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若此时秋景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凭借叶瑾此时在京的地位,就算她被废,秋景浓也不会受到半丝牵连。 可是今日她来了,谢颖之究竟是为何小产,她们姐妹二人是否勾结,便再也说不清了。 这个meimei,倒是真心待她。 秋景裳应下了传话宫娥的话,那宫娥便扭头走了,丝毫没有一丝面对居高位者的尊重与害怕。 这皇宫里,谁不知道皇后是个空壳子,就算死在蓬莱殿里,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也未必会有一丝的动容。 秋景裳早就习惯了这些下人的怠慢,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对镜整理了妆容,才慢慢朝前堂走去。 旁人如何待她,那是旁人的事,她却要一如既往地端庄娴雅,从前是大司马府三小姐,如今是母仪天下的一国皇后。 前堂,秋景浓就垂着头坐在一处,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这么多事过去了,她娴静下来,却总是像个孩子。连她到了都没感觉到,痴痴傻傻地自己琢磨事情。 秋景裳在门口站住,眯眼看了她一会儿,才轻咳了一声,朝睁大茫然无知的眼睛的后者露出一个甚至可以算作是温柔的笑容。 一溜宫娥分两行排开,无一不是低垂螓首,态度谦卑。 秋景裳知道甚至连这些宫娥此时谦卑的态度也不是因为自己是皇后,而是因为此时坐在堂里的,她的meimei,是长宁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司马之夫人。 从前她们都忘了,原来这个不受宠的皇后,还有一个嫁进权倾朝野的叶家的meimei。 秋景浓一听到秋景裳的咳嗽声,抬眼一瞧,便立刻起身,跨过一步,握住秋景裳的手道,“裳jiejie!” 秋景裳微微有些发怔,抬颌示意了左右退下,才轻声道,“今日你不该来。” “无碍,子瑜寻出了些事情给慕子寒忙,”他暂时还顾不得我们。”秋景浓简单道,轻描淡写地忽略了叶瑾昨夜究竟是怎样绞尽脑汁地“寻了些事情给慕子寒忙”。 秋景裳点点头也不再多言,可她明白叶瑾和秋景浓昨夜必定是一夜未眠,单看秋景浓眼下微微有些发青便知道。 “我倒是没想到,慕子寒想要废黜你,竟然寻了这样不找边际的理由。”秋景浓皱皱鼻子。 慕子寒为人冷硬,内心阴险,明明可以寻些其他的理由,未必非要是戕害子嗣。 如此这般,不但伤了谢颖之的身体,还害了自己一个子嗣。 他怎么能做到如此狠心…… “也并非不找边际。”秋景裳平静道,“自他宫变登基,我便知晓,终有这样一天,早晚又有何区别……” 秋景浓蹙着眉打断她的话,打抱不平道,“可是……jiejie难道都不辩解一下,便要担了这莫须有的罪名么?!” 端庄娴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秋景裳下意识地握住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轻声道,“莫须有么?我这罪名倒是并没有枉担。” 啊? 秋景浓有点转不过来弯,她是说,谢颖之的事,的确是她做的?! “裳jiejie……” “没错。”秋景裳少有神情的脸上竟然挂着一抹满意的笑容,“你也知道,从前在府上,闲暇的时日,我几乎将书阁里的医书都翻遍了。” “虽然是个半吊子,却也能看得出谢颖之身子有何变化。” 那人长长卷卷的睫毛忽的朝下一顿,目光微暗,连声音也低沉下来,“若是叫她保不住这个孩子,我也确实有法子。” 说着这话的女子依然端庄娴静,甚至裹挟着黑暗气息的她比往日里更加美丽,那是一种带着死亡气息的,惊心动魄的魅力。 秋景浓不敢相信地摇摇头,道,“可……为什么?” 她明明不在意,明明不爱慕子寒,明明是那样随遇而安的个性,明明,早就看得比谁都清楚…… “为什么啊?”秋景裳将目光投向窗外,她今日说出这些来,并不害怕被隔墙有耳的眼线听了去,甚至希望这消息赶紧传到慕子寒耳朵里。 “大概是因为,寂寞吧。” 她受够了夜夜独自守在空房里的无趣与安宁,那安宁有时候叫她发疯。 从前是二皇子殿,后来是宁王府,现在是蓬莱殿。 她永远都是一个摆设,行如空气,甚至连一个惹她生气的人都没有。 很多个很多个夜里,秋景裳不明白这样的余生还有什么意义。 坦率讲,她也许只是想寻些由头,来顺理成章地结束这个遥遥无期的漫长惩罚。 冷宫,或者死亡,对于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恰恰昨日宫宴散去,在她几乎压抑不住想要破坏的冲动时,偏偏谢颖之来了。 