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舒眉一脸正色地回答他:“不能,因为爱情这件事十分玄妙——真正的爱情是跟着感觉走的,而不是像经济学家那样,一一列出成本与收益后再根据优劣比例加以选择。就好像你喜欢我又是为什么呢?我又到底哪里让你觉得好了?正如你舅舅所说,我并非贵族出身的日本小姐,如果你和我结婚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不是吗?” 关野信无言以对,哑然半晌后才叹口气说:“我明白了,我不会再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只希望你和江澈在一起……能平平安安一切都好。” 舒眉和关野信双双赶到天香楼时,那个日本人还耀武扬武地守在大门口,恐吓着所有胆敢靠近的人。 不过,当关野信走过去,和他说了几句日语后,他就马上变得老实起来。不但二话不说就收刀入鞘走人,临走前还不忘恭敬地对着关野信行了一个九十度的标准鞠躬礼。 由衷地叹服后,舒眉有些不解地问:“关野信,那个人看起来年纪比你大,为什么对你行礼行得这么恭敬啊?” “因为他只是浪人,最低级的流浪武士。而我却是武士世家的子弟,仅次于皇族的贵族阶层,他当然要对我恭敬行礼了。” “是哦,薛白说过你是日本贵族。我倒给忘了,只记得你是一个外交官。无论如何,今天找你帮忙是找对了。” 对于关野信出面打发走了瘟神,鸨母当然是千恩万谢不已。她还忙不迭地交代厨房预房备一桌上好的花酒,准备好好款待他一番。但是在青楼吃花酒这种事一向为关野信敬谢不敏,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 关野信离开天香楼时,舒眉和烟波玉一左一右把他送到大门口。临上车前,烟波玉还再三道谢:“关野先生,今天的事真是太谢谢你了。” 虽然不太清楚舒眉怎么会和烟波玉这位前阵子在报刊上闹过桃色新闻的妓女做朋友,但是烟波玉不同于其他青楼女子的雅服淡妆,却可以让关野信看出她并非那种庸脂俗粉。所以很客气地说了一句:“不用谢,很高兴能为一位美丽的女士分忧解难。” 关野信驾车离去后,舒眉又陪着烟波玉返回天香楼,找了一间清静的屋子单独谈话。她想劝她别再在天香楼做下去了。 最初,烟波玉决定重返天香楼干回风月这一行时,舒眉就很不赞成。因为她觉得好不容易才跳出了这个火坑,实在没必要又自己跳回去。 然而,烟波玉却是拿定了主意就不会轻易更改的拗性子。面对舒眉的劝说,她十分平静地说了一番话。 “舒小姐,我知道你觉得做妓女很不好,但是除了这行我还能干什么呢?这个世道女人想要赚钱,可以选择的职业十分有限。要么就是卖皮rou;要么就是卖苦力;当然还可以像你这样卖学识。可是我不是读书人出身,虽然也识了几个字,但并不能像你一样当老师。如果不做妓女的话就只能去工厂当女工,没日没夜地做上一个月工钱撑死也就是十来块。老实说,我吃不了那个苦。” 顿了顿后,烟波玉又苦涩一笑说:“反正我已经在青楼混了十几年,身子早就脏了,名声也早就坏了,一切都无所谓了。现在对我来说,赚钱才是最重要的事。只要钱来得快来得多,我才不在乎又重新做回妓女呢。因为吴仁义已经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哪怕我从良嫁了他,在他看来我依然还是一个妓女——一个可以随时被他拿去招待别的男人的小玩意儿。既然如此,我又何苦白担了这个名声呢?” 这番话当时舒眉听得哑口无声,有心再劝都不知道要从何劝起了。她当然也不会慷慨激昂地一定要烟波玉去当女工卖苦力。如果她不愿意吃苦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好逸恶劳是人的天性。何况她已经趟了青楼这趟浑水,就算上了岸,人们也还是会用看妓女的眼光看待她,也就怨不得她有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只不过,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故后,舒眉又忍不住想要再次劝说她改变主意。直言不讳地道:“可是玉姑娘,我还是觉得青楼这种地方不宜久留,应该尽早抽身上岸才对。” 倚着花窗,烟波玉看着窗外烟波渺渺的秦淮河,目光傍徨地一声轻叹道:“话虽如此,但上了岸我又能去干什么呢?就算现在还能靠吴仁义养着,等到几年后人老色衰,他不管我了我怎么办?不行,我还是要继续留在天香楼赚钱,趁着姿色未衰多赚一点,以后的生活才有保障。一个女人如果没有私蓄傍身,完全靠男人养,下场多半都会很惨。” 这一点舒眉倒是很赞同,女人如果经济不独立,只能靠向男人伸手要钱过日子。他宠你爱你的时候还一切好说,一朝情淡爱驰,懒得管你了,那可就要惨了。当然,也不是一概而论了。有些男人将照顾女人视作男人的本分,愿意竭尽全力去照顾自己心爱的女子,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方面。但是这样的男人已经越来越稀少。 尽管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好男人极其缺货,但舒眉还是不想让烟波玉过度悲观,鼓舞道:“你也不要因为一次遇人不淑就对所有男人都寒了心,那样只会苦了你自己。天底下还是有好男人的,也许什么时候就让你遇上了呢?” “我不是不相信天底下就没有好男人了,好男人自然是有的,比如你就有一个——江澈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你很幸运能够得到他的心,而我……却没有这样的运气。” 烟波玉怅惘而含蓄的慨叹,舒眉并不完全懂得,以为她仍是在为自己遇人不淑的事而伤感。这方面,她也很为她叹息:其实烟波玉如果不是妓女的话,以她的才貌配得上任何王孙公子。只可惜造化弄人,偏偏让她cao了娼优的贱业。真是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78|29. 