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第 200 章 纷纷开且落(四) 慕昭仪生了皇长子。 大虞朝野都在议论这件大事:“想来皇上又该要宣布大赦天下了罢?那时候迎慕昭仪进宫,慕昭仪有了身孕都大赦天下,这次得了皇长子,怎么能不大赦?” 万万没有想到,宫里没有传出一点动静来,唯一不同的便是,为着慕昭仪生孩子,皇上已经连续有十日没有上朝。 “这样……可不成啊!”大臣们站在朝堂门口,望着那紧闭的大门,议论纷纷:“从未见过这等怪事,宫中娘娘生孩子,皇上便跟着不上朝。” “虽说总比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要好,可是毕竟国家大事重要啊!”一位老臣蹙眉道:“户部上去的奏折这么多日了,还不见皇上有批复,这、这、这可怎么办哪!” “唉……都是红颜祸水,虽然这慕昭仪暂时还未祸国,可依我看,也不远了。”有人摇了摇头,十分惆怅:“皇上这样下去,可不成哪!” 陪在慕瑛身边的赫连铖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些,他只是有些吃醋的抱着新生的儿子守在慕瑛身边,不肯将襁褓递过去:“瑛瑛,你身子还虚,哪里能抱孩子?你放心,有奶娘照管着,等儿吃得好,睡得香。” 慕瑛醒过来与他说了几句话以后,就说要看孩子,薛医女抱着襁褓过来,慕瑛的眼睛便落在小婴儿的脸上不放,一边轻轻拨弄着那个襁褓,一边兴致勃勃的跟赫连铖说话:“阿铖,你瞧你瞧,咱们儿子的眉毛眼睛好像你。” 赫连铖有些不高兴,瑛瑛怎么眼中只有他们的孩子没有自己了呢?这孩子真是厉害,才一出生就跟他抢瑛瑛!越想越生气,故此他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叫“等等”——他总得等到自己之后,可不能太得他母亲宠爱。 “等等?”慕瑛蹙眉:“这名字不好听。” “好听,就是好听。”赫连铖抱着等等走开了:“昭仪有些累了,小筝,快抱了他过去,让奶娘接手。” 他才不想让这刚刚出生的小家伙抢走瑛瑛的关注吶,赫连铖将小婴儿交到小筝手里,心满意足的折了回来:“瑛瑛,我来喂你喝参汤。” 这十来日,慕瑛见到等等的光景十分少,有时候抱进来不到半刻钟,就被赫连铖打发走了:“没见昭仪身子还没恢复过来,干嘛来打扰她?” “皇上,这不是打扰,我很欢喜。”慕瑛眼巴巴的望着奶娘将儿子给抱走,心慌慌。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子,怎么就给别人去带了呢?望着赫连铖那一脸得意的样子,她醒悟过来:“皇上,你是不是不喜欢咱们的孩子?” “没有啊。”赫连铖心虚,可脸上还是镇定的笑:“我喜欢得很。” “那你怎么不愿意见到他?每次才抱进来多长时间?你就让人抱着出去了。”慕瑛朝赫连铖竖起了眉毛:“我真觉得你对他有些敌意。” 心事轻易被看破,赫连铖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惊慌,他嘿嘿的笑了两声,十分尴尬:“瑛瑛,你在说什么,他是咱们的儿子,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有敌意?” “那好,你让奶娘送等儿进来,我要带着他睡。”慕瑛怀疑的看了赫连铖一眼:“阿铖,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我……”赫连铖尴尬的笑了笑:“太医说你还需静养呢。” “我不管,我就是想带着等儿歇息。”慕瑛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阿铖,你不是说什么事情都会依从我?如何现在却不肯答应?” 赫连铖无计可施,一把将慕瑛抱住,在她耳边低声说:“瑛瑛,你别逼我好不好?老实跟你说,我是在嫉妒咱们的儿子,等儿一出生,你就只想着他,不想着我,我心里有些慌哪。” 慕瑛又好笑又好气:“阿铖,你竟然跟你儿子争宠!” “怎么样?不能?”赫连铖索性耍无赖,手下用力抱紧了慕瑛几分:“不管怎么样,你不能对他比对我好。” 赫连铖对这个刚刚出世的孩子并无好感,故此一直没有像朝野猜测的那样大赦天下——他还恨不能多抓些人进大牢供他残虐才能让心里痛快些呢。 