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陛下,您还是老老实实地待着吧。”沈娴将一指压在刘协胸口把他推了回去,见伏寿带人把董贵人拖远了,这才慢腾腾地说:“杨司空是不是对你说,我不想抢你的皇位,而是想自己开个国,所以为了不能让我如愿,也为了保住你们刘家的江山,更为了董贵人肚子里的孩子,你得做点什么让我偏不能如愿?” 你不是不想承认自己是大汉的公主吗?我偏要昭告天下让你认祖归宗承认是我亲姐; 你不是不想当大汉的皇帝吗?我偏要让你当。 我倒是要看看,jiejie你能在这个皇位上坐多久。 刘协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 沈娴用关怀精神病人的目光慈祥地看着刘协,她微笑道:“你傻吗弟弟,拱手送来的皇位,我为什么不要?” 杨彪被王越半挟持着走进了长秋殿,身后还跟着一脸紧张的杨修。 看见沈娴跪坐在床榻前,杨修的目光先是一亮,随即他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又黯淡了下来。 沈娴没注意到杨修的变化,她捉着刘协的手腕起身看向杨彪:“司空大人,您给做个见证吧,陛下要立遗诏。” “朕早已经写好了,这点就不劳皇姐费心了,”刘协剧烈地咳嗽起来:“杨司空会在早朝时当众宣读的。” 杨彪没说话,只是对着沈娴和刘协鞠躬一拜。 “哦,也对,”沈娴点点头,甩开了刘协的手:“你们既然合起伙来算计我,那一定是早就准备好了。” 杨彪四平八稳地回答:“广汉公主言重了。” 沈娴:……这名字真特么难听。 没了离经易道内功的续命,刘协也渐渐撑不下去了,他双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的床铺,剧烈起伏的胸脯逐渐趋于平缓,目光开始发直。 沈娴盯着刘协越来越白的脸色,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这是我弟弟,沈娴默默地想。 不……他不是我弟弟,本来就没什么关系,白顶个名号,还一直被算计,就算真的是亲生姐弟也早撕逼断绝关系了。 那为什么……还是不太舒服呢? 刘协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声音低得近乎于呢喃,如果不是沈娴的耳力过人,她还以为刘协是在呻吟:“皇姐。” “何事。”沈娴问道。 刚一开口沈娴就微微一愣,自己的声音怎么这么沙哑了? “如果……我们换换……”刘协的目光变得涣散:“最开始是我被送出宫……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沈娴被刘协问得整个人一愣,过了好半天她才说道:“我……不知道。” “主公,”郭嘉缓缓走上前来,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毫不忌讳地握住了沈娴的手:“陛下驾崩了。” 沈娴回过神来,她低下头看着刘协瞪圆的眼睛,仿佛能从里面看到他的心有不甘。 “你说说,你怎么就那么瓜呢?”沈娴叹了口气,伸手帮刘协合上眼睛:“别人忽悠你你就相信了?” 贾诩不断地给郭嘉使眼色,郭嘉撇撇嘴,无奈地拽了沈娴一下:“主公。” “别吵。”沈娴瞪了郭嘉一眼,抖开被子把刘协从头盖到脚,然后回头看向去而复返的伏寿:“这……” 伏寿往床上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顿时就眼圈红了。 沈娴被伏寿吓了一跳,也没多想,走过去蹲下身扶着她的胳膊:“你……” “我不知道,”伏寿使劲儿摇头,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接连不断地滑落:“我……我不想哭的……” 沈娴心中憋屈,酝酿了半天,还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伏寿抱进了怀里。伏寿揪着沈娴的衣袖,先是小声啜泣,随后嚎啕大哭起来。 伏寿的哭声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满屋的人面面相觑了半晌后,忽然将手里的东西统统一扔,然后呼啦啦地跪了一片,扯开嗓子嚎了起来。 慢半拍的司马懿被贾诩身手敏捷地一脚踢到了膝窝,他双腿一软,这才随大流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司马懿低声呢喃道:“天呐……不是说要封锁消息吗?” 这震天响的哭声传出去了,被沈娴请来安置在宫里的文武大臣们立马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接下来还要怎么瞒? 这孩子怎么那么轴呢?贾诩白了司马懿一眼:“哭吧。” 孙策还在外面围着呢,传不出这座宫殿就行了。