独家发表 舒眉和关野信一起在天香楼帮雪玉解决那个日本浪人时,江澈正驱车前往新安帮忠义堂与郑安见面。 因为午后郑安打来电话,说是在汉口找到了烟霞。现在人已经带回了南京,让他过去领人。 江澈来到忠义堂时,郑安先把他拉到一旁询问:“这个女人从汉口一路哭到南京,说是回来就要死定了。我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却听不出有什么缘故是能让她送掉这条小命的?她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新安帮汉口分堂那边在一家妓院找到烟霞,听说有人要请她回南京一趟见面时,她吓得想跑,被强行捉住后塞进一条货船的船舱带回了南京。这种待遇让她越发觉得自己性命堪忧,一路哭成了泪人一个。 江澈当初托郑安找人时,是因为不方便调动金鑫保安会的自己人出马,怕被吴仁义听到风声。同理,他也没对郑安明说个中缘故,只说是因为自己的私事托他帮忙找这么一个女人。既然是私事,郑安自认是个受信任的老大哥,所以就问得直接了。 “郑大哥,我之所以要找这个女人,是因为当初李星南和金桂有私情的事情曝光据说跟她有关。” 郑安听得有些糊涂:“怎么跟她有关了?” “因为有人说,就是她把李星南的醉话传出去的。” “有人说——这个人是谁呀?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该不是贼喊捉贼,故意找了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女人来顶缸吧?” 老江湖郑安马上就听出了门道,江澈也不用再解释太多,点了点头说:“我就怕是这样子,所以想把她找回来问清楚。如果最初嚼舌根的人不是她,那个一口咬定是她的人恐怕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嗯,那样的话,你对那个人可就要不得不防了!” 江澈深以为然地说:“是啊,这种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人,不早点认清真面目防范几分,恐怕晚上睡觉都要睡不安稳了。” 郑安把满脸泪痕的烟霞移交给江澈时,她吓得直发抖,跪倒在他身前呜呜直哭。 “江会长,是山爷要抓我回南京的吗?江会长,我发誓,我发誓真的从来没有听到南少爷说什么重要事情。如果你们那边走漏了什么消息绝对与我无关,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不要杀我啊!” 江澈不得不先安抚她一番:“烟霞姑娘,你别怕,山爷只是让我带你过去问几句话。放心吧,我们没打算要杀你。” 烟霞犹自惊恐地睁大一双泪眼:“真的吗?江会长,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们如果想杀你,用得着先骗你吗?来吧,你先和我去见山爷。只好好好回答他的问题,保证你没有性命之忧。” 江澈将惊惧满脸的烟霞带到了李家宅邸时,李保山刚刚小睡初起,李星南不在家。 上次因为李星南和人抢舞女导致的一场风波后,李保山对儿子实在忍无可忍,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他彻底戒掉吃喝玩乐的纨绔习气。所以事情发生没多久,他不顾儿子的百般不情愿,坚决送他去了自己曾经就读过的杭州陆军讲武堂,接受一次为期三个月的军训课程,希望能藉此把他改造得好一点。 李保山把江澈和烟霞一起叫进书房,细致地盘问起她那一日在天香楼发生的事。交代她尽可能地说得仔细点,要无一疏漏。 烟霞见李保山并无恶意的样子,定定心神开始了一五一十地详细述说。一开始,李星南是如何一个人来召妓喝花酒;接下来,吴仁义又是如何过来陪他;酒筵过半后,吴仁义又是如何遣走了侑酒的妓女,单独与李星南在屋子里私谈;最后,自己是如何进屋送果盘,却被吴仁义翻脸恐吓,一口咬定她听到了重要事件,还说李保山父子知道了肯定会把她杀人灭口,吓得她连夜就逃出了南京城。 “山爷,江会长,我发誓我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听到了。但是吴爷当时说得那么吓人,我浑身长嘴都说不清,想着性命攸关就别留在南京冒险了。所以当晚就收拾东西去了上海。在上海呆了几天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坐船去了汉口。相信我,不管南少爷和吴爷说了什么,我都完全不知情。如果走漏了什么风声,也都和我没关系。我人都不在南京了呀!” 李保山江湖历练多年,一双锐眼很快就判断出烟霞所言句句属实。证明了他对吴仁义的猜测无误,这个狼心野心的家伙果然早就在处心积虑地算计他了。他一眼眼睛微微一睐,迸射出两道nongnong的凶焰…… 下午差不多一点半的时候,舒眉离开了天香楼,独自叫了一辆黄包车返回福音堂。走了不到一半路,黄包车的车轴忽然断掉了,不能再载客。而路上也没有看见其他空车,她只得顶着炎热的太阳步行回去。 南京一向素有“火炉”之称,虽然盛夏未至,但这一天的气温却高达三十度以上。又是正午最炎热的时分,舒眉还没走完一条街就已经背心直沁汗,口焦舌燥渴得不行。在马路边的一个茶水摊旁,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要了一碗茶喝。 老南京的夏季,马路两旁会有许多卖茶水的小摊。这种摊子很简陋,只要有一把盛满茶水的大壶,再搁几只矮凳和几只茶碗在树荫下,就是一个茶水摊了。卖茶水的多半都是老头老太太,年纪大了干不了重活,就摆个小摊赚点小钱贴补家用。 这种路边的茶摊,会坐下来喝茶的人多半是底层社会的苦力人,还有一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虽然舒眉已经谨慎地选了一家客人最少的茶摊,但这么一位衣着入时、容貌秀丽的年轻小姐来喝茶,还是让不远处一家茶摊处坐着的几个小混混兴奋不已。纷纷朝着她又是大声吹口哨,又是放肆地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