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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部队开始相继渡河。 夕阳落山,夜色逐渐铺开,大河的两岸率先暗下来。竹筏被推下水,伤兵们和机枪连战士陆续坐上竹筏,黯淡了的晚霞使他们变成黑色的剪影。竹筏缓缓驶到河面三分之一处,光影跃动、色彩依然明丽的河面,金色笼罩着他们,一切美丽得恍如梦境:凯尔特精灵用船将受伤濒死的亚瑟王载向缥缈仙境阿瓦隆,她们唱着挽歌…… 挽歌?周翰心里一惊。险情遽然发生,竹筏上起了sao动,河上传来惊叫,用绑腿捆扎的竹筏在河水中瞬间玩具般支离破碎,机枪和士兵们当场落入水中。岸上一片惊呼,周翰和经国眼看着几个士兵被湍急的江水冲进漩涡,沉下去不见了,周围的人根本来不及施救。有的士兵本能地抱住一根竹子,被江水卷走,渺不见踪影。 河滩上一片沉寂,渐渐起了私语声,兄弟俩从愕然中惊觉,神情严肃地对看一眼。“我们一定能过去!”周翰说,“我们擅长游泳!经国,抱紧毛竹,别撒手!” 终于轮到三营七连过河,“周翰,我们一起走!”经国说。 “好!大家一个跟一个,跟紧了,我来殿后!”周翰对组员说。 他們趁着月夜,怀抱毛竹悄悄潜入钦敦江。纵然赶在雨季之前渡河,水势依然湍急,在岸上看不出端倪,到了水中才知道江面下的水流速度很快,扯着人往下游去。人人都需拼了命往前挣。周翰和经国一面游一面留心前面组员的情况。 他们快到江心的时候,上游忽然传来突突的马达声,马达声越来越近,噪破人的耳朵,是日本人的数艘汽艇从霍马林南下来截击他们。船上刺眼的探照灯遥遥投射过来,把江面映得一片雪白,战士们暴露在强光下。周翰尽力把目光投向刺目的雪白之外的黑暗,他怕被耀瞎了眼睛。他甚至能感受到强光在颈项上的炙烤,如芒在背。 紧接着河岸上枪声大作,掩护部队向日本人发起攻击。探照灯撇开泅水的战士,转向岸上的掩护部队,周翰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骤然而至的黑暗。 汽艇上机枪响起来,日本人跟九连开战。 “快走!快走!”周翰大喊,催促组员们向前。如果九连抵挡不住,他们便要成为靶子! 彝族士兵邦汉忽然偏离前进方向向下游逝去,他应该是被暗流卷住了。夜色模糊中,周翰看见少年丢开毛竹、双臂拼命挣扎,他还是个孩子,十六岁的孩子!周翰一咬牙,撇了毛竹向少年奋力游过去。 该死的缅甸人!肯定是缅甸人向日本人密告他们渡河。若不是九连在上游作掩护,他们现在就要被屠杀在河里。他该亲手杀了那两个缅甸人,可惜周翰先出手了!周翰,经国瞥一眼周翰,大惊! 周翰发现自己被猛然卷进迅疾的水流中,这一刻,他心知自己错了,他帮不了少年,他不知能不能帮得了自己。在暗流的裹挟撕扯中,周翰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水中,他尽可能地往下沉,在沉到无法下沉时,他向一边游开。常游泳的人都知道河底水流速度小,靠近水面流速大。他在一口气耗尽之前,浮上水面,他已然到了急流的边缘,他能感到水速略有减缓。 一只手突然揪住他,是经国。两人的体重加在一起使他们在河中的速度缓了一缓。周翰用手向下一戳,经国心领神会。两人同时潜入水里。他们尽可能地下潜,然后向一边游开,等再次浮出水面时,两人已经彻底摆脱暗流,避开旋涡。 “你疯了!”经国怒吼。 “我是组长!” “你救不了他!”他们现在自身都难保! 两人置身于水势凶猛的大河中,且俱是饥饿体乏之人,身上有十几公斤的负重,没有毛竹可凭借。 “扔了装备,经国!” 第79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38) 军用吉普开到村口小广场前停下,中年军官从车子里下来,抬眼向四处看。广场正中枝叶扶疏的大树下有一盘巨大的石磨,广场另一边残破不堪的小土地庙上“土榖神祠”的匾额倒是新的。 正午,广场上没什么人影,军官在士兵们的引领下沿着石板铺就的小路往村子里走,村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柴火味。道路边一幢幢老旧的屋子保存着“一颗印”的建筑模式,石头砌成一楼,二楼则用木头打造,爬山虎攀缘在墙壁上。每一幢房子都大门紧锁,军官猜村民们在墙上罕有的小窗后面或是大门后面窥视自己。村子还算大,士兵说有300多户人家,包括联大的教授们。 “他们在这里安全吗?” “将军您放心,我们早就放出话来了,别说这近旁山上的贼人,便是这方圆几十里的土匪我们都知会过了,还有这村子里的村民,没人敢打扰他们。否则便是与龙家过不去,与将军您过不去!一个班的士兵在村子里守着,从早到晚,见天的!” “陈澧兰知道吗?” “我们说是主席专门派士兵们保护联大的教授。” “嗯。”军官点头。父亲确实对西南联大照顾有加,威远街的老公馆都借给联大了。三八年年初,联大从长沙向昆明搬迁,父亲以云南省政府主席的名义发出训令,指示沿途经过的各县县长对师生们妥为护送。对,还有龙氏奖学金。 众人来到紧邻着的两座农舍前,农舍很新,有开阔的院子,不同于“一颗印”的建筑模式,这院墙都是用竹篱围成的。他不知道这是当初顾周翰为了满足妻子关于农家院落的梦想特意打造的。他们一靠近,两家院子里壮硕的四头狼犬便立刻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