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历史小说 - 断簪记在线阅读 - 第18节

第18节

    程老丈说:“城中有许多当年弟兄的父母,已经到了老年,若是到山上一起生活,也好有个照应。”

    凌欣的战争游戏也包括建立城池,设计民生,她驾轻就熟,又加之曾是公司老总,谈起规划来,长篇大论,“……从中长期看,山寨里人手多了,可在山上多种果树。这里是边境,西边是夏人,东边是戎人,我们不能与两者都为敌,必须友好一方。我初步的设想,是和夏人处好关系。一来,我们可以在冬季向他们提供粮食,让他们拿马驹来交换。内地缺马,我们有了马,也多一项财源哪。二来,我们还要像外祖那样,做西域的买卖,要过他们的地段。既然我们有玉,就从西域采买玉石,把我们的玉夹杂在里面卖。当然,一定要有我们自己的玉店。等哪天我要好好看看那周围,一般来说,矿带不会只有一线,也许还能找到其他的玉脉……”

    外面的夜色深了,屋子里的人们,除了她的弟弟,已经用看妖魔鬼怪的目光看凌欣了。

    凌欣在宣讲中突然意识到众人都瞪圆了眼睛在看着她,她停下眨眼:“这个,就算是我继承了外祖的……”基因?凌欣需要现在就让人们听她的,索性就露出真容,让大家接受自己。

    见人们带着惊惧的目光并没有改变,凌欣笑了笑:“好吧,我不得不承认……”她无耻地半仰起脸:“我是个天才!”

    在大家愕然的静谧里,凌欣低头看梁成:“对吗?”

    梁成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对!我jiejie就是聪明!不然我娘怎么会托付她照顾我?”

    他清脆真挚的童音打破了人们的心魇,“啊——”大家齐声感慨,都点头了。

    韩娘子抹眼泪,“你娘活着该多好……”

    程老丈脸向天空:“老寨主!老寨主转世了!这是老天要保住梁家的后人……”

    杜方捻须晃头:“我在江湖上真的听说过的!有人两岁能诗……”

    杜轩说道:“诶,京城贺相的小儿子听说就是个天才呀!”

    韩长庚怅然道:“侯爷,侯爷要是知道……”

    凌欣握了下梁成的手,对他点了下头,梁成笑着看凌欣,小声叫道:“姐!”

    大家接受了凌欣的“诡异”后,就更好商量事情了,最后决定就按照凌欣所说的,先不管各家户籍,韩娘子带着凌欣姐弟准备上山的事情,韩长庚先回晋元城向安国侯复命,卸了军职,回来加入他们。杜方是江湖人,去城中走动,看看如何建立起玉店。杜方很想让杜轩回晋元城,与五娘子生活,可是杜轩有志成为云山寨的新一代军师。杜方虽然知道杜轩这么干,就别想出仕什么的了,可是杜轩本来就是文武都没学出来,这么大了也只是个混混,杜方就同意了让杜轩跟着凌欣他们一起闹。

    决定了要干的事情,众人情绪大好,就要分头洗漱睡觉,杜轩问凌欣:“哦,黑meimei,你别忘了,这次那个江湖人可是个花钱请来的杀手。”

    程老丈说:“对呀,姐儿,等我们有了钱,也可以请人。”

    凌欣说:“钱可不能乱花。”刚发完誓,就用在自己身上,这不找死吗?

    杜轩问:“你不想报复安国侯府里的孙夫人吗?”

    凌欣摇头:“不想。”

    杜轩挑眉:“可她想要你的命呀!”

    凌欣说:“我们一入山寨,那府里的人就该不觉得我们姐弟还有什么威胁了。况且,我们姐弟本来身无分文,竟然能活着,到了这里,入云山寨,这里面有多少人给的好处?不仅有诸位的帮助,我们到这里的盘缠,不还是侯府出的?我们尚未报恩,怎么能先报怨?为人当多感激,不可轻言报复。”

    所有创业者,为笼络人心,都得将自己定位为玛丽苏杰克苏,她也不能例外。还弱小着就去报复,她疯了?现在别人不来惹她就让她高兴坏了,先好好经营起山寨再说吧。

    杜方赞许:“好,就冲你这襟怀,姐儿,你能成大事。”

    凌欣笑着行礼道谢——看看,马上就成功地邀买了人心。

    韩娘子打了哈欠,“今天就这样吧!她怎么说也是孩子,该睡觉啦!”

