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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少奶奶离开后,大少爷每隔两个月就请人来为钢琴调音、驱潮,宝贵得要命,即使姑娘也不能动那琴一指头。大少爷在家时,就呆在少奶奶的屋子里,晚上也睡在少奶奶的床上,他自己的房间很少去。唉,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仆役们心里想,少奶奶苦等了五年也没有结果。 周翰晚上回家,打开自己的皮箱,箱子里满满的都是澧兰在欧洲的照片。不论正面还是侧影,周翰都加洗了一张,装框。她所有的书信也放在一起。三年半的时间里,周翰看着她一点点变化,越来越美。她的性情也有变化,娴静雅致有之,浓烈飞扬有之,玩世不恭亦有之,但都脱不了潇洒从容、淡定豁达的底子,周翰爱极了。 他惋惜自己错过了澧兰16岁到21岁的年光,他多么希望自己守着她一点点长大,看着他的小小女孩儿羽化成蝶,记住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呵护她无忧无虑乐陶陶。 周翰慢慢翻看澧兰的照片和家信,到后来她的正面照越来越多,冯清扬说澧兰已经习惯了给她做模特,随便,只要清扬喜欢。于是周翰看到澧兰在伏尔塔瓦河岸边的盛世容颜,看到她在布达佩斯国家歌剧院前的惊鸿一瞥,看到她在克鲁姆洛夫城堡中的倾城一笑,也看到她在维也纳皇家舞会(Imperial Ball)上的美不胜收。 她的家信也越来越长,不再和周翰赌气。这些年,周翰的神思漂洋过海而去和她一起,从英伦三岛到亚平宁半岛,从第勒尼安海到爱琴海,从卡斯蒂利亚高原到马拉松平原,从吕贝隆山区到巴黎盆地,从塞纳河畔到多瑙河岸,从艺术之都到音乐之城,从古罗马的辉煌到古希腊的荣光,他的心陪着她在欧洲大地上行走。他与她同心伤、共欢乐。 待周翰把所有的照片和书信都翻看一遍后,已是长河渐落、明星有烂,“澧兰,回家好不好?我很想你!”周翰对着照片轻轻说。 第16章 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 (1) 冯清扬发急电说澧兰得了流感,高烧不退,危在旦夕,医生说怕挺不过去。顾周翰即刻汇去十万银洋。 周翰在大北电报公司里守了两天一夜,给冯清扬发了数次电报,也没见回复。陈氏听说周翰整夜没回,问仆人,刘贵说在大北电报公司里等电报。陈氏心惊,赶过去。周翰枯坐在椅子上,陈氏看他满眼里深深的恐惧,好像天要塌了。陈氏从没见过周翰恐惧,哪怕是瑾瑜故去后最艰难的那一年。 “澧兰怎么了?”陈氏猜是澧兰的事,周翰的天就是澧兰。 “她得了流感,医生说……” “听他胡说!周翰,澧兰不会有事!”,陈氏握住周翰的胳膊,“从前你们订婚时,你祖母让先生配八字,先生说你们一定会白头到老的,只是稍有波折。” 陈氏陪周翰一起等。他们母子曾经并肩做战,这次亦然。 周翰心头翻来覆去都是澧兰的样子:小船上笑盈盈的回首;弹琴时的眼波流转;端粥出来给他吃时的羞涩;红盖头下的柔情;攀着他肩头笑闹时的妩媚;在船下一眼不眨看着他,无声地说出“我爱你”;临行时望向洋楼,脸上的苍凉……如果再也没人脆生生地叫他周翰哥哥,他这些年来的拼搏有什么意义?他后悔自己拉不下面子,没让冯清扬劝澧兰回来。他应该让澧兰知道自己对她的如许深情,如果万一,她不至于抱憾而去。澧兰,坚持住!他求上天把他的女孩儿留给他。若有谁胆敢阻在他和澧兰之间,他要遇人杀人,遇神杀神! “顾老板,电报!” 周翰一跃而起,抢过电报,略微一扫,就掉下泪来。 陈氏见他落泪,心坠了下去,心说,“澧兰没了,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周翰!” 周翰盯着电报,一再确认,上天终有回应,他的女孩儿熬过来了! 他把电报递给陈氏,陈氏方知他是喜极而泣。 “已退烧,没有危险,需要静养。之前一直守着她,没能回复。冯清扬” “周翰,我要跟澧兰说,让她回来。” “怎么跟她讲?” “放心,我晓得怎么说。” 冯清扬看到汇款,心想,这人怕是得了失心疯,这么多钱,可以把人救个几百来回了。她发电给顾周翰,要把钱退回去,住院的费用澧兰已经还给她了。周翰回复,“不用,你留着吧,好好照顾澧兰,想办法劝她回来。”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月期限,如果她再不回来,他就去抓她回来。他受够了分离,他再也不能等,他差点失去她! 陈氏给澧兰发了封长电,说经国留学,管彤和朝宗住校,祖母在乡下,家里只有自己和周翰两人。周翰又早出晚归,大宅里空落落的。上个月自己过了四十六岁生日,年近半百,身体越来越差,心境也不好,身边没个人说话解闷,已是日薄西山之人。这些年来牵挂澧兰,日夜不安。澧兰出门日久也该思乡了,盼早早归来。即使不住在一起,常来常往心里也觉快慰。隔一日周翰就收到冯清扬电报,说开始打点行李,即日启程。澧兰大病初愈,不耐水上颠簸,她们将从海德堡坐火车经柏林、华沙到莫斯科,再顺着西伯利亚大铁路回国。周翰喜不自胜,迅疾起身去看墙上的地图,他的女孩儿终于要回家了。他暗叹还是陈氏有办法,他怎知那些年她们曾彼此慰藉,互相取暖,她们之间的情义岂止于姑侄。他的目光在地图上辗转,他跨越万水千山的思念终于有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