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节
如此紧张之时刻,庭芳撑不出笑的双肩直抖,她还真是还有大造化的,危机时刻天上掉下个人质来!袁守一死命挣扎,道:“你不是郡主么?怎地做起绑匪的活计来?” 庭芳却对袁守一的长随道:“你家去报信,说你们少爷落我手里了,叫他们与刘永年商议去。我无事,你们少爷自无事。我有事,拉下个首辅侄孙做垫背,也不算亏。” 长随慌张的问:“这又是怎么地了?” 庭芳指着前方奔来的人马道:“喏!那么大动静你们竟是不知道?” 袁守一整个人都不好了,江苏如今时常有兵马调动,大伙儿才都知道刘永年之野心。然而刘永年毕竟世居淮扬,整个淮扬城内拐八道弯都是亲戚,便是征调来的兵丁们,也同百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都是家乡人,练兵就练兵,从不扰民。袁守一哪里知道自己羊入虎口,还当是寻常演习!他来拜访下庭芳,想与刘永年添添堵。少年心性,想到什么做什么,这么大个儿子,又在淮扬城内外晃,家里也不管他,哪知就叫他做了质子。 庭芳乐的吩咐君子墨,把袁守一拖拽到阁楼上,好叫人远远看见。大门砰的关上,竟是将长随隔绝在外。五千人的队伍黑压压的走来,袁家长随气的飞奔到宅子前方,死命的跳脚挥手:“我们大爷被郡主抓了!你们停下!停下!我是袁家人!!我们大爷是袁首辅的侄孙子!!!” 在队伍中间百般聊赖的刘永丰见此情景差点喷笑出来,什么情况?再抬头一看,阁楼上有个人影,不是袁守一是哪个?刘袁两家联络有亲,这等嫡系子侄皆是熟人。刘永山眯着眼道:“那被绑着的,怎么看着眼熟?” 刘永丰幸灾乐祸的道:“袁家二房的老大,你不认得?” 刘永山登时不知该如何行事!袁家曾为淮扬一霸,比起刘家不知体面多少。如今刘家虽招兵买马,赫赫扬扬,真待不顾袁家嫡系子侄的死活,旁人不提,刘永年之妻袁氏就要在家闹翻了天。见刘永丰神色欢愉,阴阳怪气的道:“旧主得救,你很高兴啊!” 刘永丰淡定的道:“我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你老拿着旧主说事儿,说的好似她非你旧主一般。你莫不是非燕朝子民?说起来这里谁对着她不该磕头行礼?我带兵打她,已是结仇,当然一不做二不休。可我却没有调兵打仗的本事,只好来瞧个热闹罢了。如今怎么办,还得你做主。” 刘永山还能怎么办?只能使人去给刘永年报信。刘永丰看似游哉的骑在马背上,心里却是直打鼓。都说天命所归,竟是真的!心里本就信,如今亲眼所见,更是有些惶恐。他天光才送信,刘永年为了拦截庭芳,是从南边集结的。大路只有一条,她敢出门就定然被截。往山里跑更是不现实,蛇虫鼠蚁是小,前有豺狼虎豹后有万千追兵,条条道路都是个死字,竟是莫名其妙的捡了个袁守一,迫的刘家动弹不得。 若没有长随在眼前蹦哒,闭眼一把火放过去,袁守一混在头里烧了便也烧了,只做不知道,袁家不止一个儿子,多赔上些好处,总是能解了扣儿。如今长随一嗓子喊出来,谁还敢再轻易动手? 江西距离遥远,不足为惧,袁家就在眼前,结了仇如何开交? 刘永山原与庭芳无仇,他的目的是叫刘永丰与庭芳杀起来,好解刘永年的祸患。长随还在扯着嗓子喊话,行伍中已是人心浮动。 刘永年接道消息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庭芳能屈能伸,从来难缠。他便是派了刘永丰出去,也很难不疑到他身上。再则刘永丰能卖了庭芳,自是能卖他。他的目的可是杀刘永丰,而不是叶庭芳。