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看起来冷冷清清,没有太多人气。 就连那些被派来的婢女仆人,都被原身直接交给了自己的亲卫统领秦墨,要求对方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些人调教到谨言慎行,令行禁止。 而秦墨也不负所托。 原不为抬脚踏入府中,没走多远就恰好撞上几名婢女迎面走来。 见到原不为,这几名婢女当即齐刷刷站成一排,低眉敛裾,向他行礼。 “见过殿下。” 原不为摆了摆手。 顿时,这几名婢女又齐刷刷起身,退到一边,目不斜视,肩背挺直。 从始至终,她们脸上毕恭毕敬的表情、神态,就连福身的动作和幅度,都一模一样,标准到了极点。 一举一动干脆利落,身上还透出几分军队里的影子。 显然,秦墨超额完成了原身的要求。将这些娇娇弱弱的婢女简直当成了手下的士兵来训练。 整座神武大将军府,所有的婢女和仆人都是如此,行动利落,面无表情,文能提笔磨墨,武能擒杀毛贼。 ——这不是说笑,是确有其事。不久前,就有几位婢女一举抓获了一个胆大包天企图潜入书房重地的贼人。 这样的神武大将军府,若是外人踏入其中,定会觉得诡异非常。 不过,原不为对此倒是适应良好。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时,一个青年已经等在门外。 一身黑色绣赤焰的箭袖长袍,腰配制式弯刀,足蹬黑色皂靴,脸上面无表情。 此人正是原身最信任的亲卫统领秦墨,也是在他登基后出任宫中禁军都统,却于宫变当日突然倒戈一击,助楚王齐煜一举夺下皇宫的最大功臣。 他发丝束得整整齐齐,衣袍上下连一丝褶皱也没有,就连腰侧那黑沉沉、冷幽幽的弯刀,也被擦得锃亮。 乍看上去如同一块石头,沉默,冷硬,严肃,不苟言笑。 但见到原不为,这块沉默冷硬的石头却似是突然活了过来。他单膝一跪,膝盖重重扣在地上:“……殿下。” 吐出两个字,秦墨就恢复了沉默,只能看见他低垂的头颅与纹丝不动的身体。 “是你啊,起来吧。” 原不为定定看了他几息,这才移开视线,当先一步上前,推开了书房大门。 “——随我来。” 在书房中坐定,原不为这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按照秦墨的脾气,一般无事是不会来找他的。 “……”秦墨迟疑片刻,突然看见原不为的左手。 只见那只修长白皙、如玉石一般的手掌上,被好几层麻布所包裹,雪白的麻布下隐隐透出淡淡的鲜红。 他目光一变,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殿下受伤了?怎么不传太医?” ……一看这质量一般的布料就知道,多半只是民间哪个坐馆大夫出手的。 “太医?”原不为不置可否。 神武大将军府中,就有好几名太医,常年为原身治伤。然而,这些人却连他身上的奇毒都查不出来…… “这些太医究竟是替我治伤,还是让我伤势更重,可不一定。” 秦墨脸色微僵,目光里露出几分意外。 原不为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右手漫不经心抚过包在左手上的麻布,唇角扬起,又是一笑。 “这么说也不对。伤是定然能治好的,但治好后会不会多点别的症状,药里会不会加点别的东西,就不一定了。” 说到此,他抬起眼来,看向秦墨。 “……你说是不是?秦统领。” 第5章 暴君5 沉默片刻,秦墨开口:“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你真的不明白?”原不为看向他。 目光平淡,语气更平淡。 并非疾言厉色,却仿佛能直透人心。 对上他的眼睛,秦墨呼吸一窒。 ——他都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 书房中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今天在大长公主府,孤险些杀了一个人。就像是有什么突然发作了似的……”原不为回忆着之前那种状态,似笑非笑地开口,“你说奇不奇怪?”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冷了下来。 在他若有所指的目光中,秦墨终于承受不住,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这是做什么?” 原不为冰冷的语气又转为温和,唇边还浮起了微微的笑意。上一瞬还疾言厉色,下一瞬便恍如和风细雨。 