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庚突然冷笑一声:“我君说了,不喜欢用说的,都用做的。威胁是什么?” 弋罗一噎,态度放缓了许多:“不知您有何垂问?” 卫希夷道:“我很担心阿莹的情况,你当然会帮她,但是,我要知道实情。” 弋罗想了一下,缓缓地道:“即便是王,也不是人人都依顺的,此时依顺,彼时反悔,也是……有的……” “在我面前,不必这样小心,王经受到背叛,当然会小心。你要记着,对王讲实话,他能分得清,无论有多少考量,王做事,多少会给人留一线生机的。给你讲个故事吧,知道当年太子庆吗?” “是。” “他在国中养尊处优,一朝北上,发现自己的父亲是‘僭越’,登时便不认了父母。至今未归。是啊,从小经历的、学的、所有人都告诉他的,与自己见到的不一样,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弋罗忽然道:“我想明白了!”他明白卫希夷为什么突然讲太子庆的,也惊叹卫希夷确实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勇直”,他的童年,在南君“老子天下第一”的环境中生长,积累出无数的自信,又因部族与荆国相邻,两个敌国,互瞧不起。有朝一日,南君被亲生母亲背叛,国家陷入分裂,自己的父亲又投靠了荆伯,从此低荆人一等。 “不错,好几年了,我的心确似太子。然而公主回来了,令尊说得很对。自从见到公主,我便知道,自己的软弱,也找到了自己的信念。” “哦。”卫希夷答应了一声。 “越君。” “嗯?” “还是威胁朋友的情郎了呢。” “……”再见! 庚浅笑一下,戳戳卫希夷,又点点案上绢卷。卫希夷又将弋罗喊了过来:“你很明白阿莹现在的心?” 弋罗警惕地道:“正在……” “行了,过来看看,阿莹会想要块地方?唔,三百里我还能送得起。” 弋罗:……我还没送得起三百里地呢! ———————————————————————————————— 卫希夷一把豪掷,掷的也不是自己的越地,而是……荆国的土地。荆人不曾举国来投,却不妨碍不断有小股过不下去的百姓携家带口南奔。自南君时代起,蛮地便是一些过不下去的人的最后选择,荆国南部的百姓,往北走太艰难,便会往南。 也因此,越地收留了不少荆人,边境上的荆人跑来了,还兴越君好心帮他们把故土给“保卫”一下吗?人有了,选其中精壮入伍,将国土一点一点往北推。前年用的“鲸吞”,今年便用“蚕食”。遇到荆国境内的抵抗者,视情况而定,或打、或招降。反而荆国现在是一盘散沙了,单打独斗,卫希夷可谁都不怕。 拿到的土地、人口,她也不独吞,还想着姜先与女莹呢。姜先哪能要她打下来的地方?何况,他也是个不错的学生,学得很快,依样画葫芦,个人武力比不上卫希夷,坏心眼儿可量一点儿也不少。 弋罗不好意思地为女莹选择了靠近他自己部族的一部分土地,卫希夷也不含糊,当场画出地图,火漆封好,预备连同回信,一道送给女莹。 从此,弋罗便安心留了下来,打起了包袱,准备跟着卫希夷、姜先,一道沿河而下。不过,他还有一个疑问:“这要花多少功夫才能做成?我怕王城,等不到我随越君处置完此间水患。” 卫希夷道:“得了吧,我派个人去,现在王城就能开工了,为什么派你们来?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吧。阿莹那里,我会派人去帮忙的,暂且能稳住情势,等到你们回去。” 【王,您的打算被看穿了。】弋罗忽然生出了一丝丝对南君的……同情? 余下的事情,就是看、听、做,让干嘛干嘛,不懂就问了。 弋罗收拾包袱准备出发的时候,卫希夷也在帮庚打包行李。新年的祭典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庚也到了该动身的时候了。卫希夷嘀咕着:“这一路并不很好走……” 庚道:“来都来了,去,自然也不会麻烦的。不过有几件事,还请您示下。”也许是身份变了,庚如今说话也痛快了起来。 “什么事?” “是必要风师走一趟吗?还是留在天邑代您周旋更好?夫人呢?太叔呢?您与太叔的身份,如何时相认?如何相认?要我谋划吗?如何待申王?不认他做共主,眼下恐怕是不行的,您的亲人们,都还在北方呢,悉数南下,别人犹可,伯任……” 庚一口气提了许多问题。 卫希夷悉数听了,末了,给了庚一句话:“阿莹曾说过,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的命令就是她的命令,我将这句话转给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庚低下头,眨掉了眼中泛上的水气:“好。我会向风师与太叔、夫人禀明。暂且承认申王,太叔与您,该挑明了。” “你等一下,”卫希夷道,“我得另派一个人跟你一块儿去,带上父亲与我手书,让娘再为你办一场大宴。” 