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菜包本是山海关外平头百姓的时兴吃法,如今加了虾,加了初冬精贵的藕带,一下子山鸡变凤凰,身价提上去了,口味却...一言难尽... 哪个天杀的会用豆瓣酱炒青虾仁和藕带??? 一个极鲜,一个极浓,凑在一起,是认真的吗?掌勺的心不亏吗? 暴殄天物,这四个字,掌勺的会不会写! 含钏吃得有些生气。 抄袭就抄袭! 抄袭都抄不成功! 满分的卷子就摆在面前,他不仅抄反了,还自己添了许多奇思妙想! 能把人气死! 可惜了这些个食材! 若是藕带和青虾仁会说话,必定到阎王跟前哭诉自己死不瞑目! 含钏放下筷子,脸色沉沉的,不知说什么。 实在话,她很少生气,几乎没有过生气的情绪,如今愣是气得一股火从肚子往上冒,喉咙口又干又辣,耳朵气得懵懵的。藕带与虾仁本是夏天的东西,在秋冬时节能吃到是食客的福气,这中间花费了养藕养虾人在泥塘刨食、快马加鞭运到北京城、又用冰窖精心保存等等心血和成本。 钱是小事,糟践东西真是...真是...真是叫人恨得咬牙切齿! 还有一点。 一个食肆做起来难,可能需要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心血,从采购、定菜式、出成品到做出口碑与赞誉,这个过程,含钏知道——有些食材不能进热水,便是三九日,也得手浸在冰水里淘洗,被菜刀割手、被食材上的刺儿刮手、被热铁锅热油烫手烫脸都是小事儿。鸡都还没叫,做食肆的就得起床到集市看货,猪都睡了,做食肆的还得守着打烊... 这么一个百年老店,如今的出品,竟然是这幅德行。 谁火抄谁的菜系,胡乱糟蹋珍贵的食材,拿手招牌菜做得令人大失所望.... 一个食肆做起来难,毁起来却很容易! 食客一次来吃,不满意,第二次来吃,仍不满意,便会彻底丢了这个客人! 含钏紧紧抿了抿唇,扔了一小锭银子在桌上,头也不回地带着小双儿和拉提走了。 店小二心头一咯噔,拔腿便追,再见桌上银光闪闪的,凑近一瞧,是一锭银子! 柜台后的人抬头看了含钏出门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到晚上,“时鲜”快打烊了,就还剩一小桌客人还喝着酒,回廊里一个身着墨绿绸丝长袍、头顶翡翠白玉束冠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刚走出回廊,见柜台后立着的含钏,便轻笑一声,吊儿郎当地开了口,“...我道是谁今儿个在留仙居点了一桌子菜又不吃完...原是‘时鲜’的老板娘呢!” 第一百九十三章 老黄瓜 含钏正埋头拟明儿个的菜谱,听声音,一抬头,眯了眯眼。 好一个油头粉面又鼻歪眼斜的老黄瓜。 偏生还穿了件墨绿色的绸丝袍子,刷绿漆。 含钏心头一过,便对来人的身份有了大致的猜测。 小双儿在身边“呵”地笑了一声,抬高了声量,“咱们食肆打烊了!您明儿个赶早吧!” 来人冷声笑了笑,“赶早?您这地儿,过几月便没生意了,还赶早?您求着人,人都不来。咱奉劝您一句,趁如今还有生意,便多翻几台,多搭几桌,挣点快钱吧。等日后没生意了,您店门口摆着的杌凳、小椅,统统砍了劈柴去吧!” 含钏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 这什么世道? 抄袭复刻、胡乱做营生的,反倒到正经做生意的人跟前狂吠? 是天皇玉帝给的厚脸皮吗? 含钏不想同那人纠缠,脸一沉,招呼住了小双儿,唤拉提,“拉提,送客!” 拉提撂起袖子,迈开外八往外横着走。 不得不说,北疆男儿的身量着实高大,拉提这一年来吃得好睡得好,轻轻松松的过日子,不仅蹿了个头,臂膀上、腰上、腿上都长了腱子rou,脸还是少年的脸,身形却像个能干活能干架的汉子了。 拉提往外一怂,便跟一座山似的。 来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再看厅堂里的那桌客人正往外看,北京爷们儿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来人向前站了一步,“来者是客,开门迎客,您这生意做得还没道理!