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宜宁听了之后差点被林海如给吓到了。 她知道继母有钱,没想到林海如还是有来头的! 她是日后苏州林家的小姐。 苏州林家世代商贾,富得流油。士农工商地位森严,林家却出了一个因为经商太好,最后做了官的人。后来官至户部侍郎,也算是个异类了。她还记得这个人叫……林茂! 她握着林海如的手,问她:“母亲,你家可有个叫林茂的人?” 林海如点了点头,有些疑惑:“你也知道茂哥儿?他是你大舅的幼子,宠得不像样子。整天走马打鸟的,叫你大舅母好生头疼。骂他骂不停,打他他又笑嘻嘻的不当一回事。你大舅母几乎都不想管他了。” 宜宁听到后有点傻眼了,这是那个逼得文武百官不得不捐出几十万银子赈灾款,刚正不阿足智多谋的林茂林大人吗? 她还记得林茂和罗慎远的关系很好,几乎算是罗慎远唯一的挚友了。原来还是有这层渊源在里面的。 林海如继续说自己的侄子:“……让他读书又不好好读,让他跟着学做生意又不愿意。上次你大舅母被他惹怒极了,说扔到保定来给我养着。” 宜宁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怎么大人物的小时候都有点不同寻常呢。 她仔细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她作为玉簪子被摔碎的时候是至德十四年,但那是二十年之后的事。现在是承平八年,陆嘉学刚当上陆都督,才二十八岁。罗慎远十六岁,这位林大人应该和罗慎远年纪相仿。 宜宁问起林茂的年龄,林海如只说约莫是十四、五岁,具体多大也说不清楚。 对于以后会发生的事,宜宁虽然知道,却并没有什么能力去插足。这位林茂林大人也许还在年少轻狂的时期吧,她没有多问。把那些玉镯子玉佩拢紧怀里,告别了林海如抱回去了。 罗老太太看到她抱了这么多玉镯回来,啼笑皆非。让丫头赶紧给宜宁登在册子上,免得她以后随便拿着玩弄丢了,这些可都是价值不菲的。 宜宁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睡着都笑着。第二天早上起来还特地拉开小抽屉看。 林海如早上来请安的时候,罗老太太就说她。“那些贵重的东西你也敢随意给她,她年纪小,弄丢了可怎么好!” 林海如不以为然地道:“放在我那儿也是没用,我还嫌占地头。宜宁丢就丢了,再给她买就行了。” 罗老太太又好气又好笑,看那小丫头财迷一样搂着自己的玉镯子,又不好让她再交出来。 宜宁拿着那块羊脂白玉的原石,却想为罗慎远做一个玉佩。 他常年用的是一块青玉的玉佩,成色一般。她上次着意看过,玉佩可能是摔过一次,上面有道裂纹。 羊脂白玉,还挺配三哥的气质的嘛! 做好之后正好能在三哥乡试回来之后送给他。宜宁想到这里,下午就让雪枝给她找了个玉匠过来。年老的玉匠长了一把白胡子。把料子握在手里打量,有点激动,半天都舍不得放手,这绝对是极品的玉质! 他问宜宁想做个什么花样,宜宁想了半天都拿不定主意。 福禄寿喜的花样太过寻常,那不如做一个瑞兽的。龙凤之类的也太常见了,宜宁拿定主意说:“那就雕一个貔貅的吧!” 又能辟邪又能招财,挺好的。 玉匠是罗家的老伙计了,宜宁倒也放心地把玉石交给他,他恭敬地捧了装玉石的盒子退出去。 丫头进来跟罗老太太说大少爷等人回来了。 他们跟着罗成章去拜访宋督学,宋督学对罗怀远赞不绝口,说他这次中举是肯定没有问题的。陈氏听说之后非常高兴,让人给宋督学包了几幅字画送去。 罗怀远等三人回来之后,陈氏和林海如也过来了。 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启程去贡院参加乡试了,大家最后来给罗老太太告辞的。 陈氏看着儿子长身玉立,已然是个成人了。忍不住动容地道:“你是长子,要给你的二弟、三弟作榜样。这次一定要中举回来,日后你二弟、三弟也能受你指点,罗家还指望你光耀门楣。” 陈氏也根本没想过罗慎远会中举,连可能性都没有想过。虽然罗慎远是被林海如收入嫡房了,但毕竟是个丫头所生的庶出,能有多大的出息。 