庚没有推辞,只是问:“那……宫中王后那里?” “你问他。”卫希夷指向门口,一个逆光的身影熟悉极了——姜先。 姜先大步进来:“在说什么?要我做什么吗?” 庚一板一眼地道:“在说王后。” “呃?”姜先还真的很少想到陈后,陈后改嫁前,他流亡时,无日不思念,及陈后改嫁,这份思念不知不觉便少了很多。毕竟母子连心,且庚无事不会闲话,姜先不由关切。 庚道:“您可已经见过君上父母,并无人为难于您。” 姜先道:“我不是对你说过的吗?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得了主。谁反对也不行!” “对你说过的”?卫希夷挑了挑眉毛。 庚道:“哦。那么,有什么要带给王后的话吗?要不要将王后托付给我?” 这话从何说起?姜先狐疑地问庚:“这是什么意思?” 庚敲敲膝盖,吐出三个字:“新夫人。” 新夫人说的是女媤,原本不过是申王的新宠而已,陈后背后有娘家,还有一个越来越厉害的儿子,女媤纵能争宠,也无法对她构成威胁不是?何况,一个老王,早有太子,有什么好争的? 但是,女莹如今归国了,同胞meimei成为了南君的正式继承人,问题骤然变得复杂了。卫希夷在南君与女莹那里,很少提及留在天邑的许后母子三人,但是,只要他们活着,必然会产生某些问题。 女莹为了跑路,着着实实朝着申王喊了好几声姐夫来着。而申王当时,哦,不止申王,许多人都以为南君已经死了!现在,南君还活着,这个…… 卫希夷与姜先面面相觑,姜先道:“我去写信。” 卫希夷对庚道:“你先停几日再走,我……要与阿莹商议过……” 庚乐得多留几天,卫希夷却忙碌了起来,先是与女莹通信。女莹的信函到来之后,她又与姜先、庚、屠维等人再次商议此事,事情有些棘手——南君是完全不想理会留在天邑的母子三人的,不想再为许后、女媤,又或者是太子庆再费一丝一毫的心血。而女莹,多少存着一丝血脉亲情。许后、太子庆倒还罢了,女莹如今还真没有跟女媤计较的心情。在女莹的心里,女媤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或许说得直白一点,与众人不是在一个层次上的,别人都有自己的主意,唯有女媤,只能依附于人。与这样的人计较,有*份。 是以,女莹的意思,女媤能好好过生活,就让她过下去得了。 卫希夷却从中其中读出了别的意思——女莹也不希望这些与她一母所出的人,统统没有好下场。至少,有那么一个,能够维持生活。女莹在王城,恐怕也是有些愁思的。 这一切,最终却要压在庚的肩上,卫希夷皱起了眉头。 庚却坦然接受了这样的难题,她觉得这样很有趣,便说:“只要活下来就行?那倒好办了。”或者,过得不好,不传到女莹的耳朵里,也是行的嘛!再或者,将他们打发得远远的,女莹不亲见他们的情况,也只当他们好好的。 卫希夷却又有一种主张,乃是自己作主,从荆地中又批出一座城来,以女莹的名义,献给了申王。两边糊,糊得两边都不计较了,维持一个和平的局面就好。这样的事情,可是卫希夷鲜少去做的。 待一切准备妥当,也到了出发的日子了。不止庚要北上,卫希夷与姜先也要带着弋罗等人沿河而下,双方的任务都不轻。 卫希夷这里,不止要考察河道,还要丈量土地,河岸数十里,山川、植被、国家等等都要考察完毕。直到此时,庚也不得不叹一句“原来唐公早就很狡猾了”。早在天邑的时候,姜先就向申王提出了合作治水的事情,本意是想自家承担的。而治水,就要考察这一切,等于是将凡河流行处的国家人口等等一切情况,都握在掌中了。 然而,彼时姜先实是未曾想过这许多,他只是想,借此工程以立威望而已。 弋罗等人学到的更多,各族杂处,如何和睦相交,本是一个难题,以南君之智还翻了一回船,险些淹死,何况别人?然而一次大水,将许多人聚集起来,不分贫富贵贱,不分部族,都要同心协力,实是一个融合的大好机会! 各人有各人的收获,分别的时刻也来到了。 ———————————————————————————————— 却说,庚带着卫希夷为她准备的一长串的车队,有辎重有护卫,插着越君的旗子,却向西行,经过姜先的领地,再折向涂国等地,绕过了荆国。庚还有些遗憾的——不能再从荆国经过,再搞点事情。然而奉命护卫之人大约是长辛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接了卫希夷的命令,无论庚如何动脑筋,他便只有一根筋,只认一条路,风平浪静地将庚一口气送到了许国,再折向北。 一路顺风,乃是世间绝大多数人的追求,却将庚憋了个够呛! 【什么鬼?!一点事儿都没有!】庚愤怒极了!恨恨地撩开车窗,却见那个面相吊儿郎当,没一点正形的家伙,嘴巴里叼着一根枯草,哼着奇怪的小曲儿,松松散散地坐在马上。【说你是个实在人,谁信啊?!!!】 然而,庚这回确实踢到了铁板!