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幸而菜很快送上来了,总算可以埋头吃饭以化解一些尴尬。 动了会儿筷子,肖腾就有点吃不下了,因为对面的这女人一直在大大方方毫不掩饰地地盯着他看,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被看得全身不自在。 柳凝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其实,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哎。” “……” “你很拒人千里之外。但怎么说呢,这样的又会让人反而想了解你。” “……” 柳凝笑眯眯地:“可能因为你长得帅吧。” “……” 乱七八糟地吃完这顿饭,肖腾就赶紧走了。他觉得再有下一次邀约还是果断拒绝吧,反正也表明态度了,就没有再应酬下去的必要。更何况,她给他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种主动,那种豁达,那种随性,那种笑眯眯的调侃。 他不想再接近这一类人。 新年这日,肖腾带了一家人去庙里祈福。他并不信鬼神之说,但代代相传的习俗是不能免的。不信也不等于不敬,他这种年纪的男人,更不会有轻佻的叛逆之心。 于是肖腾规规矩矩地地请了香,从旁边的门进入大殿,沿着顺序拜佛。 香火的气息令人觉得安详肃穆,殿中人头攒动,但很是安静,无人喧哗,众多前来祈福的香客在虔诚地上香,叩首,低声念念有词,或默默祈祷,都像是有许多心愿。 肖腾心中平淡空白,没有任何想法,只逐个照规矩礼拜,很快就差不多拜完一圈了。 拜完天王殿,大雄宝殿,突然听得肖隐在背后说:“要许愿吗,爸爸?” “不了。” 求神显然不是他会做的事。 而且祈福许愿又不能求发财,对他这生意人来说,那就更没什么可求了,无非是家宅平安一类,这在头一柱香就公式化地念过了。 肖隐说:“我许了个愿,希望到时能来还愿。” “……”他很想斥责儿子有理想不靠自己奋斗,竟然寄托于鬼神之力,但在此地又显然不合适开这个口,只得无奈地抬头望了一望。 他看见文殊菩萨悲悯而无声的脸,心头突然动了一动。 这位代表大智的菩萨身骑青狮,手持慧剑,狮吼可以震醒沉迷的众生,金刚利剑可斩断众生一切烦恼。 像是有着可以超脱一切,斩断蠢痴的智慧。 肖腾注视神像了几秒,而后终于在那慈祥端庄的面孔之下垂下头来。 反正没有人能听得见他心中言语。 肖腾在心里快速地仓促地念了几句,随即匆匆肃立合掌,转身走开。 即使除了自己,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还是有点慌张,也不自在。感觉自己像做了什么丢人的事一样。 为自己的痛苦而向神明祈求,这太无能,也显得软弱了,这不该是他的所作所为。 幸而并没有任何人知道。 只除了那尊高大沉默的神像。 冬天的夜晚总是分外漫长,肖腾很烦躁于这一点,即使在开了暖气的屋里,他也觉得清冷,周身不适,加上怎么也盼不到天明,简直令人煎熬。 好容易睡了,也是不安稳,只能在浅眠和清醒之中反反复复地折腾,一直到自己精疲力竭,困乏到极点,无可奈何地失去意识为止。 疲惫的深度睡眠过后,肖腾突然醒来,他在困倦中,习惯性想伸手摸闹钟看时间,却觉察到有些异样。 被子里比以往来得温暖。那是来自其他人的身体的温度。 肖腾忙转过头,借着微淡的曙光,他看见依偎于身边的青年沉睡的脸。 “……” 镇定如肖腾也蓦然吃了一惊,一时间里动弹不得。足足过了有一分钟,他才回过神来,他伸出手指,谨慎地,碰触了一下青年的脸颊。 是实体。并非虚幻。 他看着青年的脸,依旧犹如尚在梦中。 青年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微微动了动眼皮,眯眼看看他,嘟哝道:“早啊……” 肖腾在那熟悉的声音里,找到一点实感,终于开口,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太久没见,想你了啊。” 