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玄幻小说 - 相见欢在线阅读 - 第136节

第136节

    被攻破的地方正是城西,元军暗探于夜半杀掉了城门守卫,大批元军涌进城来,辽军正在奋力抵抗,一拨接一拨地填上去。奔马冲来,武独扯住一匹,与段岭上了马背,冲向西城门处。

    到处都是惊慌逃跑的百姓,段岭知道,这个时候,一个瞎了的老人跑不动,定会待在庙宇附近,若能找到人,这将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冲锋——战!”有人用辽语喝道。

    直街上,辽军发动了冲锋,武独驭马避开,段岭猛一回头,只见一名全身银铠的年轻将领率上百人直冲向元军,简直势不可挡!

    然而元军的数量更多,占了压倒性优势,顶着盾牌朝辽军冲来,双方混战厮杀。武独见骑马过不去,便带着段岭,冲上街旁房屋的二楼,沿着屋顶飞奔而去。

    昌流君已不知道去了哪儿,两人踏上屋檐,段岭无意中低头一瞥,看见辽军已被冲得连番后退,那年轻将领抵挡不住元人的冲杀,在马上摇摇欲坠。侧旁的护卫抢上,以盾牌为他抵挡箭矢。

    紧接着元人阵营中一声怒吼,元军杀开一条血路,朝那年轻将领冲来。

    段岭当机立断,弯弓开弦,一剑如流星般射去!

    为首的元人使一把斩马刀,他被段岭射中左眼,痛吼一声,一刀拍在那辽军年轻将领的铠甲上,发出闷响。

    “走了!别管他们!”昌流君在屋顶现身,催促道。

    “不,等等!”段岭再次拉箭,眼看辽军年轻将领伏在马背上,又有人朝他冲来,段岭再一箭射去,箭矢跟随那将领突出了重围。

    将领的头盔掉落,奄奄一息,伏在马背上。

    段岭从盔甲上看出此人定是辽国的重要人物,与武独落地时,将马牵到一旁,将领全身铠甲重逾二十斤,摔下地时发出响声。

    “你没事吧?”段岭摇晃那将领。

    那年轻武将披头散发,挨了一记斩马刀,脑海中仍嗡嗡作响,眼前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段岭?”他说。

    继而昏了过去。

    段岭登时如中了晴天霹雳一般。

    第150章 胆寒

    耶律宗真!他怎么会出现在落雁城里?!

    “你认识他?”武独问。

    “我……”段岭一时间竟有点不知所措,外头又有人杀了进来,武独抽剑,杀了两名元军,巷战一片混乱,段岭忙道:“走!马上带他走!”

    他们带着耶律宗真进入巷内,撞进一户人家的后院,这家里头已没有人,料想是逃了。

    武独守在门前,段岭马上解开宗真的盔甲,仔细检查他的身体,他身上没有伤口,鼻孔里却流出血来,乃是被元军的斩马刀震伤了。头盔被砍出一道印痕,想必是正面挨了一记刚猛之力。

    “有针吗?”段岭问,“两枚就行。”

    武独摸出两枚银针给段岭,看着宗真。

    “他是辽帝。”段岭说。

    武独:“……”

    段岭先是施了一针,定住他的经脉,再用一枚银针从他的耳下缓慢地刺入,手指捻着旋转,整个过程须得非常小心。

    “你在用什么办法?”武独说,“当心点,别乱来。”

    父亲告诉过他,行军打仗,若是坠马,头撞了地,容易昏迷不醒,此时脑内震荡出血,必须马上从耳后放血,否则血液淤积成栓,会令伤者呕吐,昏迷不醒。

    “没事的。”段岭答道,“这是急救。”

    他抽出银针时,果然有淤血淌出,耶律宗真仍昏迷不醒,段岭便让他坐着,背靠院墙,拍拍他的脸。

    耶律宗真也长大长高了,上次在上京匆匆一瞥,那时彼此还是少年,没想到如今他脱了盔甲,竟是有着不逊于武将的肌rou线条,可见这两年中并未荒废骑射,说不定比任何人都要用功。

    “宗真。”段岭低声说。

    耶律宗真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些,段岭再见宗真,不由得心情复杂起来,既是歉疚,又觉不忍,更感谢在不久前,他曾经借给了邺城粮食。

    段岭在他的伤口撒上药粉,血止住了。

    “辽兵找过来了。”武独朝外窥探,说。

    “走。”段岭只得不再管宗真,正要出去,武独却摆手示意此门不可走,一手搂着段岭的腰,两人同时一跃上墙,武独再把他打横抱起来,躲到二楼的阴影处。

    外头的喊杀声渐小下去,元军撤了,辽军抢回战局。也许是因为皇帝亲自督战,士兵们个个宁死不屈,以一当百,将元军逼回城门处,战线正在不断收拢。

    段岭看见了亲卫队打着火把进来,发现受伤的耶律宗真后惊慌失措,忙抬来担架,抬走了耶律宗真。黎明曙光初现,段岭再见故人,一时间恍若隔世。

    “你们曾经是好友?”武独问。

    “只见过寥寥几面。”段岭答道。

    昌流君追过来了,在对街屋顶上打了个唿哨,武独忙道:“走吧,别让昌流君知道了。”

    段岭心中一凛,顾不得再说,与武独跃下地去,前往庙里找人。

    自己待过的破庙已被火烧成一片废墟,砖瓦下压着不少尸体,昌流君过来与他们会合,三人四处察看,段岭心事重重。

    到处都是哭声,昌流君与武独合力搬开柱子,救出了不少人。

    “没有。”昌流君说,“天快亮了,怎么办?”

