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节
一道人影自他身后掠过,趁着他分心应敌之时,将玉盒抢进手中。霍铮心一沉,剑光闪过,隔空挥向四周藏匿在阴影之中的伏兵,只听几声闷响,暗中埋伏的人从藏匿处跌出,已然被剑气破喉,气绝身亡。 暗器雨停止,霍铮面如沉水望向来人。 “魏眠曦,那是阿远的解药!” 他怕魏眠曦在抢夺之中毁了药,故急道。虽不知魏眠曦为何会突然出现,到底目的何在,他只想先保住慈悲骨的解药,再言其他。 魏眠曦一手握着玉盒,一手抓着道青索,青索的那头扣在河对岸甬道的石缝间。听了霍铮之言,他回了句:“殿下,多谢。” “魏眠曦,你果然与月尊教狼狈为jian。”霍铮已然认出这四周埋伏的人都是月尊教教众。 “是又如何?”魏眠曦摩娑着玉盒,脸上生了丝笑。 “那是阿远的解药,不是这墓里的宝贝。”霍铮又解释一句,魏眠曦既对俞眉远有情,自然不会毁了那药。 “我知道。此番我亲自前来鸣沙关,为的就是她的解药。阿远毒发了。”魏眠曦一边说着,一边如愿以偿看到霍铮变了脸色,“不过你放心,阿远如今在我府里,还活得好好的,只要我将药带回给她,她便性命无虞。” 为了这解药,他也已离京两个多月,在鸣沙关守了近半月,终于叫他等到霍铮。 “她为何毒发?”霍铮心绪已乱,俞眉远的毒被压在体力,只要不动内力是不会发作,她既然毒发便肯定是擅动内力,如果京中平安她自无需用到武功,会有这样的结果只可能是……京中出了大事。 “你将她独自留在京中,不知她都经历了什么吧?皇上驾崩,京中大乱,皇后秘不发丧,阿远一个人扛走你霍家的所有事,你说你爱她,就是这么爱的?甚至于把你的毒引到她体内,叫她替你承受这种苦?你应该清楚,慈悲骨毒发的时候有多痛苦?她在床上痛到神志不清,昏迷了整整三日。”魏眠曦虽在笑着,语气却冰冷愤怒。 “父皇驾崩……阿远……”霍铮脸色骤变,素来沉稳不惊的他,方寸已失。 心绪杂乱,他待要再问,却忽见魏眠曦行至河边,缓缓伸出手。 “魏眠曦,你要做什么?” 霍铮惊问。 魏眠曦伸出的那只手手掌中,托着玉盒,只要他反掌朝下,那玉盒就会落入黑水河中。 …… “要么你跳下河,要么我将解药扔进河里,你自己选择。”魏眠曦的声音幽冷,像这地宫里诡谲的光。 黑水河静谧无声,乍看之下宛如巨大的黑色裂口,能吞噬一切。 壁上的火把照着阴森地宫,镇墓巨兽的影子落在地上,狰狞得像要从地上爬起,然而这里的一切再阴森狰狞也比不过人心恐怖。 霍铮沉默片刻,方道:“那是阿远的解药,你用她的命……来作威胁?” 他真的爱俞眉远吗? “你死了,我才能真正拥有她,否则对我而言,都毫无意义。”魏眠曦说着,手作势翻下。 “不要!”霍铮眉拢成结。 黑水河全名黑水冥沙河,河中之物并非水,而是冥沙。冥沙乃是镇墓鬼物,举凡落入其中的东西,只要沾上一点,便会被冥沙侵蚀包裹,拖入河底。传说之中冥沙下接九幽炼狱,落入其间便有去无回,脱离六道,神佛难救。 魏眠曦要他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你死,或者她死,你跳不跳?”他漠然开口,眼中毫无怜悯,亦无半点犹豫。 霍铮的手紧攥成拳后缓缓松开。 “魏眠曦,你果然不配得到她的爱。” 他说着朝河里迈步。魏眠曦可以用俞眉远的命作赌注逼他,但他却无法冒一点风险。只要想想没了解药她将要面对的苦楚,他便无法冷静。 “我不在乎,她能在我身边就可以。五年、十年、二十年……她一定能忘了你。她本来就是我的妻子,是你把她从我手里夺走,我只是拿回原本属于我的女人。”魏眠曦笑着看他一步一步走下黑水冥沙河。 冥沙似有感应,在霍铮的脚踏进沙面的那一瞬间,便争先恐后沿着他的脚往上爬去,霍铮脸上并无惧意,他有些怜悯魏眠曦。