青年的声音迷迷糊糊的,有一种半梦半醒的诚实。 肖腾又问:“你怎么回来了?” 青年 还是睡眼朦胧:“我办完事,就来找你嘛。” 肖腾依旧有些不自在,不真实。他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但一时间里不知从何问起。 他像是从冰封地狱,又回到了人间似的。 等等,这也许,还是在做梦呢? 不行,他连在梦里都不能失态啊。 他又叫了一声:“容六。” 困得睁不开眼的青年这回动了动,取暖一般抱住他的胳膊。 那是非常真实的体温,青年的手心有点凉,但胸口是热的。肖腾只能深吸一口气,再呼一口气,如此反复数次,方能平复。 并不是梦。 他睁着眼,看着沉睡于身侧的青年,窗帘里透进来的淡淡晨光洒在青年眉眼之上,他感觉依旧恍如隔世。 容六这一觉睡到了快中午,才揉着眼睛,呵欠连天地醒来。 睁眼对上肖腾的脸,容六十分坦荡地打招呼:“早啊……” 肖腾面无表情:“已经中午了。” 容六笑嘻嘻的:“是嘛……” 抓一抓头发,容六又道:“哎,亲爱的,你今天没去上班吗?” 肖腾皱起眉:“你一直抓着我的胳膊,我怎么去?” “……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往一样把我踢下床呢。” “下次我会的。” 容六忙陪笑道:“当然最好还是不要啦,地上那么冷呢……” 两人对视了数秒,他发现容六清瘦了一些,那种不太健康的白皙也更明显了,然而眼睛还是乌黑明亮,在那雪白的脸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不待他 开口,容六先说:“亲爱的,你好像瘦了。” 肖腾猝不及防的,一时有些尴尬。他这两天并没有刮胡子,难得的散漫,不修边幅。 他没想过再和容六见面,自己会是这样一副之前从未被人见到过的,邋遢的模样。 他本以为容六再也不会出现了。 容六望了他一会儿,突然说:“你不问我去了哪里吗?” “我知道,你回去了。” “那,不问问为什么吗?” “……” 他想知道,只是开不了口。 于是肖腾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容六笑了,年轻的脸上有层掩不住的倦色:“我爸病了。” “不能对外说,”容六笑道,“你知道的,不然会造成恐慌。” 容六的父亲老来得子,到这时候年岁已高,但依旧是容家的顶梁柱,主心骨,他如果出什么事,必然有场不小的动荡,四方窥伺着的势力们都会蠢蠢欲动。倘若真的权力更迭,那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 容六轻描淡写,但他能想象的出这段时间风平浪静之下的激流暗涌。 肖腾想问是什么病,到了什么程度,是否严重,但又怕时机敏感,这样探究会犯忌讳。而在他踌躇的时间里,容六已经接下去道:“我想,我可能再呆一阵子,就要回去了。总在外面晃着,我也太不孝。” 肖腾心中有许多冷冷热热的言语,到头来只能化为一个短短的“嗯。” 容六看着他,又笑道:“亲爱的,你真是, 从来都不关心别人啊。” “……” 他原本就是铁石心肠,无情无义的人,因而肖腾并不打算反驳。尤其他记得容六的一走了之,不予理睬。 肖腾去洗漱了一下,仔细刮去了胡子。洗净泡沫的时候,他对着镜子看了看,那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喜是怒是哀是恨,百般纷杂,毫不淡定,以至于自己都觉得陌生。 这一天的光阴已经白白被耽误了一半,他也就索性堕落到底,不去公司了。然而和容六一起呆在家里,对现在的他而言,又不是那么自在。 于是肖腾自顾自去了书房,而不等他坐稳,容六就亦步亦趋地跟进来了。 青年抱怨道:“亲爱的,你很冷淡啊。” “……” “我走了这么久才回来,你好歹有点表示嘛。” 肖腾突然觉得忍无可忍,冷冷道:“为什么不接电话?” 容六看着他:“啊?” “……” “你打电话给我了?” “……” 青年展颜笑道:“哎,我走的时候太急了,手机忘记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