罗山远这次已经打定主意自己是去给大哥当陪练的,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中举有点困难。所以母亲拉着大哥的手叮嘱,却没有跟他说什么的时候,他也不在意。 林海如看着罗慎远,心里现在他也算是自己儿子了。陈氏都拉着儿子在叮嘱,要不要她也叮嘱罗慎远几句。但是说什么比较好呢? 林海如看了罗慎远好一会儿,才定定地说:“慎远,这次不中没关系,多考几次就中了。” 宜宁在旁喝桂枝汤,差点被林海如的话呛到了。 她咳嗽了几声,雪枝连忙给她拍背:“姐儿怎么喝得这么急!可要当心被呛着了。” 罗慎远看了看林海如,又看着不停咳嗽的宜宁。回头淡笑着说:“我知道了,谢母亲叮嘱。” 宜宁这才缓过气来,心想下次可别在林海如说话的时候喝汤了。 林海如觉得莫名其妙,自己这话说得很对啊。一次考不中多考几次就是了,运气好总能撞上一个。运气不好回来继续读就是了。她按了按宜宁的手,压低声音问:“我又说错话了?” 宜宁心有余悸,放下茶盏说:“母亲说得极是,没事,三哥不会在意的。” 陈氏含笑盖上茶盖,她虽然觉得林海如说话直接,倒也没有什么。她现在全副的心思都放在儿子的乡试上,别的她都不在意。只要罗怀远能中举,不怕老太太不给她好脸看。 第34章 晚上在暖阁里摆了筵席,罗成章依次给三个要乡试的说话。最后特地跟罗怀远去了书房深聊。 罗慎远坐在暖阁的栏杆旁休息。身边寂寥无人。 宜宁远远地看到了,坐到他身边去。罗慎远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宜宁想给他说几句话打打气,但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道:“三哥,这次你得考好些。” 罗慎远回头问她:“你想有多好?” 这能有什么想不想的,宜宁立刻说:“自然是能有多好就有多好。” 罗慎远却笑了笑说:“好。” 宜宁看到他搭在栏杆上的手上的狰狞伤疤,总是想起罗老太太说的场景。“他为了接住你被压在地上,剪刀戳穿了他的手背,血流得整个手掌都是。他疼得脸色都变了……” 宜宁心里还是不舒服,她拉过三哥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掌心的伤疤,却感觉到他似乎微微一僵。宜宁道:“三哥,手真的不能治好了吗?” “只是不能控制力度。”罗慎远看到小丫头捧着自己的手仔细看,才淡淡解释说,“若不是写字之类的事,其实没有大碍。” 如果小宜宁也还在的话,她肯定也会愧疚自责的。 罗慎远因为她落下了轻微残疾。虽说不严重,但却会跟着罗慎远一辈子。 宜宁那晚回去,睡着做梦都梦到这个场景,等雪枝把她叫醒之后,她才知道罗慎远他们已经离开了。 宜宁又重振了精神,她一点都不担心罗慎远,既然三哥向她保证了,那他就肯定会做到的。 林海如也不担心,因为她从来没觉得罗慎远会考中。 府中最发愁的就是陈氏,听说她愁得昨晚觉都没有睡好,一大早起来,嘴角就起了燎泡。 得失只在一瞬间,难怪陈氏会紧张。 宜宁根本不记得罗怀远最后有没有中举,她生活在后宅,能听到的也都是大人物了。像罗怀远这样的读书人实在是太多了,她甚至从未听说过罗怀远的名字。 那个时候这些人对她来说,不过是别人嘴中随便的一句闲谈。现在却真实地存在于她的身边。 罗宜玉也为自己的兄长发愁,闷在房间里给罗怀远绣诸如‘大展宏图’‘马到功成’之类的鞋面或者汗巾。罗宜秀一贯是个没心没肺的,整天往宜宁这里混,连吃带住的。罗老太太问她担不担心罗怀远的乡试,她有点茫然地说:“啊?考不中就再考呗,担心什么啊!” 宜宁笑得肚子疼,她觉得应该把罗宜秀捉去给林海如当闺女。 顾女先生听说是老家的父亲去世了,料理完后事之后回来,袖子上还戴着孝。整个人比往常还要沉重,老太太见她精神不太好,又听说她家里还有好几个弟妹。赏了她几百两银子,让她孝期过了再来。 那总得守一年的热孝!也就是一年都见不到顾女先生。 罗宜秀知道之后非常高兴,忙让丫头又给顾女先生添四十两银子的束脩,回去吧,回去得越久越好,她就不用每日早起进学了。宜宁知道了这事正在写字帖,她想了想跟雪枝说:“你也拿四十两银子添了一并给女先生吧,”又想到顾女先生的老家在高阳县,路途遥远,接着说,“拿这么多银子不安全,再派辆马车送她一程。” 