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他下意识看了看门外,王得兴已经要进来了…… 卢栎也看到了,古人言死者为大,剖开尸体已经大不敬了,他还要将心脏摘出来…… 他微微咬了唇,考虑要不要干脆心一横,把事情做完再说。 赵杼看了看门外,冷哼一声,“摘。” 卢栎立刻看向赵杼,这人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霸道表情,不得不说,给他增添了一点信心。 虽然这并没什么用……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失忆士兵对局势控制无用,但这种毫不犹豫的支持很窝心。 卢栎严肃地对黄县令说,“事到如今,犹豫无用,大人且看着吧。” 他拿来剪刀,微微伏下身,镊子与剪刀辅助,分离血管,脂肪膜,肌rou层……动作轻柔又迅速。 剪刀传来的声音清脆,如果忽略尸体,‘血糊拉’一团的内脏,肌rou血管被分解开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甚至有些动听。 少年微弯着身体,染着血色的小手在尸体内进出,面容清秀神情严肃,烛火在他身后跳跃,他的身影仿佛一下子高大起来。 伴着这寂静夜色,黄县令突然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神圣感,这个少年,或许注定不凡。 …… 很快,卢栎将死者的整个心脏取下,双手捧着,“赵大哥,请将墙角的木托盘取过来。” 他身后烛影摇斜,将他的身影放大映到窗槅,沈万沙刚缓过气,往里一看,正好看到卢栎捧着一颗心的姿势,非常清晰,往回走的脚步立刻止住,他又弯身吐了起来。 王得兴没看窗子,缓过劲来往里走,直接看到卢栎双手捧着血迹斑斑的心脏,见到他还微笑着看过来。 “你竟敢剜人、人心!你不是人——呕……”又出去吐了。 沈万沙有些狼狈地手撑着墙,抹去嘴角残渣,同情地看着王得兴:你说你这是何苦,一大把年纪了…… 卢栎将冰凉的,停止跳动的心脏放到托盘,心内隐隐有股悲意。 每当这种时刻,他心内都有感触,并非如表现出来的一般轻松。 这颗心脏,几天前它那么鲜活,为身体输送血液……可现在,人死灯灭。不管这个人之前是什么职业,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不该这样死在这里。 人之责罪由法律规范,他需要做的,就是找出凶手,以儆效尤…… 卢栎轻轻翻看,死者整颗心脏被穿透,伤痕上宽下窄,符合短剑刺入特征,可是左心房底部有微少焦黑,形态不似正常尸体器官表现,“赵大哥——” 赵杼这次靠的更近,想看清楚一点,但他没有用手去碰。 温热的呼吸落到脸上,卢栎抬眼就看到了赵杼墨如子漆的双眸,安静,深邃,如无边星空。他猜他是不是有点害怕,调整着手上姿势,让赵杼看的更清楚。 赵杼很快下了结论,“烧焦痕迹。” “凶器短剑并未有火烧痕迹……”卢栎眉心微皱,“而且尸体伤痕上方也未出现焦痕……” 他摇了摇头,放下心脏,拿起镊子弯下身,寻找特殊标志。 此剑伤位置很特殊,穿过肋骨,穿过心脏,却只伤及肺部边缘一点。他拿着镊子小心拉开肺部,请赵杼将油灯掌近,很快有了发现,“这里!赵大哥这里!” 赵杼偏头去看,在肺部旁边,靠近肋骨部分,有一处清晰黑色痕迹——一个非常小的圆圈,圈里一横一竖两道线,组成十字交叉。 “大人来看!”卢栎情绪很有些激动,“我找到了!与尸山遗骨上一样的痕迹!” 这点关系重大,黄县令忍不住上前,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红红白白粘腻的东西,朝着卢栎的手指看过去。 痕迹非常非常小,圆径不足两分,但清晰明显,足够辩认,这的确是那个特殊标志! 黄县令心下一沉,“这是一桩连续杀人案。”杀了这么多人,凶手得多丧心病狂! “大人说的是。”卢栎结合案情,总结之后做出猜测,“这具尸体,先被凶手下了毒,无法动弹,再被凶手捂死,随后胸口刺入短剑。