此刻有些骑虎难下,硬生生的叫刘永丰表了忠心,少说有半年不得动他,那会子他早跑了。却是又新添了一门仇敌,庭芳挟持了袁守一回去,岂肯善罢甘休? 双方僵持下,几路往松江送信的已跑出了上百里。尤其是庭芳手下之精锐,比楚岫云的信不知快多少。他们拿着庭芳的印信,往驿站要马再便宜不过。刘永年的堵截却来不及那样快。淮扬距离扬州比松江更近,就有伶俐的先往扬州而去。长江涛涛,到了扬州顺江而下,不用半日就到得了松江,比直往松江的陆路更快。 刘永年的人被卡在外头,庭芳却也不轻松。淮扬商业发达,他们四百多人的物资便没囤上那么许多。边边角角扫上一扫,仅够四五日的嚼用。刘永年倘或一不做二不休,他们实难支撑。江西到淮扬十几日的路程,即便能够的着,他们也是一层包着一层。单为了杀她,刘永年未必就敢跟袁家结仇。但为了江苏的地盘,刘永年只怕就顾不得那么许多。徐景昌大军压境,只为救庭芳,这种故事,除了庭芳,旁人都是不信的。丢了个老婆得江苏,怎么看怎么划得来。还能踩着老婆的尸体哭上一哭,激起士气,运气够好的话,再顺手荡平浙江,什么美人没有?便是不如庭芳之绝色,十个百个总能替了。 然而庭芳又不能不去报信,她知道往来江苏,或有危险,考虑的也仅仅是路上盗匪横行。刘永年实力不丰,双方还没到打起来的程度。哪里知道他们兄弟掐架,殃及池鱼!如今陷在头里,没有外援无论如何都跑不出去。死在淮扬,还有证据去端刘永年的老巢;死在路上,被刘永年的军队乔装的盗匪杀了,都没处说理去!固然实力强悍就能打的江苏落花流水不用讲道理,可总得给朝廷一个交代。否则徐景昌不经同意拿下了江南,却又得修整不即刻北伐,福王心里怎么想?他们远离中枢,三人成虎,庭瑶不是万能,未必就真的招架的住。现已不是最初,福王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随着朝臣大量的站队,福王身边聚齐的妖魔鬼怪都不知能开几桌麻将,对上帝王的立场,庭芳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庭芳不自觉的拨弄着桌上做装饰的花瓶,暗自下了决心。不拘生死,她都得暂耗在淮扬,且看情况。既然已是倒霉,就得要利益最大化,让徐景昌有出兵的由头,趁此拿下江苏!想到此处,庭芳抿了抿嘴。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江西发展的三年计划数次变更,占领江苏之事更是迫在眉睫。 与此同时,袁家也开始行动。时下富家公子出门,家里鲜有不知去处的。单看红楼梦中贾宝玉悄悄去吊唁金钏,还撒了谎,立刻就被发现。袁守一去拜见远道而来的郡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袁首辅不傻,京中形势如此明了,他再做纯臣不是找死么?日后的首辅没他的事儿,可至少得混个原籍致仕、皆大欢喜吧?袁守一是单纯的孩子气,袁家的长辈早就盘算开来。徐景昌夫妻是福王嫡系,袁家释放点善意,那是跟福王表忠心。先派了袁守一去踩个点,伺候装作先前不知自家儿子冒犯,抬了礼物去赔罪。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官场莫不如是。 刘永山早使人制住了袁家长随,却是拦不住袁氏本家的探寻。袁守一半日未归,家里人不放心,使人出城一瞧,只见乌央乌央的骑兵围了庭芳的住所,吓的魂飞魄散,赶忙回家告诉主家。袁阁老之弟袁二老爷就在家里打起了转儿,刘永年到底是何目的?是恐吓还是真的想明目张胆的造反?倘或刘永年反了,在京中的袁首辅就变成了人质,袁家不誓死抵抗,袁首辅是半点生机都无,袁家所有在外为官的子侄只怕尽数要做刀下亡魂。