    段岭意识到自己与武独的身份是党项父子,而现在武独穿着一身夜行服,旁边还多了个来历不明的昌流君,只怕会引起辽军注意。眼下辽元刚打完,偶有巡城的士兵疾冲而过,寻找被关在城中的元军,过不了多久,一定会展开全城清查,届时万一被盯上,便瞒不下去了。

    “回去吧。”段岭说,“换身衣服,再出来慢慢想办法。”

    昌流君闪身进了小巷,武独犹豫片刻,段岭说:“你找地方隐蔽一下,躲藏起来,跟着我走。”

    武独点头,段岭便又转身离开了破庙,沿着大街走去。

    他脑海中仍不断浮现宗真充满少年感,却带着英气的面容。那年他本来想把自己带到中京去,后来却因城破而失散,他现在过得还好么?

    不知道他匆匆一面,会不会想起昏迷前的事,还是只以为会是幻觉?

    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段岭心里充满了疑问,走过街道,不知不觉走到一间药堂的后门,他抬头看,发现正是自己从前待过的地方,虽是两年前走过的街,此刻却不知不觉朝这里走了。

    “昌流君!”段岭说。

    “回去了。”武独的声音答道。

    武独不知道何时出现,蹲在屋檐上朝下看。

    段岭本想试试看昌流君还在不,现下他走了正好,便寻思片刻,朝武独说:“我想进这里头看看。”

    “这是什么地方?”武独问。

    “我住过的地方。”段岭说,“当年回西川的路上,在落雁城里头的药堂待过不少时候。”

    “进去吧。”武独说,“我在外头给你放哨。”

    段岭便绕到小巷后,敲敲门,门没锁,便推门进去,里头已人去楼空,余下一地草纸与破烂。

    老板一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当真是时过境迁,段岭又进去看了一眼自己住过的柴房,没半点变化。

    武独跃进院中,到处看看,段岭朝他笑道:“这儿以前是我的窝。”

    武独说:“那年的冬天?”

    “嗯。”段岭对这座城或多或少,仍带着感激之情,与武独穿过院子,要从正门出来,药堂里的柜台被拆了几块,墙上的药匣几乎都被搬空了。

    “老板多半是逃了。”段岭说。

    武独说:“不见得,你看。”

    段岭正与武独说着话,险些被地上的一件东西绊倒,吓了一跳,忙停下脚步。柜台后乱七八糟地堆着点东西,似乎还有个人躺着。

    武独哈哈地笑了起来,似乎知道段岭会被吓着。

    想必是个流浪汉,段岭不想吵醒他,说:“走吧。”

    但那流浪汉还是被吵醒了,抖抖索索地爬起来,摸到铺盖旁的一个破瓷碗,掂在手里头,四处摸索。

    段岭便从怀中摸出个铜钱,扔在那乞丐的碗里,叮当作响。

    “谢谢了……”

    那是个老人,老人听到铜钱入碗的声音,说道。

    段岭突然觉得这声音仿佛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到过。

    “老人家。”段岭说。

    “南来北往,大富大贵的官人,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无依无靠的老头子哟——”

    “卖馄钝喽——”

    一个嘶哑的声音,竟把段岭的思绪瞬间扯回了汝南城的风雪夜。

    他就这么站着,不住发抖。

    “怎么了。”武独问。

    “把门打开……”段岭颤声道。

    武独一步跃上柜台,飞身上梁,捅落些许瓦片,哗啦啦声响,天光照了下来,裹着滚滚翻飞的粉尘。

    段岭缓缓单膝跪地,惊诧地看着那老人。

    老人双眼瞎了,抬起头,感觉到了什么,身上传来一阵臭味。侧旁还有铺在地上的草席与破烂的棉絮,他显然就住在这里,元军、辽军就在隔着一条街的不远处混战,居然没人进来过。

    “你是七……七公……?”段岭发着抖,感觉声音都不属于自己了。

    他终于想起来了,然而武独马上捂住了他的嘴,把他带到柜台后去。

    “谁……谁叫我?”那瞎眼老人颤巍巍地道。

    “别叫出来!”武独低声在段岭耳畔说。

    段岭已经彻底蒙了,眼前这老人就是从前汝南城中,在段家外巷子里卖馄饨的钱七!他一时间甚至想不起这老人的姓氏了,当初孩子们只朝他七公七公地叫,听说他在汝南卖了一辈子馄饨,段岭也喊他“七公”。这一刻他蓦然想到了长聘的吩咐,与“姓钱的”联系上,才想到他要找的,就是卖馄饨的钱七!

    “他……他是……”

    “嘘。”

    武独带着段岭,快步一转,出了药堂。两人到巷子内,武独才将耳朵凑到段岭唇边,示意他声音别大了,免得被那老人听见,毕竟瞎子的耳朵都很灵。

    段岭低声告诉武独前因后果,先前只想着是“段家”的人,便从未朝钱七身上想,这么一印证,牧旷达果然起疑心了!说不定正是因为那天夜里,元人阿木古嚷嚷的话,令他动了调查太子身世的心思,派遣长聘前来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