况且满屋子的人都跪了,沈娴也勉强算是跪着,就你司马懿一个人特立独行,这是等着被有心之人秋后算账呢? 沈娴抱着伏寿待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怀里的声音弱了下去,她低头一看,发现伏寿妆花了满脸,双眼紧闭显然是昏过去了。 沈娴赶忙一搭伏寿的脉,确定只是急火攻心没什么大事,这才松了口气,她抱着伏寿站起来,对贾诩使了个眼色后走出了沉闷的长秋殿。 刚走到殿门口,孙策急吼吼地跑了过来,杀鸡抹脖子地比划了:“是不是……” 沈娴见状哭笑不得:“是。” 孙策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他咳嗽一声:“那接下来怎么办?” “封锁长秋殿,”沈娴回头看着殿中昏暗不清的虚影,将还有些湿意的眼角抹了一把,低声道:“那些宫人,暂时都别放出去。找人把陛下收敛了,等着发丧吧。” 看见郭嘉等人和杨彪一起出来了,孙策皱起眉头,用不高也不低的声音问道:“现在就……?” 杨彪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过来。 “不,先压一下,”沈娴摇摇头:“我要先去见个人。” “哦,对了,”沈娴回头对孙策说:“大哥,好好看着史阿,我怕他自尽。” “放心,”孙策龇牙一笑,他咔咔地捏着指关节:“我会好好招待他的。” 第177章 176 自从那晚宫廷事变被“造反”的虎贲营抓起来后,对比隔壁眉头皱的能夹死虫子、整天神情焦虑的沮授,荀谌自觉过得还算不错,不用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地批文件了,也不用应付同僚们真真假假的猜忌和话里试探的机锋,他的生活骤然变得美好起来,每天该吃吃该睡睡,除了不能出宫去大街上溜达,简直完美。 不过人生本来就伴随着各种遗憾嘛,不能溜达不算什么。 直到有天半夜,荀谌在睡梦中被不远处的长秋宫传来的sao乱惊醒了。 院子里吵吵嚷嚷地乱作一团,要是放在其他时候,看见这么多人不睡觉聚在一起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虎贲士兵们早就出面制止sao乱了,然而今天那些守在大门口的“刘太尉的爪牙”不知是得了谁的指示,也没管这些朝廷的栋梁之才们叽叽喳喳地交流,似乎早已打定主意,只要这帮大人不试图偷跑出去,哪怕他们在这方寸之地闹翻了天,也全都当做没看见处理。 沮授扒在窗边推开一条缝,他耐心地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虎贲士兵们是真的不会干预了,这才将衣冠整理妥当,光明正大地推开门走到隔壁,开始坚持不懈地使劲儿拍门。 其实荀谌开始想装作听不见的,但沮授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门前的动静,最后荀谌无法,只得无奈地揉着阵痛的太阳xue起身把沮授放了进来。 沮授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友若,出事了。” 尚在迷糊的荀谌顿时清醒了,他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沮授这人虽然有时看着风风火火的,但遇事却很淡定,能让他说出“出事了”这三个字,代表事情真的很严重了。 果然,沮授的下一句话就是:“陛下遇刺,据说现在……” 具体怎样沮授没说出来,但皇帝要是没有受伤或者伤不严重,至于闹得满宫沸沸扬扬吗? 荀谌和沮授对视一眼,无数的念头和算计开始在两人心中打转,皇帝若是真的有了什么闪失,对他们来说是个机会。然而还没等两人想出个对策来,长秋宫方向竟然隐隐传来了哭声。 荀谌从沮授眼中的震惊之情确认了那哭声并非是他的错觉,先是陛下遇刺,然后是哭声…… “陛下,驾……” 沮授的嘴唇有点哆嗦,他憋了半天也没胆子说出那个词。 说来也是好笑,他们这些以袁绍为明公的谋臣武将们,当长安和皇帝都还在袁绍的掌控之下时,平日里有事没事、或直白或暗示地损当今皇帝一句,谁也没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可是在沈娴设计抢了长安城、大逆不道地将皇帝和满朝文武统统“保护”起来之后,大家反倒是不敢说皇帝的坏话了。 荀谌的脸色变得十分严肃,他深吸一口气,按住了沮授放在桌子上攥成了拳头的手:“公与慎言。” 情况未名,现在最好什么言论都不要发表,避免日后给人留下把柄,造成麻烦,毕竟谁也不知道陛下是如何在沈娴的重重保护中“遇刺”的,如果是沈娴派人所为…… 荀谌想起了之前在杨府中见到的挺着肚子目光淡然坐在那里的沈娴,心中觉得这个可能性并不太高。