可在淮扬反对刘永年,无兵无马的袁家,亦难逃几个活口。 生死两难! 为此,袁家不敢轻举妄动,刘永年亦考虑到袁家立场,不敢放火烧人。至此时,就是看谁更沉的住气。三方都紧绷着神经,僵持。 足足耗了三天,就在庭芳存粮告急,预备挟持袁守一冲杀时,一队神秘的大船驶进了运河,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淮扬城。不待刘永年做出反应,铺天盖地的弹药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炮击如海啸般袭来。整个淮扬城顿时陷入火海! 刘永年在炮火纷飞中,在随从的护卫下爬上了城墙。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惊呆了!是洋人!洋人的大船在运河上一字排开,黑色的炮孔上冒着青烟。刘永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情景,心中不住发问:为什么?为什么? 一颗炮弹呼啸着冲击城墙,在角楼上的刘永年被震的脚底一颤。淮扬的城墙离运河太近,近的洋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炸的淮扬城哭天抢地。 又是密集的炮火,城墙上的木建筑被点燃。随从一把拉起刘永年:“老爷!咱们快跑!” 刘永年一脸茫然:“跑,我们还能往哪里跑?”刘永年站在城墙上,看着被火舌席卷的淮扬城,脚底一软,扶着城墙跪坐在地。眼神空洞的望着变色的淮扬城,我的家,完了! 炮声,对于庭芳而言是熟悉的,然而此刻排山倒海的气势令她恐惧。这不是她们的炮,甚至不是国产的任何一种炮。她的居所在南城外,一样离运河不远。登上阁楼往河中看去,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船,正向城内发起袭击。庭芳好悬一个踉跄,为什么会有洋人!?怎么可能?即便鸦片战争提前,也不会打到内河! 袁守一本就在阁楼上,被炮火吓的抖如筛糠。见一直淡定的庭芳都变了颜色,好悬没吓出眼泪来。宅子外的兵马亦乱了阵脚,傻傻的看着火起淮扬城,把三魂丢了七魄。他们之中半数都是淮扬本地人,城内有父母妻儿、有家当邻居,就这么淹没在熊熊大火中。木结构的建筑,一旦着火,便连成片。方才只在城墙左近的火舌,借着风迅速向城内扩散。淮扬城内的居民惊恐的逃窜,被火烧死的、被烟呛死的,被拥挤踩踏而死的,不可计量。城外画舫早被大船撵的四散,花娘们尖叫着从画舫中跳水,却不知游向何方。因鞭伤卧床的楚岫云,再烟雾中被人背起,架着马车往城外逃去。 城内乱做一团,城外亦好不到哪里去。百姓不知哪方兵祸,纷纷往山林中逃窜。刘永山再也绷不住,带着人马往回冲。他亦是有些才情的,否则也不能在诸多子侄中脱颖而出。即刻一道道命令下去,分派兵丁们进城救火。心中狂骂那丧尽天良的船只,竟然用火炮!挂着城内老小,眼圈都泛了红,沙哑着嗓子调度着兵马,试图能挽救一些损失。 刘永丰却是没有跟走,反是策马行到庭芳住所前,拍着门道:“郡主,刘永丰求见。” 庭芳远远的看着百姓逃命而来,立刻下令:“所有人马撤进后院,把前院腾出来。王虎,你维持秩序;林康,你去难民中寻大夫,组织难民安顿;江瑞,你带人去江边截运粮船并报信,火速请求救援!” 袁守一哭着道:“你放我回去!” 庭芳没搭理他,急急跑下楼,就遇见开门便窜进来的刘永丰。刘永丰抓着庭芳问:“郡主,可是来救你的人?” 庭芳道:“我的人再怎么样也不会放火!”