重活一世,魏眠曦仍旧不明白她为何不再爱他,即便他做得再多,阿远也不会再和他在一起。 不是因为他曾经伤她多深,也不是因为他负她多少,而是因为由始至终,他都不是她心里爱过的那个少年。她曾经深爱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少年英雄,坦荡光明,是天下人的赤胆忠心,亦是她心里的赤胆忠心,可魏眠曦不是。 他骗了她,他只是个心如蛇蝎、不择手段的男人,不是她爱过的人。 俞眉远只是看清了这个事实而已。 霍铮半身已陷入冥沙之间,黑色的细沙朝他胸口覆去,他的人缓缓陷入沙中,魏眠曦收回玉盒,拉紧手中青索,打算飞到河对岸。 “魏眠曦。”霍铮挣了挣,发现身体已动弹不得,呼吸亦渐渐困难,他艰难开口叫住魏眠曦,“回去之后,不要告诉阿远我死了,她没你想得那么坚强。” 魏眠曦便又罢手,冷漠地看了霍铮一眼,他忽然将手中玉盒抛出。 “魏眠曦!”霍铮大惊。 玉盒落入黑水冥沙,顷刻就被冥沙吞没。 魏眠曦回过头,将手掌一翻,掌中静静躺着一只青瓷小瓶,正是玉盒中装有解药的瓶子。 “别装出那副深情模样。你以为我真会用她的命来威胁你吗?是你太蠢。”魏眠曦冷笑道。他早将盒中之物取出,用以威胁霍铮的不过是个空盒罢了。 霍铮沉默,片刻后自嘲笑起,他竟然被这种拙劣的伎俩骗了 冥沙爬至霍铮脖颈,脑中娇如桃李的容颜闪过。 他向她做过的承诺终究又要食言了。 黑沙倏地窜起,霍铮整个人猛地沉下,陷入河中,黑水冥沙再度平静。 魏眠曦飞过河面,头也不回地离去。 …… 夏日已远,秋寒又盛。转眼三月已去,靖远候府种的红枫渐黄,秋风萧瑟,吹得满院落叶。 “郡主,出来吧。”盯着俞眉远人站在候府北角的墙根下,面无表情开口。 他面上虽无表情,心里却有些无奈为难,这已是俞眉远第三次逃跑了。这三次逃跑一次比一次难抓,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还是有办法悄悄地避开众人耳目,要不是魏眠曦临走之时千叮万嘱要他们死守着她,恐怕早就叫她溜出这候府了。 如今他只盼着自家主子早点回来,因为这位安怡郡主太难搞,他们又无法下重手,伤她不得,每次只能客气劝回,简直叫人伤透脑筋。 俞眉远躲在树中看了一会,发现树下的人并没离开的意思,她知道自己的行踪是真的曝露了。 真是可惜,就差一步,这北角是他们防御的死角,只要她能绕过眼前这人的耳目就可以顺利从这里翻出候府了。 下次再努力吧。 她没过多惋惜,拔开树叶就往下跳。 心头忽然有一线痛楚闪过,仿佛长针陡然刺入心肺般,又似冥冥之中某种预感,叫她在落地之时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霍铮…… 不知怎地,她想起他。 “去叫大夫。”守着她的人沉着脸往后喝了一声。 俞眉远回神,手上刺疼浮起,她低头望去,自己的虎口之上一片血痕。 “不用了,只是擦伤。”她甩甩手,不以为意。 “候爷命我等好好照顾郡主,一点伤都不能有。”那人躬身回道。 “你们还‘照顾’得不够好?”俞眉远冷冷嘲道。 那人便不作声。 “不如……我替郡主上点药吧,不用叫大夫了。”旁边传来清脆的女音。 “是你?”俞眉远转头,看到个熟人,“阿……远……” “郡主,我叫初九,魏初九,候爷给的名字。”魏初九站在不远处的树旁,扬起善意的笑。 树缝间的光影斑驳,依稀间俞眉远像看到另一个自己。 ☆、第177章 解毒 魏初九一直住在侯府北角的小院里。院子偏僻,四周只栽了些零星草木并几块大石,有些荒凉,然而俞眉远一踏进这院子,便觉得眼前一亮。