秋景裳早就习惯了谢颖之语气里的娇嗔和炫耀,讲真,这对她来说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耳旁风,直到她听见谢颖之嘴里吐出三个字。 顾卿言。 这个满心算计贪得无厌永远都闲不下来的女人,用甚是熟稔地口气说道,“皇后娘娘不是也耐不住寂寞么,那夜本宫都看见了,墙头灯下,才子佳人。” 明明不是那样的。 顾家是慕子宸提拔回京的,还没来得及安排什么重要的职位,长宁便变了天,顾刺史还没来得及施展,便被一纸诏书编贬到漳州去了。 而顾卿言,监军至今未归,下落不明。 叶瑾已经回京,也传信给她叫她放心,那时她才知道,原来顾卿言与叶瑾,竟然是自幼相识的玩伴。 她自是知道叶瑾不会苛待顾卿言的,她也知道他不在意那份功名,可他身体不好,若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自己和当今皇后娘娘的谣言,他那样爱惜清誉的人,必定要气得大病一场。 每个人都有自己珍惜爱护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千万不要去轻易觊觎。 一个人的底线,最好别去试探。 秋景裳的底线便是顾卿言。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欢愉,未来,过去,亲人,甚至连家都没有了。 那是她唯一的珍惜的爱重的,一段纯真感情,一个美好牵挂。 谢颖之怎么敢去触犯。 她怎么敢。 对待谢颖之所有言语都充耳不闻的皇后娘娘竟然抬手便是一个耳光。 大约谢颖之也没有想到吧。 她也是太傅府里众星捧月的千金,从来不曾有人重责,更何况耳光。 两个人究竟是怎么扭打在一起的,秋景裳记得不甚清楚,只记得两个人鬓发都凌乱了,谁都没了后宫女子该有的样子。 她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在这一晚突然喷薄而出,汹涌不计后果。 大约,她早需要这样一次疯狂。 宫人们早就吓傻了,谁看过端庄的皇后娘娘这个样子,更别说金贵的贵妃。 机灵的宫人早就去禀告了皇帝,可在皇帝迈进碰蓬莱殿前,谢颖之已经倒在地上了。 鲜血一层层漫过华美的衣裙,她漠然看着平日里飞扬跋扈的谢颖之瑟缩在地上打滚,呻/吟,却丝毫体会不到快/感。 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秋景裳知道,那里将永远不会有一个孩子,她讲永远不会知道,谢颖之究竟,有多痛。 这个漫长的夜里,秋景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够这样残忍,这样漠视一个小小的生命。 想不通。 慕子寒充血的眼睛在她看来竟然有那么一丝的欣喜,仿佛她做了他喜欢的事。 可是他还是歇斯底里地要废了她。 怎么废,秋景裳不在意。 她觉得这一夜她大约是疯了。 秋景浓默默地看着望着窗外出神的秋景裳,这个女子依旧是那样恬淡安静,她却知道,其实从很久很久以前,秋景裳就已经死了。 她的心死在了那年出嫁的路上,从此以后,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究竟这样行尸走rou的活着好,还是一死了之更好呢? 秋景浓不知道。 “裳jiejie,若是有一日,你倦了,不想继续了,便叫锦字传话给我吧。”秋景浓轻声说道,一字一句,仿佛誓言,“我带你走。” 秋景裳打开被她握过许久,甚至有些微微出汗的手心。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精致的玉制小瓶。 ☆、第92章 被捉到啦 秋景裳看着手中的玉制小瓶,慢慢合上掌心。 “等我死了……带我去找他。” 秋景浓临走前她是这样说的。 只是现在,她还不能抛开一切。 她还有人,想要保护。 秋景浓赶在慕子寒下朝之前离了宫,将将错了过去,躲过了和他的照面。 她终究还是不愿意看见他。 她其实不知道秋景裳说得那个“他”是谁,可秋景裳不解释,只是说,叶瑾知道。 秋景裳算是与叶瑾毫无交集,她想不出为什么她这个自幼生长在一个屋檐下的meimei都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叶瑾会知道。 究竟会是谁呢? 原来在秋景裳漫长的少女时代里,真的有过那样一个人出现,承载了她的一切欢欣与泪水,承载了她对美好未来的一切向往。 只是那个人,终究没能成为她的良人。 在出嫁前的那个夜里,秋景裳在想什么呢? 回到大司马府没多久,叶瑾便下朝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