说着急的声色都变了,“那是淮扬城,数十万的百姓,上千年的繁荣!”她怎么舍得?她说打江苏,打的不过豪强,从未想过摧毁城池。抛却情怀不提,那可是赋税重地!工业革命的基石! 刘永丰也急了:“那他们打哪里来的!?” 说话间,熙熙攘攘的人群涌来,王虎勉强收容着难民。庭芳等人撤入后院,前院已被挤的满满当当。王虎无法,只得关门闭户。江苏非他的地盘,棚子都搭不起来,只能救上一个是一个。 庭芳对跟着进来的刘永丰道:“你还不家去,你们刘家势大,到做好人的时候了!” 刘永丰哭丧着脸道:“哪里有我做主的机会!刘永年那小人,从来分不清轻重缓急!” 庭芳又派人出去打探,看那神来的洋人到底是哪个。等不了多久,竟是房知德与任邵英联袂而来。庭芳见了二人,梗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质问道:“谁让你们放火的?” 房知德苦笑:“哪里是我们!” 刘永丰鼓着眼睛问:“是哪个?我活刮了他!”刘永丰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在安土重迁的古代,家乡几乎是一个人精神世界的全部!再糟糕再不好,到了快死的那一刻,都想落叶归根。家乡被毁,那是绝对无可磨灭的不共戴天之仇! 庭芳冷静些许,问道:“从头讲来。” 任邵英道:“我原是去安徽浙江谈事,谈完了安徽,就顺江往浙江去。才至松江,就遇着知德带着一队洋人,欲往江西去。景德镇瓷器天下闻名,个个都想跟去瞧,顺道进货。我们排了好几日的班,逗留数日选出了几个同咱们关系最和睦的,猛的见人来求援。一面往江西送信,一面就地想法子。这时,菲尔德听说了此事,就说愿来帮郡主。我先还当他好心,哪知他不到一个时辰,竟是集结了整个大船队,浩浩荡荡要入长江。洋人的船实在太快,不独逆流长江不慢,入内河竟是如有神助!我等心念郡主安慰,只得随之而来!” 庭芳问:“他们如此卖力,可有谈条件?” 房知德脸色难看的道:“就是没有!” 庭芳冷冷的道:“你们这是与虎谋皮!” 任邵英道:“郡主若是遇险,江西危矣!再是饮鸩止渴,也得先顾了这边。” 庭芳怒道:“那也不能做此丧权辱国之事!你可知洋人对华夏的畏惧来源于中央集权的庞大?你引他们入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我们就像没牙的老虎,任人宰割!我们现在打不过洋人!”庭芳气的眼泪直飚,“你知道这帮贪得无厌的洋鬼子,会对华夏做什么吗?你知道我们的科技差距,只要他们动手,我们就会变成亡国奴吗?我殚精竭虑的发展工业,为的是什么?我事事以殿下先,又为的是什么?我们的时间那样少,你还提前!我宁可死在淮扬,也不愿洋人的坚船利炮轰进国门!” 任邵英低头任凭庭芳发泄,他知道庭芳不是个重私欲的人,所以才更要保护庭芳的安危。他跟随先太子二十年,不敢说胸怀天下苍生,至少被影响的惟愿四海升平。虽未入仕,却在权力中心打滚。如此赤子之心,至少他不曾见过。因稀少,所以才珍贵。他不敢想庭芳陷落淮扬的结局,徐景昌是否能撑住都是未知,何况延续庭芳的政策。他在江西时已感受到他与庭芳眼光的差距,就如这一次,他知道洋人不怀好意,可庭芳若不提起,断不会想到这么远。天朝上国的傲骨,糊住了他的双眼,直到见了庭芳的眼泪,才知道他又一次判断失误。 庭芳的思想,好似能穿过时空,望向遥不可及的远方。任邵英不知差距有多大,但他知道不管是他还是钱良功接手,江西的商业就止步于此,再无发展的空间。故,他与房知德意见一致,不惜一切代价,先救庭芳。至于庭芳的怒意,总归是要消散的。她活着,就会有法子。