过了半个月,赫连铖终于上朝,大臣们刚刚站稳脚跟,就听着江六传达圣意:“兹有慕大司马家长女,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啰里啰嗦的话念了很长一段,就在众人听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句结尾:“朕觉得她可背册封为皇后,择吉日再行封后大典,众位爱卿觉得呢?” 前边的话都是做铺垫,最要紧的却只有后边这一句,大臣们的耳朵都竖了起来,一个个惊愕的望着赫连铖,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大虞的皇后,都要行手铸金人大典,让祖宗们来决定这位妃嫔是否能戴上大虞皇后的凤冠,可赫连铖怎么就直接给宣布了呢?皇上这也是太藐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了罢? “皇上!”秦王忍不住捧着朝笏走了出去:”需要行手铸金人大典才能册立皇后。“ “朕知道。”赫连铖一挑眉:“慕昭仪刚刚生了皇长子,身体虚弱,现儿又正是七月的天气,这般炎热,你还想累着她到火炉旁边站着,烤得一身大汗?” 赫连铖将大虞历代手铸金人的记载都看了下,发现十次里有五次失败,这几率是对半分,心里不由得没有底气,若是瑛瑛那日一个手抖没有将金人铸好,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机会被封为皇后。 他才不管什么祖宗的规矩,他的心愿是,务必要让瑛瑛戴上凤冠,与他比肩而立,接受大虞臣民的顶礼膜拜,共享这锦绣江山盛世年华。 “皇上,老臣知道七月天气炎热,可皇上只需将这手铸金人大典推后到十二月便是了。养了半年,慕昭仪身子也就好了,这寒冬腊月的,到铸炉旁边也不会觉得太过炎热,反而会觉得温暖。”秦王弯腰呈词,心中得意,自己可真是安排得周到妥当。 “朕已经迫不及待。”赫连铖脸色一沉,这位皇叔是吃多了来管他的私家事?仗着做了个宗正,便能对他指手画脚?真真可笑。 “皇上,请三思,祖宗的规矩不能破,慕昭仪必须手铸出一尊完美金人,方才能被立为皇后!”秦王跪倒在地,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皇上,老臣力谏,也只是为着要维护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罢了,皇上,你可不能肆意将规矩给坏了。” 高时捧着朝笏站了出来:“皇上,宗正大人说的是,凡事需讲求规矩!” 随着高时出列,一群文武大臣也纷纷站了出来,齐声向赫连铖呼喊:“还请皇上三思!” 赫连铖冷笑了两声:“什么祖宗的规矩不规矩的,这规矩难道在我胡族现世的时候便有了?还不是后来慢慢添上去的?规矩是人定的,当然也可以废除,现儿朕破了这规矩又如何?以后朕的子孙们,自然也就会将朕定下的东西当规矩了。” “皇上,这手铸金人大典,已经行了一百多年,如何能说破就破?”高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让慕昭仪手铸金人又如何?大虞哪位皇后娘娘没有手铸金人过?如何到了她便要换规矩?皇上,可千万不能这样,否则后世会如何评说皇上?昔日妲己误国,西施媚吴王,最终那些君王都落了什么结果?皇上,你可千万要仔细思量,莫要被后世之人唾骂!” 高时虽然年纪大了,可声音却一点都不低,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十分响亮,众人听着他这般说话,个个大吃一惊,低下头来不敢看他。 竟然敢暗示皇上是商纣夫差,这胆子也……太肥了些。 “高时,你是活腻了不成?”赫连铖勃然大怒:“你再敢这般胡言乱语,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他最忍不下的便是辱骂慕瑛,这事情都是他在做决定,跟慕瑛什么关系?一定要将她比作妲己西施那些红颜祸水?高时真是想找死。 “皇上,老臣自担任太史令以来,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昔日太史公为修史记,受宫刑而依旧不屈,老臣早有效仿太史公风骨之意,绝不会有半句折腰之语!”高时抬起头来,雪白的胡须不住的颤动:“后宫那人,正是红颜祸水,皇上若不及时将她放到一边,还这般肆意宠幸,定然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而皇上若是不听老臣直谏,一意孤行,高某也势必会将皇上的一言一行都记载在虞史里边,不敢有半分献媚!” “来人,拉出去,腰斩弃市!”