    众人分头休息。

    次日,云城里就传开了——昔日云山寨老寨主的外孙外孙女,改姓为“梁”,将入主云山寨。人们议论之余,都明白这是这对姐弟不容于安国侯府,走投无路才如此。许多旧日云山寨的后人纷纷前来投奔,说是要一起再整山寨。

    韩长庚刚要离开云城,来云城找他的安国侯府的人就到了。两下见面,安国侯府的来人道:“侯爷想让你问问那对姐弟,梁氏是不是在破城之时帮助过京城什么人。”

    韩长庚知道要重开山寨,谈何容易,凌欣安排下来的事有一百多件,连韩娘子都忙得天天腰酸腿疼,可他却得先离开,正没有好气儿,说道:“他们姐弟已经决定入云山寨了,再问这个有什么用吗?”话是如此,可是他还是去问了。

    凌欣想那两个被抱走的孩子该是京城什么高贵人家的,但京城离此地遥远,自己就要成山大王了,日后能和京城有什么关联?而且,梁氏是为救自己死的,不用让别人也担着干系,就答说:“不知道。”

    韩长庚看凌欣旁边的梁成,梁成现在对凌欣五体投地,听凌欣这么说,马上跟着摇头。

    没问出什么,韩长庚就与侯府的人一同起身回了晋元城。

    京城方面,孙校尉带着人回到了太平侯府。从荒凉的云城,再回到繁华的京城,正是入夏,处处花红柳绿,让人心情舒畅。

    孙校尉心中暗骂着孙世子浪费大家的时间和精力,让他错过了京城大好春光,一入府就去见了太平侯世子孙承泰,向他汇报了这一行的种种。

    孙校尉告诉孙承泰,那对凌姓姐弟当众改姓为“梁”,他们刺杀时,被梁寨主的旧部围攻,孙世子聘请的号称“夺命刀”的刺客都被当场掌毙,太平侯府的人也大多受伤,实在无法得手,只能先回来,问问世子是不是还能再请到更硬的江湖杀手。

    “属下无能。”孙校尉言不由衷地对孙承泰低了下头。

    孙承泰三十来岁,长得如孙夫人般弯眉秀目,面皮白嫩,只是皮肤有些松弛了,他挥手道:“没杀了他们也好,听说贺相的人在打听他们的下落。”

    孙校尉一愣,问道:“那这事……”

    孙承泰说道:“既然当了山大王,就不可能哪天再继承安国侯府了……这事就算了。”

    孙校尉原来还准备要费一番口舌,听到此言马上行礼,告退出来。

    在院子外面等着他的小八急忙迎上去,小声问:“世子没责怪你吧?”

    孙校尉哼声道:“他倒是该谢谢我呢!他差点闯了祸!”

    小八不解地看孙校尉,孙校尉见周围没人,小声说:“贺相的人在打听那姐弟的下落,你想想,如果那姐弟死在了世子手里……”

    小八哦了一声:“那世子……”

    孙校尉讥笑:“世子?!呸!这么糊涂的人,还世子呢?该是个柿子!”

    小八嘎嘎地笑,两个人交头接耳地走了。

    不久,贺府也得到了消息。贺相去见已经能坐起来的贺云鸿,告诉了他,那对姐弟去云城当了山大王。

    贺云鸿虽然小,也知道当山大王并非正途,皱了小眉毛问:“爹爹可是肯定?”

    贺相点头道:“你说那簪子断了,我就让人在晋元城的珠宝店铺打探,战火之后,全城只有两家还开张,一家就有那断簪,还镶好了摆出来了一日,供人欣赏。我们的人看了,那簪尾有篆字‘安康久永’,正是天下名簪,玉竹簪。追问后,店中的人说那簪子是安国侯府送去的。既然安国侯府有了你的簪子,那么那姐弟肯定是到过安国侯府中,加之安国侯的前妻梁氏使刀,那姐弟的年纪也对,那夜你见的,就该是凌氏姐弟。”

    贺云鸿生气:“难道安国侯府抢了那玉簪?!”