内忧外患到今日,能做的早已不多。 庭芳深呼吸几口,镇定情绪。她不能不感激任邵英千里迢迢来救她,只语重心长的道:“我们最该防备的,就是洋人。他们真的比我们强。” 房知德见庭芳冷静下来,低声道:“他们打完淮扬,会提哪样的要求?” 庭芳摇头:“我不知道。总归不会是容易的。”扭头问王虎,“那能飘在水中炸水匪的炸药,可是使的顺手了?” 王虎道:“自打说要建水军,穆大工就带人在弄,也不知做出来了不曾。便是有,我们也没带。” 庭芳沉吟片刻,对刘永丰道:“屠亲之仇,你想报否?” 刘永丰咬牙切齿的点头。 庭芳道:“如此,去寻你哥哥来,我们得商议一二。” 刘永丰道:“有甚好商议的?他们有种别下船!我往别处送信,堵了运河,来个瓮中捉鳖,饿都饿死他们!” 任邵英道:“且先同他们谈谈,看什么条件,再翻脸不迟。” 刘永丰道:“有条件,难道淮扬就白烧了不成?” 君子墨冷笑:“不是你们刘家兄弟出幺蛾子,且没今日这一遭!” 刘永丰亦冷笑:“没有我报信,你们早是刀下亡魂。” 君子墨反唇相讥:“待你报信,咱们早魂归西天呢。五千兵马的调度,当我们眼瞎耳聋不成?我们又不是尔等废物。” 不等刘永丰找机会插话,王虎瞥了刘永丰一眼道:“你闭嘴吧,当日东湖一战,你们的花拳绣腿,不够人看笑话的!城墙上守着兵,大船的炮口对准了城门,连示警都无。也好意思说养兵造反,我看你们哥俩趁早投降,咱们一致对外,只怕活命的机会还大些!” 房知德不理会旁边吵架的几人,只道:“我看他们想要的无非是利益,先谈谈。待殿下上位了,再布海防。如今咱们便是打死了他们也是无用。倒叫他们的国王得了个理由,可发起攻击。他们东印度公司……很强……” 庭芳道:“我知道,他们的海盗都有女王的勋章。与其说是东印度公司纵横四海,还不如说是英国称霸全球。”英国的霸权未到巅峰,华夏将是他们最眼馋的肥rou。房知德说的并无道理,他们现在缺的是时间。燕朝比清朝更为孱弱,那帮强盗未必不会趁火打劫。 房知德低声道:“也是我等想岔了道儿。” 庭芳道:“罢了,多谢你们来救我。” 房知德海上飘荡多年,何曾不知洋人心里弄鬼。只是许多时候明知他们有目的,也不得不跳坑。身不由己无外乎如是。此时此刻,他尤其清晰的感觉到,皇朝的强盛与个人命脉的关联,更能理解庭芳对福王的忠心。非忠,无可奈何矣。 厅内渐渐安静,前院的悲戚之声越过屋瓦传来。庭芳深深叹了口气:“你们替我约见一下洋人,我与他们谈谈吧。” 菲尔德可谓是庭芳的“老朋友”,从东湖入江西的海路上,庭芳乘坐的便是菲尔德号。被他半途扔下,庭芳毫不留情的仗着郡主身份给十三行并广东布政使施压,把菲尔德折腾的死去活来。菲尔德是英国商人,但他并不是走英国到华夏的全航线,因为耗时太漫长。如今的商人,许多都是走短线,货物一截一截的运输,才造就了许多港口的繁华。就如印度,几次兴衰,都与华夏国运息息相关。华夏昌盛,东西交流频繁,印度就富庶,反之印度则衰落。世界经济早就一体,只不过不似后世一般,影响到每一个人。 “合作愉快”的菲尔德再次见到庭芳,便再次惊叹于华夏工艺品的超凡脱俗。一样是宝石镶嵌的首饰,却是繁复华丽到了极致,又不失大气。云锦织就的衣裳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迷醉的光辉。 不符合菲尔德审美的脸庞比往日更显成熟风韵,菲尔德笑着见礼,用的竟是汉语。可见一年多未见,菲尔德很是下了一番苦工。同样下了苦工的庭芳从容用古英语叫起。古代英语与现代英语相去甚远,庭芳本就忘的差不多,基本从头学起。幸而对于能说本国语言的外国人,大家都是宽容的。庭芳不去挑剔菲尔德发音古怪,菲尔德也当做语法错误不存在。