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节
“是单相思,还是两情相悦?”含钏轻声截断姚五伯的话。 姚五伯愣了愣。 这个问题,他们倒还从未细想过... 应当是两情相悦吧? 否则,怎能叫张霁娘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甚至不惜为他,犯下杀孽... “应是相悦的吧?”姚五伯说得没有底气,“张霁娘‘三哥三哥’地唤,三皇子也每每应得十分欢快,不曾有半分不耐和委屈呀。” 既是两情相悦,张霁娘又何必为了三皇子去勾搭一个小官之女而彻底发疯? 既是两情相悦,三皇子又怎会答应迎娶许氏?眼看着张霁娘与徐慨说亲? 既是两情相悦,梦里,在徐慨死后,张霁娘又怎会孤独地坚守藩地,而贵为圣人的三皇子却从未到过江淮? 张霁娘,喜欢三皇子是铁板钉钉的事。 三皇子是否明确过这份喜欢,却还有待商榷。 仲春的北京城,仍存留几分草长莺飞、草木勃发的欣欣向荣之态,铁狮子胡同有一家为内务府供应鲜花草木的商户,细嗅一嗅,更有天桃郁李杏花天,暖窖熏笼自隔年之感。 含钏胸口发堵,胸膛又生出如针刺、猫挠、手揪的刺痛感。 好久没有这个感觉了。 梦里徐慨去世前后,她常常出现这种痛。 今生梦醒之时,也常常出现这种痛。 随着她一步一步远离原来的生活,这种痛已经许久未曾出现过了。 含钏一只手死死抵住胸腔,一只手仰头将冷掉的碎茶沫子汤一饮而尽,冰冰凉凉的茶汤顺着喉咙,来到胸腔、心肺直至胃肠,那股冰冷的感觉真实得像一簇雪在胸膛中化开。 张氏,喜欢三皇子? 那为何不去争夺恪王妃的席位? 甚至! 张氏全然可以在三皇子登基称帝后进宫,如若二人两情相悦,虽不能做皇后,可做到贵妃、夫人,照张氏的家世,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为什么张氏甘愿嫁予徐慨? 等等! 含钏手掌猛地一缩。 不对! 等等! 如果张氏钟情的始终是老三,她是不可能为了徐慨不爱她而痛下杀手的啊!! 这不符合常理! 张氏根本不爱徐慨,又谈何嫉妒和恨?! 含钏缓缓抬起头,嘴里像含了一包浸过水的黄连,又苦又麻。 徐慨是什么时候死的? 她记得很清楚,安哥儿刚刚周岁,他们迁到苏州未有多久,便给安哥儿举办了一场还算体面的周岁宴,安哥儿抓阄抓到一把色彩妍丽的扇子,众人皆奉承安哥儿以后要长成一位丰富翩翩的浊世贵公子... 就在安哥儿抓阄周岁宴没多久,徐慨暴毙而亡。 张氏不许她为徐慨守灵。 如今想一想,是不是害怕她近距离看到了徐慨的死状,从而对徐慨因心悸而亡的原由产生疑惑? 徐慨,从未有过心悸之疾! 含钏手在发抖。 她低了低头,很清楚地看到她的手,她放在灶台边上的那双手,在微微发颤。 徐慨的死,距离如今圣人的过世,堪堪一年。 短短一年的时间,圣人过世,三皇子即位,藩王出京,徐慨身故,父子兄弟阴阳相隔、恩怨阋墙。 徐慨死后,张氏将正院翻了个底儿朝天。 当时,她与阿蝉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她一闭眼,便是徐慨的样子,耳朵边便是安哥儿虚无缥缈的哭声。 阿蝉说,张氏疯了,徐慨的头七刚过,便将正院翻来覆去的,也不知在找什么。 她曾经以为,张氏是在疯狂抹去徐慨存在的痕迹。 如今想想,阿蝉半分没说错,张氏应当是在找什么...而她找的那个东西,就是徐慨的死因。 如果张氏不是因为爱而不得、爱而生恨,而选择杀了徐慨。 那最好的解释就是,张氏是为了她所爱的那个人,杀了徐慨。 三皇子为何对徐慨起了杀机? 含钏不得而知。 可皇室宗亲,权力倾轧... 三皇子比张氏,更有理由厌恶徐慨!