赫连铖心中的一团怒火再也没法子压制下去,这高时素来嚣张,仗着自己是太史令,总是说要笔书春秋,要孤介清风,数次与他做对,他早就看不顺眼了,今日他竟然口出狂言,那还不是自寻死路! “皇上,求放过太史令!”朝堂上跪着的大臣们听到赫连铖说“腰斩弃市”,一个个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由得开口替高时求情。 腰斩,乃是拦腰将人砍断,有时候砍得不好,这人一时片刻不会死,要等血流干才落气。曾有一犯事之人被腰斩,疼痛无比,用手指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写了十八个痛字,由此可见其惨烈。 “推出去!”赫连铖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坐在那里,面凝寒霜。 ☆、第 201 章 纷纷开且落(五) 高时被腰斩,朝堂里的大臣们谁也不敢再说话,慕瑛被册立皇后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赫连铖喜气洋洋,眉开眼笑,丝毫看不出刚才他说腰斩高时那冷气扑人的模样。大臣们从地上爬起来,分列站好,个个只觉得自己双腿发软,大汗淋漓,再也不敢开口说话。 “让钦天监去看看黄岛几日,哪一天最好办封后大典。”赫连铖交代完这些事情,站起身来便往后宫急急忙忙走,今日是他第一天上朝,办妥了这件大事,其余的事情都跟他没什么太大关系了——大臣们的奏折都已经递进了文英殿,上边早就有处理办法,只等着他批个准奏便是。 等着那袭明黄色的龙袍已经看不见,众人这才敢动弹身子,一个个凑拢过来,长吁短叹:“皇上……这也……”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有人不住摇头,斜着眼睛瞟了一眼那朝外边慢慢走出去的慕华寅:“慕大司马这下更是春风得意了!” “他也知道不好意思再在朝堂久留!”有人咬牙切齿:“还不是他慕府教出来的好女儿!妖孽,真是妖孽!” “咱们快莫多说了,赶着去菜市口送送高大人罢!”有人长长叹息了一声:“高大人也真是惨,怎么一看着他被拖出去的样子,我便有兔死狗烹之悲。” “走走走,咱们赶紧去罢。”众人被他一点,个个如梦方醒一般,急急忙忙撩起衣袍朝外边奔了去。 这不仅仅只是在给高时送别,也在替他们今后哀悼。 以后谁还敢开口说话?只要奉承着皇上便好。 要想奉承皇上,那便得奉承慕昭仪,不,现在该叫慕皇后了。 奔到菜市口时,高时还没有被押出来,京城里的百姓们根本不知道朝堂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故此菜市口这边人烟稀少,只有几个卖菜的挑着担子匆匆的走过。 当然,菜市口不是卖菜的地方,可有卖菜的经过也实属正常,大臣们站在那里,左顾右盼,只望着那囚车快些过来,自己也好与高时说上几句话。 闲汉们见着深红色的常服,一个个兴奋了起来,用牙签剔着牙,脸上泛起了光:“看来今日是有要紧人物要被砍头了,否则如何会有这么多朝中重臣在此?” 闲汉们素日无事可做,便在街头东游西逛,看着有什么动静,齐齐扑了过去,如那蝇蝇之辈,逐香闻臭。他们的感觉是最敏锐的,眼睛也很毒,一看便知大抵出了什么事。见着一群朝中高官站在菜市口,自然便有所感知,一个个围拢过来,却不敢靠的太近。 不多久,一辆囚车辘辘的开了过来,里边站着的,正是那白发白须的高时,囚车后边有几个人在追着走,一边跑一边哭喊,那是高时的老妻与儿子们。 “高大人!”有与高时相得的官员眼眶一红,快步走了过去:“高大人!” 高时昂首立在囚车里,脸色萧然:“众位大人莫要这样,高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好要哭的,高某因为力谏才会被皇上处死,此举定会流芳百世。” “唉……”众人擦了擦眼睛:“高大人,你莫要慌,太后娘娘此时应该已经知道了,她自然会替你说话。” “何必牵连太后娘娘!”高时的脸色瞬间转红,眼睛睁得铜铃大:“皇上昏聩,即便是太后娘娘去劝,又能如何?反倒会挑拨得母子不和!高某宁可抛尸菜市口,也不愿太后娘娘因着我与皇上闹得不愉快!” “高大人!”闻着莫不哽咽。 监斩官见着有这么多大人在,也不好即刻行刑,只是挨到午时三刻,拖得不能再拖,这才命士兵将菜市口刑场那边清了人,将中间那台子露了出来。 