第一次刺,凶手大概只想制造伤口,好让他留下这个标志——” 卢栎指着那个小小焦痕,“尸体伤痕底部有烧焦痕迹,表面没有,凶手很可能用手或者它物撑开伤口,用烫过的某种头部带有标志的武器……大约是纤细铁丝之类的东西插入制造标记……” “做完这些,凶手最后把短剑沿着初次刺痕再次刺入,他做的很小心,所以伤口外部不见半点再刺痕迹……如果不是剖开尸体,这些隐情只怕我们怎么都猜不出来。” 黄县令随着卢栎的话细细思量,沉吟着点头,“应是如此了……” 卢栎请黄县令见证,赵杼将复检格目写清楚后,将死者肺部拉回,平整。 “之前我们发现的尸山,部分尸骨标志与此相似,我再努力寻找,应该还能找到一样的。尸骨的大概年龄,死因,甚至更多的体貌特征,我还要看更多,才能告知大人。” 他一边说,一边从木托盘上捧回心脏,将其放回尸体胸腔内部它应该在的位置。之后拿来缝合针线,将大血管缝起以便固定,再一层层将肌rou归整,缝合。 确认没有疏漏,他再将肋骨合上,皮肤拉回,细细缝合。 最后,尸体完整的躺在尸床,除了胸前肚子上有条‘y’形伤痕,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它是完整的,整洁的,没有内脏散落,没有血糊拉一片。 黄县令一直看着卢栎动作,他真的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 此前他已经做好面对不堪场面的准备,甚至想好了怎样说词不让外面的人太过批判,现在看他的准备好像多余了点。 这位卢公子一点没有想玩,拿死人开玩笑的意思,他真的只是……想找出死因,替死人说话。 可他怎么知道从哪里开始剖,血管在哪里,血rou在哪里,内脏在哪里!怎么能这么轻巧的打开胸腔,把心脏取出来,像庖丁解牛一般半点不费劲!他跟谁学的,这样的熟练程度可是经过多次练习! 太过震撼之下,他都没听到卢栎的话。 “……大人?大人?” 黄县令回神,“卢公子说什么?” “我说,可以趁此机会把剩下的尸体剖开复检,或许我们能找出更多凶手做案的经过。” 黄县令早被卢栎神乎其神的一手吓住,除了说好不会再说其它。 赵杼却眉头紧皱,手掌打开…… 卢栎早就盯着他呢,就怕他再来上回那手,看到这动作立刻喊了出来,“我警告你姓赵的,别像上回一样对我!我累不累能不能坚持我说了算!” 见赵杼面色不改,他凑近些许,眸光闪动声音压低,“可能解剖机会只有这一次……等明天许就不能了……” 赵杼修长眼眸微敛,目光仿佛有询问之意。 卢栎笑了,“放心,我没事。” 沈万沙这时做好准备跑回来了,看到卢栎洗手,“完事了?” 他视线飘乎着,落到停尸床上。 那具左胸中短剑的尸体现在平躺在床面,赵杼正拿了白布将其覆盖,他一眼就看到尸体胸腹上的‘y’形伤痕,打开的肚子……被缝上了? 没有血rou粘乎的内脏,没有能吓得人做恶梦的恐怖场面,连腐败秽气仿佛都少了很多。 “这是……你缝的?”沈万沙忍不住指着尸体,转头问卢栎。 卢栎呲着牙冲他一笑。 他便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卢栎所为。 小栎子真的……剖开死人肚子,取出内脏,又给人缝上了?取出来的东西呢?在哪儿?沈万沙眼珠子乱转,怎么找也找不到像内脏的东西,回想之前在窗槅上看到的影子应该没错,可又不敢问……只得暗暗下决心,这一次必须坚持下来!不能被吓吐了! 他拍拍自己的脸,用力握拳,坚持住沈万沙!你是玉树临风风靡京城的小郡王,可不能怂! 卢栎洗完手,稍做休息,来到第二具尸体前,“我开始了……” 沈万沙捂着嘴,静静靠在墙边,看着卢栎在死人身上划线,掀开皮,用铁质的奇怪工具一层层分剥肌rou,血管,拽出断了的舌根,喉骨……手巧的不行,那些奇怪的工具在他手上好像会飞一样! 不一会儿他停了下来,眼睛里闪着光,招赵大哥黄县令过去看他找到的东西——一个小小的烧焦的标志。等二人看过确认,将复检条状仔细写齐后,他再将尸体舌根喉骨塞回复位,一层层把血管,肌rou缝起来,直到整片皮rou缝完……手稳的不行。 最后第二具尸体变的和第一具一样,除了体表有线缝过的伤痕,与之前并没什么区别。 简直神乎奇技! 太厉害了! 沈万沙内心激动掩盖了惊惧,对卢栎的崇拜更多一层,小栎子是神仙吧!他一定是神仙! 