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
“我当他是个跋扈性子,想不到他倒是个仁义的,原来西北大灾的那些个物资,最后竟然是他送去的。”泉氏说着说着,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来。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姑母想了许多,如今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怕也撑不得两天了。”这厢说着,泉氏只觉自个儿的喉咙火烧似得裂痛,一股腥甜马上就涌了上来。 泉瞳玥察觉到异样,赶忙取了颗甘草丸子就要喂泉氏含服,她却摆摆手,闭目忍了忍,将那股腥甜逼了回去:“那文氏同婷玉两个,在怀府里头,总把你说的不堪入耳,姑母听着心里难受……” 泉氏说到这儿,不禁也淌下泪来:“我若是撒手走了,只怕她两母女容不下你,你又是个和软性子……” 泉瞳玥闻言,心里简直如被人剜了一刀般疼痛:“姑母,你快别这样说,只要你好好儿的,玥儿往后哪里都不去,只在府里陪着你。” “她两个为难我又算得上什么事儿呢?我自不会放在心上的。” 此时,泉瞳玥心里懊悔极了,她明知道姑母病重,却镇日与刘偲两个歪缠到一处,如果……如果…… 泉瞳玥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子,拢在袖子里头的手狠力地握了握,任凭那指甲刺入掌心。 如今可不是哭的时候,泉瞳玥朝着泉氏勉强笑了笑道:“我认识个十分厉害的医夫子,姑母再挨一挨,等玥儿上镜北寻他去。” 泉氏扯了扯嘴角,现在她就是笑都有些吃力:“傻孩子,我已经等不了了……” “彦京,我怕是等不到了……姑母心里最割舍不下的就是你两个。” “玥儿……你素来最是个听话的,离开怀府吧……”泉氏说着说着,见泉瞳玥只跪在她床边,哪里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泉氏说了半天,见她不为所动,这心里有些急了,说话自然也就不好听: “我一撒手,你在这怀府里头非亲非故的,谁待见你?你还以为你是那个有姑母护着的表姑娘吗?” 泉瞳玥是个心思玲珑的人,既然厚着脸皮回来,这些事儿她一早便想过了,如今姑母这个样子,她现在如何能走? 泉氏见她神情哀戚,却是不肯动,喉头那股子腥甜压不住地往外涌:“……你是要气死我不成?你杵在这里做什么?侍疾的时候你不在,如今我都不成了,你还赖在这儿做什么?” “尽早走,明日一早你就给我滚!”泉氏眼角淌着泪,嘴角流着血,心里又急又难受,她就怕这孩子死心眼,做出些傻事来。 “好……都听姑母的,等您好些了,我便离开。”泉瞳玥怕泉氏太激动,只好妥协,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 “傻丫头,姑母是好不了了,你还等什么呢?姑母要休息了,你自下去吧……”泉氏说罢,便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夜,泉瞳玥彻夜未眠地守在泉氏的床边,然而床上的人却再也没有醒来。 —————————————————— 翌日一早,怀家大爷亲自唤了两个仆妇,压着这个从小长在怀家的外甥女儿离开。 泉瞳玥一边挣扎着一边扭头哀求怀民治:“能不能……姑父……能不能让我过了头七再走?” 怀民治终是绷不住了:“你有什么脸说这个话?” 说罢,又冲那两个仆妇大吼:“你两个还磨蹭什么?赶紧把她送走!” 泉瞳玥也不好连累这两名下人,只好顺从地走着,临到侧门了,她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玥儿在这儿磕个头。多谢姑父与姑母两人的养育之恩,这一去,也不知往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时候。” 怀民治听罢,见泉瞳玥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也没有扶她起来的意思,就那般冷冷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是了,怀民治也在怨她,妻子拿这玥姐儿当亲闺女一般在疼爱,可她病的最厉害的时候,玥儿在哪里呢? 自从泉氏死后,泉瞳玥心里郁结难结,在去江淮的路上大病了一场,其后她拖着病体,硬是抗到了江淮州,然而,还未等她寻人打听泉老太爷的住处,便昏倒在街边。 等她再睁眼,却发现自己已经住进了泉府。 第132章 悲喜俱往矣 三年后 时间日复一日的过去,因着泉氏离世,泉瞳玥如今又穿起了素白袍,一头如缎般的青丝,也不过是拿白色丝绦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通身一点儿旁的花样也无。 “孩子,在想些什么呢?该你落子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将泉瞳玥飘远的思绪给喊了回来。这声音虽轻,却极有穿透力,叫泉瞳玥听了只觉得一切的纷扰与杂念都已远去。 泉瞳玥赶忙敛了敛心神,朝老太爷歉然一笑。她先是垂下头来细细观察了一番棋盘,其后颦着秀眉,素手从棋笥里头拈起一枚黑子,在棋盘上原有黑子的斜下方,轻轻落下一子。 小心谨慎,固守自己的小天地。 泉老太爷一挑眉,撇了撇嘴角,跟着就在黑子的虎口处落下一子白棋。不得不说,这一招,杀伐果决,十分狠厉,使得泉瞳玥原先盘活的棋子又被封得死死的。 这下子,泉瞳玥倒真是不知该如何再挽救了,踌躇半响,只好又拈起一枚黑子找了个边角地,灰溜溜地落脚,她试图在偏远一隅,小心翼翼地求生存。 泉老太爷被她这番逃避的行为给气笑了,他干脆把手里的白子轻轻一抛,只见一道白光落回了棋笥:“你是在下棋?压根儿不用我杀,敌人就自行投降了,这还下的有什么意思?不下了,不下了!” “玥丫头,我每回吃你一片你都是躲到角落去重新起子,连挣扎一下都没有,这样下棋,实在是没意思。”泉老太爷赢的十分无趣。 泉瞳玥被泉老太爷这样一说,也将手中的黑子放了回去,她一边开始收拾棋盘,一边儿有些歉然地问道:“祖父既然不想下棋,那就练一会儿字吧?我昨晚上那卷经书抄到一半了,今日正好接着抄。” 这三年来,泉瞳玥想了很多,很多。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记得初来江淮之时,泉瞳玥跪在泉老太爷的面前,满眼含泪地道:“祖父,我打算在这山下结庐三年,一方面,想替姑母守孝,另一方面,我想就近照顾祖父。” 泉老太爷闻言,十分诧异地偏过头来,他实在是理解不了自个儿的孙女,这丫头如花般的年纪,生的又是仙姿佚貌,怎地不想着嫁户好人家,而是守孝三年?于是语重心长地劝道:“孩子,你才十六岁,何况你也不是她的亲闺女,这三年耽搁了你的亲事,你现在瞧着是个乖样子,可等你年纪大了,就不好找婆家了……” “老头子我虽然致仕已久,可在这江淮地界,还是有几分声望的,大不了老夫厚着老脸去替你打听打听?”泉老太爷见不得自家孙女儿死气沉沉地模样,故意挤挤眼道。 泉瞳玥拭去自个儿眼角的泪水,目光坚定地道:“姑母待玥儿如亲女儿一般,我为她守孝三年也是应该的。只是,玥儿已是个不洁之人,不能去庙里,倒是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