高时被推上了平台,躺在铡刀之下,众人看着那铡刀的刀背高高抬起,底下的刀刃迎着烈日闪着寒光,个个蒙了眼睛不忍再看。就听监斩官一声令下:“斩!” 那表示验明正身的的竹签子被掷到了地上,发出了轻微的响声,但此刻听起来却有如雷劈,高时的家人大声啼哭了起来:“老爷!”“夫君!” “哭什么,我乃是为纠正皇上失德而亡,虽死犹荣!”高时大吼了一声,眼睁睁的看着那雪亮的铡刀奔着自己过来。 寒光一闪,一道血箭冲天而起,高时的身子顷刻间便一分为二,从那铡刀口滚落下来。高时的家人嚎哭着往前边奔,却被士兵拦住:“要说的话行刑前已经交代,此刻你们再也过去不得,腰斩弃市,少不得要等人死透,让百姓都围观几日后再收尸。” 高时的老妻此时已经昏厥过去,几个儿子一个扶住老母,几个拼命想要冲破士兵们的阻拦跑到铡刀那处,却被人牢牢钳制住,再也动弹不得。旁边几位官员看着,心中有些悲伤,走上前来谆谆劝慰:“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皇上今日还只是处置了高大人,并未株连五族,已经算是仁义。”有人小声劝说。 “这还算仁义!”高时的长子抬起头来,眼中全是红色血丝:“莫非要我们高家死尽,才是不仁义?” 旁边有人帘幕伸手封住他的嘴:“快些莫要多说!” 这七月的天气,忽然就阴沉了下来,方才还是白花花的一个大太阳,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天空中层层阴云重重叠叠,流云走得又急又快,瞧这样子,倾盆大雨就要来临。 “娘娘,太史令高大人被皇上下令腰斩弃市了!”墨玉姑姑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神色。高大人虽然与太后娘娘来往不多,可却是太后娘娘的一把好刀,他为人心直口快,无所顾忌,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经常评议时政,皇上碍着他太史令的身份,还是给了他几分面子,并没有将他如何,可万万没想到今日竟得了这样一个结局。 听说高大人今日得罪皇上得狠了,在朝堂上骂皇上乃是商纣那般的昏君呢。 “为着什么事儿哪?”高太后脸色如常,手里依旧捻着那佛珠转了个不停,眼睛微微闭着,看不出半分别的神色。 “听说高大人在朝堂上辱骂皇上。” “原因呢?总该有个缘由罢?”高太后半晌没有出声,好一阵子才缓缓的发问:“高大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就骂皇上的。” “听说是皇上想绕过手铸金人大典册封慕昭仪为皇后,群臣发对,高时力谏,可皇上就是不听,两人争执……”墨玉姑姑轻轻叹息了一声:“祸从口出,高大人也实在太大意了,见着皇上生气,就该适可而止了。” “他就是那般倔强的性子,怎么说他都改不了。”高太后睁开眼睛,里边有悲悯之色:“墨玉,你去库房取些贵重东西,让人送去高府,高时为人清廉,太史令又是个没油水的官,只怕是没剩些东西给他的妻小。” “娘娘,要不要去向皇上求情?”墨玉姑姑犹豫了一番,低声道:“行刑要午时三刻,这个时候还能去与皇上说道说道。”高大人再怎么样也是高家旁支,太后娘娘利用他也做了不少事情,自然要保他才好。 “墨玉,你以为哀家去与皇上说,皇上便会放了高时?”高太后摇了摇头,眼中有一种无奈:“哀家愈是去说,皇上就愈不会原谅高时,无异于火上浇油。” “这……”墨玉姑姑想了想,轻轻点头:“娘娘说得不错。” 看起来高大人今日唯有一个死字了,墨玉姑姑一想到那白色的须发,心中便有些怜悯,都说祸从口出,高大人真是自己害了自己。 “墨玉,这样罢,我记得高时有三个儿子,你且去取四千金过来,他那老妻与三个儿子,每人一千,然后绫罗绸缎各取几匹,再添上几盒金银首饰,也算是些贴补了。”高太后捻了捻佛珠,连声叹息:“你告诉他们,哀家会亲近给高大人念往生经,只愿他早赴极乐。” “娘娘真是慈悲心怀。”墨玉姑姑行了一礼,飞快从偏门那边走了出去。 等及她才走,高太后挺直了腰杆,眼中精光直现,嘴角露出了笑容:“高时因着这个缘由被皇上给斩了,倒也是一件好事。” 一个忠臣被莫名其妙的杀了,肯定能引起一定恐慌,高时的性格又臭又硬,高太后低眉想着,若是要高时扶了旁人登基,他一样也是要来力谏的,还不如死在这时,让大臣们与皇上离心离德。 这可真是死得其时,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