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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你不要拦我。”陈氏推门进去,澧兰说。 “澧兰,我没想拦你,主意总要你自己拿。可你不妨听我给你讲点故事。”陈氏指着椅子,让她坐下。 “你第一次住在这里时是16年前,周翰听说你要来,立刻吩咐管家们任何男仆不经召唤不可到主楼来,前后大门晚上九点以后必须上锁。你从欧洲回来后再住进这里,周翰又跟管家们重申了一遍。他还告诉管家们,你的指令即是他的意思,谁也不许怠慢。我从未见过他干涉家政,这是唯有的两次。” 澧兰没吭声。 “你去英国那天,你刚走,周翰就穿着绸衫跑出去,连外出的衣服都没换。晚上回来时,黄包车夫跟了来,因为他没带钱。鲁妈去付车资,那人要双倍的钱,说在十六铺码头站了一天,又吵又热。” 澧兰垂着头。 “吃晚饭时大家都找不到他,后来我在你屋里找到他。你没看见他那样哀伤的神情,我本来恨他对你残忍,可我看了他那样子,心里也可怜他。你走后,他晚上都睡在你屋里。”陈氏看她睫毛上有亮光在闪烁。 “你从英国第一次寄信来,大家正在吃饭。我读了信把信传给管彤他们看,周翰的眼睛一直追着信,一刻也不肯离开。他听说你课业重,要熬夜,就买了“蔡同德堂”的人参要我寄给你,还不让我告诉你。后来我寄给你的所有参片都是周翰买的,他虽然很忙,你的事他都记得。” 澧兰抬起泪眼看陈氏。 “每年你过生日时,周翰都要吃面,还让家人们跟着一起吃面,他是要保佑你在海外平安无事。” 澧兰的泪滚出来。 “你得了流感,医生说很危险,周翰在大北电报公司坐了两天一夜,我赶过去,周翰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好像天要塌了。你父亲刚故去那年,族人争产,经理们不服约束,我都没见周翰怕过,他一一摆平。澧兰,你是周翰的天。” 澧兰的泪顺着面颊往下流。 “我那时才知道周翰在你身边安插了人。我很奇怪,他那样思念你,却不开口要你回来。他只要说,我立刻就叫你回来。现在想来,大概他因为那件事张不开口。” “他带了仆役去哈尔滨接你,没接到。他又跟我说要去南京,我猜是为了你。刚好,你来上海了。” “你没了孩子,昏迷不醒,周翰跟疯了一样。你失血太多,做手术时,周翰抢着给你输血,你们血型刚好一样。他不吃不喝,守着你,直到你醒来。堂堂上海滩的顾老板挨了妻子嘴巴,他不介意。你让他出去,他就一直守在外面。澧兰,你看他憔悴成什么样子,可原来是那么威武的男子。”陈氏叹息。 “你在欧洲这四年,我没见周翰快乐过,真是一点也不快乐!过年回家陪祖母都是强作欢颜。他只拼命工作,然后就是盼你的信,他只有收到你的信时才现出些微快乐。可惜,你的信并不多,你曾经还跟他赌气,不肯好好写信。你不知道他多伤心,他差点落泪,只是碍着大家都在跟前,才忍住。” 澧兰的前襟都湿了。 “这些年他对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顾家阖府上下都知道周翰宠爱你,你才是顾家的王,谁也不敢怠慢你,否则周翰会拍死他们。想你父亲当年对我也不过如此。澧兰,他宁肯没有孩子也不纳妾,只要你一个人,我想也许你父亲也做不到吧。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周翰那般刚毅果决的人,若非钟爱你到极致,怎会白担“惧内”的虚名?澧兰,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为什么你宁可相信那个女人,也不愿相信周翰呢?那个女人不愿你们好,她要破坏你们。周翰发那样的毒誓,你都不信吗?” “母亲,你也听到了?” “我一直站在门外,一则我怕仆人们听到使家事外扬,二则我也想知道事情的原委,才好规劝你们。你还是很能吵架的,我没想到。澧兰,我不信周翰爱过那个女人,你知道他杀了她,这件事闹得上海滩上人人皆知,他们只是抓不到周翰把柄。他如果爱过那个女人,他就不会杀她,周翰不是那样的人!你这样好,周翰怎会为了那样一个人丢弃你?你也听到了,周翰管那个叫“杂种”,他不惜侮辱自己,足见他有多恶心、厌恶,所以他怎么会在意那个女人,一点也不!澧兰,相信周翰!” “还有,周翰从顾氏转出去的资金的确是他在美国的投资,他1927年底给我看账时,那笔钱就在账上,而且获利颇丰,翻了十几倍。” “我为这个人流了很多泪,我受够了!” “我也为你父亲流过很多泪。可是在一起时的甜蜜难道抵不过那些眼泪吗?我想应该足以抵消,且富富有余吧。周翰在美国那一次是他对不起你,可后来呢?后来你在欧洲呢?你们之间已经没有婚约束缚了,他仍然自律、克制自己。周翰相貌堂堂、才智过人,家世、学历样样都好,是名门淑女心中的不二之选。且不说上海滩,光是南浔就有多少人家托人去祖母那儿说合,周翰都一一推了。若说起上海,他自己挡回去的绝不在少数。生意场上更是风月女子无数,你不是没听说过他的清名。他这样做难道不是为了你吗?” “你当年就不该离开,我不信在你心中,剑桥的学业和在欧洲的游历比周翰还重要,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吧! 澧兰,我一直懊悔当年支持你离婚,我觉得对不住你和周翰,否则,你们早就可以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人的一生中有很多大错不能犯,更不能一错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