    贺相笑了,对小儿子耐心地解释:“抢玉簪算什么?安国侯夫人孙氏在京城时,就有蛇蝎美人之称。流言说,她十一二岁时,就算计死了自己的异母meimei,还亲手打死过好几个小丫鬟。连太平侯的妾室,都遭过她的毒手。所以她长大后,京城世家无人敢聘,最后才远嫁给了安国侯当填房。在她手下,那双姐弟能保得性命已是不易。”

    贺云鸿追问道:“爹!那姐弟上了山,您能不能为他们出头,毕竟,他们的母亲救了我……”

    贺相摇头:“我很快就要找人弹劾安国侯贻误战机,致使晋元城破,三万多百姓身亡,伤者无数。此时如果扯入了这件事,有人会说我与安国侯有私仇,反不利朝上议论。而且,那弟弟的年纪与你相当,安国侯不认是他的儿子,我却去插手,人们会想到什么?”

    贺云鸿眨了眨眼,低声说:“难道会说他是爹的儿子?可是爹在京城,他们在……”

    贺相摸着贺云鸿的头发,谆谆教导:“儿啊,人们在造谣传言时,根本不会顾及条理,只会一味媚俗,专注隐私,往不堪处着眼,你日后,一定要记得防范。”

    贺云鸿点了下头,可还是不高兴:“那也不能让孙氏就这么得了簪子!我可没给她!”

    贺相一笑说:“若是想让她丢个脸,把簪子还给那姐弟,倒也不难,你说该怎么办?”

    贺云鸿想了片刻,对贺相忽闪了下黑亮的眼睛:“那簪子是夏家给我的,请爹爹去让夏家出面,到侯府索要,就说是他们家送给了那姐弟的,让侯府将那簪子还给人家,然后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爹爹如果不好出面,就借着五殿下的名义去做,他定是肯的!”

    贺相哈哈笑起来,抚摸了下贺云鸿的头顶:“我儿的确聪明!好好休息吧,我就如你说的去安排!”

    第13章 建寨

    安国侯府前,几个人在大吵大闹,龚嫲嫲在门内听了一会,急急忙忙地跑回了内宅。孙氏正在和几个婆子交代侯府的事务,龚嫲嫲在一边急得两手紧攥了巾子。

    孙氏见状,匆忙地让几个婆子下去了,有些不高兴地说:“什么事呀……”

    龚嫲嫲低声说:“夫人!夏家来了人,说他们买的玉竹簪在咱们府里!”

    孙氏一愣,蹙了细细的两条弯眉:“什么?那簪子怎么跟夏家有关?”

    龚嫲嫲揉着手巾:“夏家说是给了梁氏的儿女,所以……”

    孙氏怒:“胡说八道!夏家怎么可能认识梁氏?那簪子是天下名簪,只听说过,见都难得一见。平白无故的,夏家为何给梁氏的儿女这么贵重的簪子?这明摆着是夏家在替他们出面!夏家是皇亲!怎么变得这么不要脸?!”

    龚嫲嫲到孙氏身边小声说:“夫人可不能这么大声说呀!这要是让人听见,可不得了!夫人哪,夏家本来就是贱户起家呀!根本没什么脸面的!当初夏贵妃的父亲,是贩盐的,走过黑白两道。这次城破,听说他拎着当年用的鬼头刀,亲手杀了戎兵呢!皇上还写了个条幅给他,夏家用金字镶了匾额,敲锣打鼓迎进了府里……”

    孙氏切齿:“可是朝廷竟然没有嘉奖侯爷!”

    龚嫲嫲着急地催促:“夫人,先管这事吧。夏家的仆人正在门外大声吵吵呢,说他们在珍宝阁见了那断簪,被告诉是给我府镶的,就知道我们府贪了那簪子!说簪子都断了,还不放过,眼皮太浅。我们府的人说那簪子是府里的,夏家的人就说,他们是两年前从秦淮的翠玉阁买入的那簪子,还留着原来的字据呢!他们要我们府出示买簪子的证据。话里话外的,就欠直说我们是贼了……”

    孙氏咬着后牙说:“我兄长怎么就没弄死他们呢?!是不是他没花大价钱去请杀手?!”

    龚嫲嫲叹气,“不是说那些山匪的旧部都出来了吗?哦,夫人,”她凑近些低声问:“那个傻子真的不傻吗?”

    孙氏气得脸都白了:“她根本不傻!”

    龚嫲嫲战栗了一下:“天哪!那个小贱人可真有心计呀!竟敢这么戏弄夫人!”