虽然只是匆匆一面,难以真正了解当事人的秉性,但考虑到荀家除了他之外,荀攸和荀彧都在沈娴手下任职,彼此间书信往来,有时会抱怨沈娴不太靠谱,总爱四处乱跑,常常不带人就出门,还专往敌人家里钻,喜欢亲自卷袖子上阵搞内部瓦解,反间计和挖墙脚的水平深得贾文和真传,而且她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仿佛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把荀攸和荀彧搞得身心疲惫,精神衰弱。 但也仅止于此了,荀谌从来没听二人说过沈娴在性格上有什么较大的缺陷,她并不是能做出弑君举动的人。 退一步讲,就算沈娴想要干掉皇帝自己登基,也不会挑在这种敏感的时候。皇帝可在她手心里攥着呢,一旦有点什么问题,别管谁做的,黑锅统统都是她去背。在这件事情上,哪怕沈娴拎不清,她身边的其他谋士们也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就算沈娴再不喜欢,为了自己的“名声”,她也得拼了命护住刘协的安危,于是最大的可能就是沈娴被人栽赃暗算了。 荀谌思考了一下,发现如果沈娴这个弑君的黑锅要是背结实了,最后获益的人就是袁绍。 难道这是袁绍策划的? 沮授和荀谌一个想法,但仔细回想一下,自从沈娴占了长安之后,忠于袁绍的大臣们都被她控制起来了,长安八门有孙策和王越把守,消息根本送不出去,袁绍手下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在沈娴的眼皮子底下直接翻了天? “难道是陈仓关那边?”沮授微微蹙眉,想到了被袁绍亲自指派去守陈仓关的张郃:“这么长时间,长安出事的消息肯定早就传了过去,只是儁义……” 沮授和张郃同为冀州派,自然会为张郃多考虑一番,当时沈娴忽然出手夺城,形势反转,沮授最初的想法肯定是希望张郃在得到了消息后立即驰援长安城。但静下心来再仔细想想,沮授却改变了主意,他发现张郃坚守陈仓关不出是最好的选择。 首先沈娴手头兵力不够,她能守住长安就不错了,根本无暇派人出去找陈仓关的麻烦。只要张郃坚持将荀攸和马腾的大军堵在陈仓关外,沈娴得不到支援,最后结果就全看兖州的战局如何,袁绍还有一搏之力;假如张郃率军回援,陈仓关无主将镇场,必定形势危急,荀攸得知变故后就算拼死也会打入关内,到时候失去了陈仓关这个屏障,长安彻底落入沈娴之手,远在兖州的袁绍就危险了。 这当中的弯弯绕绕如何决断,全在张郃一念之间。 沮授开始有些后悔当初派人去陈仓关报信了。 “儁义会有自己的判断的。”烛光下荀谌的脸有一半被遮挡在阴影之中,沮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沉静的声音:“我们现在人在宫里,消息不灵通,只能等了。” 沮授长叹一声:“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不甘心啊。 两人沉默着相对而坐,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不疾不徐的三声敲门声。 沮授这才发现,原本乱糟糟的院子不知何时早已安静下来,不远处长秋宫的哭声也停息了,空气中静的可怕。 沮授用目光询问的看向荀谌,荀谌摇摇头,沉声道:“请进。” 吱呀一声响,门被缓缓推开了,沈娴踏着满院火把的光辉,独自一人缓步走进了这座不大的偏殿里。 沮授心中一跳,一时间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涌上了心间,他控制不住地想起了自己败得最惨的那晚,沈娴鬼魅般从树上一跃而下,弦指拂过琴弦,声音震慑人心。 “刘太尉,”沮授单手按着桌角缓缓站起来,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稀客。” 沈娴将视线从荀谌的身上挪开,饶有兴致地看向了沮授。 沮授忽然发现沈娴的眼角有些发红,好像刚刚哭过的样子。有个念头从他心底一闪而快,速度快得沮授连尾巴尖都没抓住,只得暂时放下了那丝异样,迎着沈娴的目光,镇定地问:“不知刘太尉来此所为何事?” “陛下遇刺,有人栽赃陷害我,”沈娴一掀衣摆,在沮授和荀谌的对面跪坐而下,她微微一笑,道:“那人我暂时不动能,但是为了名声着想,我决定找个替罪羊先糊弄一下。” 沮授:…… 荀谌:…… 太尉阁下您这么耿直真的好吗? 这年头的文人说话都讲究语言的艺术,特别喜欢打机锋,谁话中的弯道道多,就显得谁有内涵,聪明。于是大家绕来绕去,能转出个山路十八弯来。沮授也不例外,但今晚的事情有点严重,他没那个心情绕太远,能开口就问沈娴目的,已经是很直白的话了。 按照沮授的设想,就算他不绕,沈娴怎么也得客气一番,扯扯别的,做个铺垫再顺利成章地进入话题。然而没想到的是,沈娴根本懒得跟他废话,开门见山就倒豆子似的交代了一切,话里分明透露着“不跟你玩阴谋快来刚正面”的不要脸气息和nongnong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