寒暄好一阵儿,彼此才落座饮茶说事。 闲杂人等早就退散,菲尔德带着翻译而来。翻译是个华人,世居澳门,那地界儿能说各国语言的都不奇怪。菲尔德没了霍克神父做搭档,就特从澳门寻摸了个通晓几国语言的人,高薪聘请在身边。他的汉语便是同翻译学的。只双方的语言都不精通,谈判还得依靠翻译。 昂撒人比较直接,不似华夏那般迂回。庭芳不知目的,只虚与委蛇,三四个回合,菲尔德就憋不住了。开门见山的道:“尊贵的郡主,您欠我一个人情。” 庭芳笑道:“我亦可还你一个人情。” 菲尔德笑眯眯的道:“郡主说话算话么?” 庭芳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情?” 菲尔德道:“我喜欢瓷器,那太美了!英国人都喜欢,法国人也喜欢,全欧洲的贵族都喜欢!” 庭芳道:“十分荣幸。” 菲尔德见庭芳只说虚话,便道:“所以我想在景德镇成立一个公司,专门收购瓷器,您看可以吗?” 庭芳有些意外,景德镇的瓷器本就远销国外,菲尔德想要理所当然。然而如此大的手笔,就为了建一个公司,是活雷锋的节奏?庭芳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问道:“你的公司,需要些什么?” 菲尔德道:“一块不错的地皮,一些税收上的优惠,以及我们想自己建窑烧瓷,制作工艺品,贩往欧洲。” 条件有些苛刻,庭芳不大愿意答应,淡淡的道:“菲尔德先生想要的恐怕不是瓷窑,而是我们烧瓷的秘方。” 被庭芳叫破目的,菲尔德也不生气,笑道:“郡主,您不用把秘方看的那么重要。我去过许多地方,都没有景德镇那样好的土壤,即使我知道秘方,即使秘方传去了欧洲,也没有什么用处不是?我想要的,只是做上游厂家,那样更舒服,不用受制于人。” 庭芳呵呵!后世作为丝绸原产地的华夏,丝绸价格长期受制于日本,上游厂家也未必就可为所欲为。欧洲现在正在绞尽脑汁的研发高端瓷器,庭芳才不肯把秘方交付出去。诚然,每一种土,对烧瓷的要求都不同,但庭芳对洋人天然防备,总觉得菲尔德另有目的。因此果断的拒绝了菲尔德的要求。 菲尔德叹了口气:“郡主总是如此的不讲情面。” 庭芳但笑不语。 菲尔德又道:“好吧,好吧,我不建窑,只开家收购并销售的公司总可以了吧?我们购买瓷器,销售新兴的机器。郡主您知道的,英国的各种机器遍布世界,我们可以从南洋进口,您觉得怎样?” 只是做生意的话,庭芳点头道:“可以,税收方面也可以给你很大的优惠。如果机器够好,地皮也可以便宜点租给你。” 菲尔德有些不满:“只是租?不售卖么?” 庭芳道:“江西省境内的土地都是公有,只可租赁不可售卖。”庭芳想了想道,“可以与你签约二十年。” 菲尔德想了想,二十年不算短,而且在可控的范围内,亦高兴的答应了。随即,他又提出:“如此,我们会有很多人去到江西,郡主,您看,我们的风俗各有不同,如果有冲突该怎么办?” 庭芳眼皮一跳,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你想怎么办?” 菲尔德道:“如果我们的违反了当地法律,可否交与我们自己处置?我保证公平合理。” 你妹!庭芳差点就掀桌,尼玛的一个破船队就想要治外法权,想得美!冷冷的道:“那菲尔德先生可否代表贵国的国王与我签署同等的领事裁判权?华人在英国的土地上,亦可不受本地法律的制约?” “郡主果然很了解欧洲。”菲尔德笑笑,“可是郡主,我诚挚的建议您答应这个条件。”说着指了指窗外,“我觉得,兵戎相见并不是个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