更有立场除徐慨而后快! 徐慨的死... 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徐慨为何会死!?张氏说徐慨逼她起誓,此生绝不为难自己与安哥儿?!这个誓言是什么时候发的?!为何会逼迫她起誓!? 徐慨挂忧她与安哥儿,自己活着为他们遮风挡雨,难道不是最好的庇佑吗!?为什么要逼迫张氏起誓! 到底发生了什么! 含钏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猜不到! 梦里,她为何如此无能!为何只会在徐慨的羽翼下生存!为何甘愿做聋子做哑巴做瞎子!为何要自怨自艾! 为何...为何这么弱? 徐慨拖着她,是不是很吃力? 徐慨为了保护她,究竟付出了什么?! 与张氏斡旋尚且不易,还需忌惮张氏背后的三皇子... 徐慨究竟都做了什么... 含钏扬起下颌闭上眼,不让眼泪滑落,心头顿起毛躁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含钏猛地将茶盅拂落在地。 只听茶盅“噼里啪啦”砸碎在地上清脆的声响。 含钏一闭眼,眼眶发酸发胀,急急地喘了粗气,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了心脏。 徐慨的死! 徐慨的死! 张氏、三皇子、富康大长公主...还有那些她还未曾发现的人,那些在徐慨的死里争抢到一杯羹的人... 一个也别想跑! ...... 灶屋的动静很大,白爷爷抬了抬耷拉的眼眸,先是看含钏低着头走出来,双眼红红的,像是哭过;再看姚五伯跟在含钏身后,神色略显畏缩。 人老了成了精。 白爷爷眼珠子转一转,趁姚五伯推白大郎进屋的时候,冲含钏低声道,“这是怎么了?老姚身世不干净?那如今还留不留?若是不留,你也给人找一个好一些的下家。老姚是个好人,年岁大了,若是草草返还官牙,恐怕是要死在那处。” 含钏抹了把眼。 这小老头儿,说听话也听话,说不听话也还蛮有自己主意的。 “姚五伯既是服侍您服侍惯了的,便就不换了吧。”含钏给小老头儿揪了张温湿的帕子,抬头看了看日头,日头太旺了,很亮眼睛,“您甭天天躺着、坐着、靠着、等着,多走动多活动,要是实在不行就去香山给四喜张张大字、找找媳妇儿吧...” 说到这个事儿,彻底把小老头儿的关注点岔开了。 白爷爷一拍大腿,乐得眼睛都圆了,“你甭说!我还真看上一个!” 含钏蹙眉,“谁呢?” “阿蝉啊!” 含钏:??? 阿蝉? 是她认识的那个阿蝉吗? 那个在“时鲜”做二掌柜做得风生水起的阿蝉姑娘? 这到底是谁在打岔谁? 含钏一下子被白家老头儿冲得脑子发懵,“啊?” 白爷爷冲含钏兴奋地比划,“阿蝉诶!” 老头儿比划得更详细点儿,“往前御膳房常师傅的徒弟,如今在‘时鲜’做事的阿蝉!你想想,老常那手挂炉功夫可谓是炉火纯青,一手烤鸭一手烤鹅,京味儿和广味儿并驾齐驱,都是好东西!阿蝉是他徒弟,十成本事能学个七八成吧?嘿!那老常,每次挂炉都不许我细看,如今我就把他徒弟变成白家的人!他的本事是不是迟早要姓白!” 含钏:... 老头儿,首先,你要明白,白四喜娶媳妇儿,不是为了让你在技术上玩阴... 其次,你想玩阴的,也得看阿蝉愿不愿意啊! 含钏摁住额头摆摆手,“您进去躺着,现在甭跟我说话,脑仁儿疼。” 白爷爷蒲扇大的一巴掌关切地拍向含钏后脑勺,“咋的了?风寒了?” 许久没被揍,这种感觉又让人感动又让人咬牙切齿。 含钏从牙缝中挤了话,“没事儿...就是欠揍了...” 她干嘛来惹老头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