他微笑着翻阅起原身留下的记忆: “九年前,我从难民堆里救下你时,你曾发誓,从此这条命便归我所有,只效忠于我一人……” “初次上战场时,我一时大意,险些被混入营中的细作以暗箭击杀,是你以身挡之,救我一命……” 这是原身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事,此时原不为轻描淡写道来,不含任何多余情绪。却让书房中的气氛莫名沉寂下来。 在他平静的叙述中,秦墨不知不觉低垂下头,大半张脸都陷入了阴影之中。 他直挺挺跪在地上,沉默不语。但内心中的情绪起伏却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 原不为视若未睹,走到他面前。 “那时我说过的吧……” “从此以后,你不负孤,孤不负你。” 称呼的转变似乎也寓意着态度的改变,秦墨的肩膀剧烈起伏了一下,身体深深伏到了地面。 “……是我有负于殿下。” 原不为:“哦。” “让我猜猜,究竟是你背信弃诺、自毁誓言……”他微微歪头,自顾自地分析道,“还是说,从始至终,你便不曾效忠于我……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 说到这,原不为探究地看向他。 秦墨原本一直面无表情,嘴巴像蚌壳一样紧紧闭在一起。但听到这里,却忍不住微微一怔,眼神出现了瞬间的波动。 “哦,看来是后者。” 原不为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继续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么说,那救命之恩也多半是假的罢。” 秦墨默然不语。 原不为顿时了然。 多余的话就不必细问了。 许多时侯,往往当局者迷,一叶障目。而一旦揭开那片叶子,真相总是不堪。 而这一切算计,或许从秦墨来到原身身边时,就已经展开了。 只不过…… “九年前,我不过是个仓皇南逃的小小皇子,何德何能让人如此关注?” 原不为的话看似疑问,但不知怎么,秦墨却感觉他已经看透了一切。 他态度平和,语气仿佛是话家常一般,每一句话都平平淡淡,唇边甚至还含着笑意,却给秦墨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仅仅只是面对这位太子殿下的眼神,他就总有一种自己迟早会屈服的预感。 秦墨能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动摇。 ……不行,不能再让太子殿下继续说下去了! “锵!” 一声清响。 秦墨解下腰间那柄漆黑的刀,放到身前。同时,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鲜血淌了他满脸。 他也不擦,只抬起头来,默默看向原不为,被鲜血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一双平静而冷漠的眼睛。 “是我有负于殿下,任凭殿下处置。” 闷声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秦墨立刻紧紧闭上了嘴。深恐自己在太子殿下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里,一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早在当初就做出了选择。若是因一时动摇,先背叛了太子,再背叛那人,那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又有何意义? 他的反应一点也不出乎原不为意料。 原身齐宣对秦墨不可谓不好,表面是主仆,实则亲如兄弟,登基后甚至将禁军统领之位交给了对方——这可是直接负责整个皇宫安危的重要职位,若非绝对信任的心腹,怎么会放心将之交给他? 受到如此信任,又有追随多年、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感情,秦墨若是愿意,本可以选择彻底投靠齐宣,将幕后之人的计划供出来——以齐宣的大度和两人多年的情谊,定然会谅解他。 若是不愿出卖旧主,也能先尽臣下之忠,再尽兄弟之义。至少保齐宣一命。 但他却只是沉默,在逼宫的关键时刻反戈一击,将齐宣送入了最彻底的绝境。 这已证明了他的忠心耿耿、赤诚不二。 ——当然,是对另一个人的。 若是真正的齐宣在此,只怕要悲愤狂怒,不可自抑。秦墨这幅引颈待戮,尽忠守义的姿态,也只会让他更为愤怒。兴许就会因此引动身体中的奇毒,再一次被怒火所cao控,做出无可挽回之事。 ——而这一点,眼前之人可曾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