这位獠人里的奇葩,既不像老族长之直白,也不似屠维之宽厚,与白露之伶俐可爱也不同,比起卫希夷那样的活力向上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偏偏,这四个人都说“阿梃很可靠”,哪里可靠了?明明是个棒槌! 从许国再往北,便是当年姜先与卫希夷回龙首城时走的那一段路了,依旧是……风平浪静。 再不出点事儿,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生锈了!阿梃依旧不紧不慢地走,边走还边好奇地说:“这里水没越地大么,怎么灾成这个样子了?哎哎,还是咱们越国好!” 庚听了,愤怒地冲他喊道:“有这话,你就该早讲!” “可我才看到呀。” 【……】庚气得话都不想说了,有这话,应该早讲,然后在荆国境内讲上一讲的…… 阿梃依旧慢悠悠:“哎呀,走嘛,快到那个天邑了,可要好好看看,比咱们那里好看不好看。” “……” 天邑当然是好看的,好看到……热闹极了!新夫人生下了儿子,这可真是……热闹了! ☆、第111章 神助攻 添丁进口是好事,不管是谁生的,爹总是申王。申王以眼下高龄,又得一子,极大地缓解了因洪水带来的焦虑心情。龙首城的气氛,也为之一缓,接着,麻烦来了。女媤自从做了母亲,心境也为之一变,转而要为儿子考虑起来了。她与母亲面和心不和,面和也只是做给申王看而已,与哥哥从来是冷淡疏离的,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一颗心都扑到了孩子身上。 她想为孩子讨封地。 女媤算过了,以申王的年纪,能活几年还真不一定,不趁申王还活着,早早为儿子谋块地方,一旦申王死了,自己母子会是个什么下场,还真不一定。反思一下,这两年她真是将申王的后宫得罪得不轻,里面不乏一些背景雄厚,而有子女成年的前辈们。 那必须不行!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得趁王还在,讨要个不错的封地,多要些人口。 时机不对。 若是没有大水,整个中土、北方,广袤的原野,大片的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即便是荒野,因土地平整肥沃,只要有人,开荒也不用费太大的功夫。建城亦然,选近河之地,北山面水,起墙建宫。 如今倒好,大水一来,许多原本合适的地方,都不合适了。不少部族迁徙,又有一些国家的国君,自己便带着百官百姓再寻合适的地方去了。适宜的地方少,几乎不够分的,女媤再想从中要一片地方,那便要从别人口中抢夺了。 哪怕是王,也不能干这样的事儿啊!王也只能分配他自己的土地,不是吗?想动别人的家业,也有得个合适的理由,靠明抢,可是不行的。然而,申王可不是省油的灯呀,人人都怕他动歪心思。 不知道有多少人,日夜祷祝,只盼女媤母子速死。 陈后原本是不想管这件事情的,只要不侵占她儿子的地方,管你们怎么着呢!然而……陈后有姐妹,有兄弟,陈侯的姻亲不少,申王的后宫里对陈后礼貌的人也有许多,当双方再次结成姻亲。总有那么几个,隐约听说自家要被割rou。便求到了陈后的头上。 作为王后,陈后也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一下申王,不要顾此失彼。她说得很委婉:“孩子还小,待长大了,水也退了,地方也多了,再择合适之地,不好么?” 申王瞄了她一眼,不吭气,心道,你哪里知道我的担心? 陈后再劝,申王却一言不发。王与后,隐隐有了失和的迹象。 庚便是在这个时候,到了天邑的。 ———————————————————————————————— 天邑的城垣还是那么高,阿梃看得呆了一呆,道:“哎哟,真是座大城了。” 庚哼了一声:“当然啦!”又添了一句,“不过也没什么,我们君上迟早会有比这更好的城。” 阿梃收起了嬉笑的模样,端端正正在坐在马上,认真地赞同:“那是当然啦!”这个王,也管不好他的国家,四处水泽,百姓流离,自然是不如越君身先士卒,不畏劳苦的。 庚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等下要去见的是上卿太叔,一定要尊敬再尊敬,不可对他无礼的。”完全忘记了她自己当初对太叔玉的贬词。 帮亲不帮理,就是这么的耿直! 太叔玉此时正在龙首城,王有召,不在也是不行的。为表对王的尊敬,庚作为使者还是要先求见申王的。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在事先互通消息。托卫希夷的福,太叔玉自己在宫中,安排了夏夫人提前出城来见庚,告知一些书信中不方便提的事情,又或者是近来发生不及传递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