顾女先生手里捧着几百两银子,沉默片刻眼眶通红,什么都没说上了马车。 这样一来,日子就更加清闲了。 八月中,乡试结束了。放榜却还要等到九月,丹桂飘香的时候,所以称之为桂榜。 宜宁正和罗宜秀在描花样,罗慎远他们回来了。罗老太太、陈氏和林海如亲自去影壁迎接他们。罗怀远看起来是考得很有信心,一点疲惫都没有。罗山远的神情却很委顿,罗慎远跟在两人后面,既不说好也不说坏。 陈氏和罗宜玉看着罗怀远两眼通红,罗怀远看母亲的样子比自己还要憔悴几分,也忍不住动容。两母子相拥好一番话说。 林海如没有什么负担,整天吃得好睡的香。她看了看罗慎远,又用眼神示意宜宁,似乎是在询问她。 ——你三哥怎么跟个榆木疙瘩似的,这也看不出是该安慰他还是恭喜他啊。 好在罗老太太立刻让大家一起回正堂了,先让三人休息。乡试不同府试,考生们坐在狭小的号房里,连个转身的空余都没有。号房里就两块木板,写文章的时候当桌椅,睡觉的时候拼起来当床板。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只要你不是作弊,上头派下来巡视的人的也不会管你究竟在里面干什么。 陈氏第二天特地吩咐厨房一定做好菜,大菜就有清蒸四鳃鲈、烹火腿、糟鹅掌、烧鹿rou、腌螃蟹。想着好好给两个儿子补补,又不厚此薄彼,给罗慎远也捎带了一份过去。 宜宁正好来看她三哥,遇到婆子提菜过来。她把食盒一个个揭开看。四鳃鲈上撒着姜丝葱丝,淋了点酱油和麻油,奇香无比。那烧鹿rou的颜色晶亮,浓油赤酱看起来就很好吃。 罗慎远换了直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宜宁嘴里咬着一只螃蟹腿。宜宁没有一点被逮到的直觉,招手笑道:“三哥快过来吃,大伯母给你送了些好吃的。” 罗慎远却皱了皱眉道:“螃蟹性寒,何况又是腌制,你如何能吃。” 说着就伸手把她嘴里的螃蟹腿夺走了。 他坐下来,亲自给宜宁夹了一筷子鱼rou:“吃这个。” 宜宁拿着自己的小碟子,心想这有什么不能吃的,她原先的厨子就是扬州人,腌螃蟹她都吃过许多了。罗家的厨子做菜却更偏北直隶的口味,腌螃蟹她是许久没有吃过了。 宜宁想吃鹿rou,罗慎远却按住了她的筷子:“这个也不准吃。” 宜宁发现自从和她三哥关系亲密之后,他开始管她了。原先不是很纵容她的吗……宜宁想了半天,才怀疑地问:“三哥,你是自己想吃才不给我吧?” 罗慎远笑了笑,淡淡问:“你是这么想的?” 宜宁发现她三哥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她也笑了笑不敢再说话,乖乖地把碟子里的鱼rou吃了。 一大盘的鱼rou进了宜宁的肚子,罗慎远给她夹菜剔鱼骨,自己的盘子里反倒没怎么动。 宜宁看着那一大盘没怎么动的螃蟹,心里叹息了一声。吃饱喝足,她躺在檐下晒太阳。罗慎远觉得她跟小猫似的,把自己转成一个圈圈,长长的睫毛阖下来,在白生生的脸上投下一道影子。小脸就靠着迎枕,软趴趴的不想动弹。 他正看着宜宁打瞌睡,微有些出神了,屋子里却传来一声响。 宜宁也被惊醒了。抬头看去,发现她三哥已经走进了次间里,从槅扇里可以看见,是那个湖绿褙子的丫头打翻了盘子,她又伸手去捡碎瓷片,指尖被扎破了。那尖莹莹的指尖挂着一滴血珠,和她脸颊上的泪珠一样摇摇欲坠。 宜宁顿时没有了睡意。 她已经知道了这个丫头叫画绿,另一个叫画棠。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陈氏给赐的名儿,本命指不定就叫什么大丫二丫的。她这些手段,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 宜宁又想到了乔姨娘。 乔姨娘应该是个很成功的姨娘,丫头们都会模仿她。 宜宁觉得好笑,复又躺下去。一会儿罗慎远就出来了,问她:“可吵到你睡了?” 宜宁摇摇头,反正她也没有睡着,她问罗慎远:“我看她好像手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