你真是……”小黄用拳头敲敲掌心,“你是我们兄妹中最最聪明的,怎会犯这种糊涂事?” 极容默了很久,方叹道:“我现在当如何?” 当如何?小黄也不好说,不过既然是四哥瞧上的姑娘,虽未娶过门,也算她半个嫂子,更何况他俩还误打误撞看对眼过,嗯。现在嫂嫂同哥哥起了争执,她势必得帮上一帮。 阿爹化毕阴噬之气的翌日,小黄在澜沧亭遇见敖嫣公主。 敖嫣看见小黄,眼神闪躲一下,终还是迎上去,不卑不亢,福礼道:“敖嫣见过仙姬。” 小黄心想哪儿有让嫂子给她行礼的道理?忙扶住敖嫣手臂,“公主,快起来。” 敖嫣却不肯起,身沉如石,任小黄怎么抬都抬不动,“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我知道仙姬想同我说什么,不论是什么,都且不必说。” 敖嫣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向小黄,眼神平视前方,眼底毫无波澜。这样把持着自己的姿态,让小黄觉得敖嫣同极容很像。 极容虽常被长辈夸赞性子温和,但小黄知道极容的骨子里固执而骄傲,这一点,同她,同五哥极焕,都很不一样。 小黄也骄傲,小时候她调皮捣蛋,被大哥发现后打一顿还不准吃晚饭,极容看着心疼,会偷偷给她送饭来,小黄偏是不吃,宁可饿自己一顿,也要跟大哥斗气。但如果大哥松了口,准她吃饭,她还是会高高兴兴去吃的,而且吃完饭什么新仇旧恨都忘得一干二净。 极容却不是这样,同样被大哥罚不许吃饭,说饿一晚就是一晚,哪怕后来大哥亲自来叫他,极容都只倔强地摇摇头,他脸上从小就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喜怒不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