魏初九是个会过日子的姑娘,小院布置得很惬意,她似乎有双巧手,随意拣来的碎瓦青石垒一垒便成了小巧的景致,花草种在豁口的坛罐里,用细麻绳垂在屋前,便是另一种清新的风情。 “你这儿好漂亮。”俞眉远没料到候府里还有这样的地方,由衷赞道。 “郡主过奖了。”魏初九有些羞涩,还有些紧张。 俞眉远觉得眼前的姑娘跟第一次见到时不太一样。 盯着俞眉远人都守在屋外,俞眉远跟她进了屋。屋里的陈设仍旧很简单,魏眠曦虽然把她带回候府,但也没放在心上。她没名没分地呆在这里,府里人自然不会对她有多好,不过这屋子简单归简单,但各处摆的东西都花了心思。碎布头拼接缝出来的小枕、空酒坛捆出来的瓶器、窗纱上随意勾出的花草…… “你自己做的?手好巧。”俞眉远随手拿起柜上放零碎的木制九宫格。 “嗯,都是捡回来的东西改的。”魏初九更不好意思了,“我以前是个孤儿,一个人住在窑洞,里面空荡荡的,我习惯在镇上捡些别人丢弃的东西回来修修补补。这些都是在园子里捡的,让郡主见笑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从斗柜里取出些伤药,俞眉远看到她那伤药摆放也与别人不同,是用木格托着,一个格子放一件东西,极有条理。 “谢谢。”俞眉远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把手伸了出去。 魏初九垂头对着窗外的光,仔仔细细检查她掌中的伤口。伤口里沾了许多碎沙砾,她格外温柔地吹着,拿沾湿的帕子轻轻擦去,清理干净后才往上面倒药裹绷带。 “好了。”魏初九处理好伤口,俏皮地眨眨眼,“郡主的手很冰,要多穿些衣裳才好。” 俞眉远抓握了两下手,觉得她包扎的技术很好。 魏初九转身收拾起东西来,俞眉远便又开始打量她这屋子,屋里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特别多,俞眉远看得颇有味道,不经意目光掠过,她看到魏初九扔在软榻上的木玲珑。 木玲珑被放在锦垫之上,旁边是个小藤筐,装着拆下来的小零件,俞眉远看得出来,魏初九对这东西珍而重之。 “我笨,候爷教了我两次,我还是不会玩。”魏初九转身时见她目光落在木玲珑上,便道。 “你很喜欢它。”俞眉远上前,拾起木玲珑。 魏初九听不出她问的是人还是物,便轻轻嗯了一声。不管是人还是物,她都喜欢。 “候爷在战场上救了我,又把我带回候府,我……” 俞眉远笑了笑,坐到榻边,将那木玲珑在手里翻了两下,道:“你既然喜欢,我教你吧。” 这世上的人事物,总有人视如弃履,也总有人爱逾性命。爱情这东西,不过我之□□,你之蜜糖。 …… 俞眉远在靖远候府有了说话的对象,日子稍稍好过一些。 魏初九是个聪明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她心知肚明,两人见了面要么俞眉远教她玩木玲珑,要么她教俞眉远做些小玩竟,关于候府和外界的消息,她竟一句不漏。俞眉远从她嘴里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也不介意,时不时走动走动,排遣寂寞。 秋尽冬初,京城雪落,她在魏家已经呆了整整四个月。按说不管有没找到解药,霍铮和她父亲都该从鸣沙关回来了,也不知老七把京里的消息告诉他没有,这么久没收到她的信,霍铮也该急疯了,他若知道她的消息会来这里救她么?……她希望他来,又不希望他来。京城就像一个巨大的陷阱,只要霍汶和他踏进,就有生命危险。 这四个月,她与世隔绝了一般。 真是可恨,她什么都做不了,像被拔了爪牙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