    孙氏刚要发火,有个丫鬟走了进来:“前边侯爷打发小厮来了。”

    孙氏压着气,点了下头,一个小厮走进来,行礼后说道:“侯爷说,让夫人将那玉竹簪送前边去,他手下的人韩长庚辞了军职,要往云城去,正好给带过去。”

    孙氏骂道:“什么破簪子,断了也有人要!拿去!这种东西我才看不上眼呢!”

    龚嫲嫲忙对那个小厮说:“就是!去跟侯爷说,本来是夫人见簪子断了,想镶上给他们,这可真是好心没好报!”

    小厮将装了玉簪的盒子双手递给了张副将,张副将走入书房,呈给了安国侯。

    安国侯看着沉默地站在厅中的韩长庚,劈死他的心都有了——被自己亲生女儿,还是自己一直以为是个傻子的女儿,耍了个彻底的感觉真是难受!可是这对姐弟明显有了与五殿下和贺府的关系,他不可能对他们干什么了。

    安国侯把盒子递给韩长庚,冷冷地说:“拿去吧!”

    韩长庚上前接了盒子,向安国侯行礼。他其实也是一肚子火,他一回城,向张副将交代了差事,就说了凌欣姐弟改姓入了云山寨,凌欣不是傻子的事。可是他卸了军职,在晋元城收拾家当,告别旧日袍泽,帮着岳大娘搬家等等,忙了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侯府叫他询问。眼看着他就要离开晋元城了,来向张副将辞行,终于听到安国侯要见他。他还以为安国侯会托他给凌欣姐弟带个话,可是安国侯一直耷拉着脸,一句询问凌欣的话都没有!

    韩长庚自己没有孩子,虽然表面没对韩娘子说过,可是心里多少有些遗憾。他实在无法理解安国侯这种对亲生骨rou置之不理的态度!

    韩长庚告退,走出府来,见张副将等在街口。张副将还是那副没表情的面孔,韩长庚没好气地问:“你要说什么?”

    张副将叹了口气:“你退了军职,日后以何为生?”

    韩长庚哼了一声:“落草呗!我得去照顾那两个孩子。”

    张副将摇头,问道:“大小姐既然不傻,怎么不回府?”

    韩长庚过去自己也问过凌欣这个问题,可是现在见安国侯这个德行,他觉得凌欣姐弟幸亏离开了这里,就说道:“这个地方容不下她!姐儿是个天才,特有主意!”

    张副将苦笑:“她再是天才,可也是个女子!没有侯府的身世,她日后与何人成亲?难道要嫁个草寇,子孙后代,都生长在山野?”

    韩长庚心说这不是被她的父亲逼的?可是不甘心地说:“她弟弟也会是个有出息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梁老寨主的血脉,绝不会是平庸之人!”

    张副将摇头,低声说:“你呀!就是太倔!不识时务,自绝生路!你跟了侯爷这么多年,饷银高,日后老了,也有朝廷的抚恤,这么一退,什么都没有了。”

    韩长庚挺着脖子说道:“我有干女儿,干儿子!我跟你说,我比侯爷都富裕,他没有这两个好孩子!”

    张副将只道韩长庚是在斗气,说道:“你就别说大话了,日后有难,可以来找我。看在我们相识十几年的份儿上,我会帮你一把。”

    韩长庚嘿了一声,礼尚往来地说:“好吧,你有什么事也可以说一声,就为了你今天这句话,我们算是有交情。”他其实以前不喜欢张副将,觉得这个人就知道跟在侯爷屁股后面,侯爷说什么他干什么,没有为人的准则。现在看来,侯爷就是这么个人,张副将又能如何?

    两个人告别,韩长庚回去又关照了下五娘子和岳大娘,启程回云城。

    尽管安国侯府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可玉簪的事还是在晋元城传开了,人都说安国侯的夫人偷了夏家给安国侯前妻孩子的首饰,孙氏有了个贪摸的名声。

    孙氏气愤不已,又让人送信去京城,请太平侯世子再动手,但她的兄长孙承泰说梁氏姐弟已然不再姓凌,就不必麻烦了。孙氏也明白,若只是为了嫡长之名和世子之位,这事算是结了,但她就是记恨,对龚嫲嫲说:“我真恨不得亲手掐死那个小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