王得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溜了进来,与沈万沙一样贴墙站着,紧紧捂着嘴,视线片刻不离卢栎,绿豆眼里闪着精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此一夜过去,天边渐渐发白,卢栎终于把五具尸体全部解剖复检完毕。 缝合最后一具尸体时,他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 “凶手杀人过程,我大概明白了。” 第38章 指向 卢梭双手交握置于腹前,眉眼低垂,认真回顾整个案件——荒野兽咬死尸,香院血腥多尸,僧人,香客,尸检,乌头,尸山,标志…… 他定了定神,才缓缓开口,“如前言所述,凶手先投毒控制死者。投毒之事,须得知道死者习惯,找出空隙,而死者五人武功不俗,又是初来乍到,必然警惕心高不轻信他人,凶手能下毒成功,细心,耐心程度可见一斑。” “下毒成功后,凶手开始虐待死者。本寺案中,凶手从武功离低中毒最深的人开始,用手或借用枕头等工具将人捂死,短剑刺入其左胸,之后撤出短剑,撑开伤口,用火烧过的特殊工具插入制造标志,最后重新将短剑刺入……这个过程他完成的不紧不慢,有意让死者同伴旁观,或许还解释了这样做的目的,想让死者同伴伤心难过。” “五人中毒程度不一,有人欲呼救,有人欲逃跑,窗边尸体被割喉,一刀毙命下手干脆利落,凶手武功显然不错。” “他追着欲逃跑死者到荒野,欣赏死者引来野兽啃噬,他即不担心香院未死之人,也不担心荒野这个会有意外,他对自己手段很有信心,对寺里规律了解透彻,还对这五人目的禀性有一定了解,大约认为就算失败,也是私仇,这些人不会供出他……” 卢栎来回走了几步,眉头微蹙,“凶手下手稳准狠,不急不徐,他应该很享受整个杀人过程。他知道这五个人为何而来,这个目的隐晦,见不得光,是恶念,所以他可以杀了他们,他在执行他的道德标准,不认为自己行为有错。” “而那些尸骨……” 卢栎闭了闭眼睛,“今日我找出完整尸骨一十八副,另有散碎遗骨若干,有些颧骨高耸个子很高有些面部微平个子很矮,死者地域性极广,南北方都有,没有证据证明是本地人。他们皆为壮年男子,身上伤处极多,赵大哥说他们极可能会武……” 卢栎看了看赵杼,赵杼极其自然地接话,“尸骨部分食指中指指节稍长,部分脚骨过于宽大,部分胸,背,腿骨显大,各处骨头有折后愈痕,且不只一次,经卢栎验证,这些骨折大都发生在他们几岁之时,十一二岁最多,近几年越来越少,说明他们都非普通人,最少也是别有用心之人训练出来的佣兵,死士,经过残酷锤炼,有一技之长。” “而根据那个同样的标志,我们知道,他们被同一人杀死,”卢梭接过话头,上前一步,“尸山外侧,有人死了半年,有人死了数月,而捕快们特意从井深之处挖来的两具,死了至少十几二十年,甚至更久。这些人身上的致命伤在时间段上呈现一个规律:初时伤痕集中多处,像是力轻颤抖,较犹豫,之后便果断,准确。” 他环视整个房间,神情庄重目光灼灼,“我们要找的凶手,须得在附近生活,或者从出生就在这里。他知道这些人天南海北过来是为了什么,并且认为这个目的很无耻,他有义务将这些人灭杀,他是正义的,无愧的。” “他胆大心细,思虑周详。他给人印象无害,向往正义,嫉恶如仇,他性格表现可能有些内向,喜欢独处,可但凡应该他做的事,他一定能做的很好。大人,我们要找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黄县令听的目光炯炯,随着卢栎的话不断点头,顺着方向往下走,“这个人……就在寺里!” “大人说的是。”卢栎微笑,“此处附近只有一个慈光寺,离县城颇远,村落农舍也没在山上,与尸山,乌头地都近的,除了慈光寺,没有别处。” “若要不间断的杀这么多人,凶手需得长时间在此,寺外之人来的再勤,行凶时间也是不够的。” 长长一段话下来,沈万沙听懂了,“也就是说,那孟少爷主仆……不是凶手了?” 卢栎点头,“可能性极小。” 王得兴斜了沈万沙一眼,“凶手明显是寺里的人,怎么可能是孟公子主仆,我知道,凶手一定是那个大和尚,叫戒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