许您去咱留仙居点一桌子吃食找茬,就不许咱来光顾光顾您的生意?” 来人声音放得高高的,“您先说说您去留仙居干嘛!把店里新出的、招牌的都点了个遍,三个人一人吃一小口,知道的说您在品菜,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想抄留仙居的菜式!” 小双儿一口血堵在喉咙。 啥叫含血喷人,这就是! 啥叫倒打一钉耙,这就是! 啥叫吃屎的把拉屎的堵住了,这就是啊! 小双儿手指着那人,气得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 开眼界,真是开眼界了。 前头崔氏蔫坏自私,那裴七郎阴狠毒辣,也不似这般无耻厚脸皮呀! 含钏听着那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也不恼,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朝其拱手作揖,转身把小双儿推在了身后,笑道,“小丫头没见过世面,您别恼...” 含钏笑了笑,看其,“听您口气,应当是留仙居的少东家?儿是‘时鲜’掌柜贺氏,敢问您如何称呼?” 少东家,这词儿听上去略有排面。 来人听了,有些得意,仰着头笑了笑,“鄙人留仙居陈思白,你唤鄙人一声陈掌柜的也唤得。” 含钏佯装蹙了眉,笑道,“儿虽不才,也记得留仙居的掌柜姓瞿...世世代代都是瞿家菜,您姓陈,莫不是瞿掌柜的外甥或是外孙子?” 陈掌柜别了别嘴角。 嗬! 这小娘们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真不知道? 陈掌柜头高高扬起,“鄙人是瞿掌柜的女婿,岳丈上月中了风,如今瘫在床上,留了口信,留仙居大大小小的事宜请示鄙人即可,您说鄙人算不算得上留仙居的掌柜?” 口吻阴阳怪气的。 含钏发自内心地听着很不舒坦。 钟嬷嬷从内屋走出来,扫了一眼这妖魔鬼怪,便冲含钏做了个口型。 含钏恍然大悟。 赘婿呢! 上门女婿! 否则偌大的家业,怎么会交给一个外人!? 含钏再琢磨着想想,上个月瞿老掌柜的中风...好像就是从上个月起,留仙居的菜式就盯着“时鲜”抄袭,“时鲜”出什么,不出三天,留仙居就出一模一样的菜式! 合着,是因为变了掌舵人呢! 偏生这掌舵人,还不是姓瞿的! 含钏了然地笑了笑,语气语调很礼貌,“陈掌柜的,您今儿个来是...用饭呢?如今食肆打了烊了,便是天潢贵胄来,咱也不出品,您若非得用饭,咱便只能将您请出去。” 含钏说着便换了语气,生意略沉,带了几分清冷,“您若是来找茬呢,儿奉劝您一句,千万打住,且一定记得将诬赖儿抄袭菜式的那些话趁早吞回去。否则...” 拉提撂起袖子,露出拳头大的腱子rou。 含钏语气直巅巅地往下坠,“否则,就别怪儿不客气!叫您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含钏气焰陡然嚣张起来。 陈掌柜瞪大了眼睛。 不是说,“时鲜”的老板娘一无背景、二无权势、三无势力吗!?往日都是笑脸迎人,脾性很好,应当吓唬吓唬就成的吗!? 如今这气焰... 再看看身边那伙计气势汹汹的样子... 陈掌柜向后缩了缩,又想起这些时日靠抄“时鲜”菜式赚得盆满钵满的银子,钱壮怂人胆,硬撑着笑道,“您也甭吓我!今儿个我来,自是有事与掌柜的相商的。” 含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掌柜再道,“...您这食肆,我清楚。您从宫里出来开了这家店,做得呢也还行,有食客有人买账,但您确定您经得起折腾吗?” 后面的话儿,陈掌柜压得很低。 含钏眸光一闪。 陈掌柜笑道,“您这处只能坐五桌人,只要您推了新品,留仙居立刻仿制推出,您这儿的客量立马少上一大半——来您这儿吃饭的人,都非富即贵,谁愿意当个孙子似的在那儿排队等着?谁又是真心实意地来吃饭的?” 您把噱头打足了,我那处紧跟着就推您的新菜,又有留仙居的名头打底,您说大家伙是愿意继续跟您这儿耗着,还是到我那儿烤着火听着小曲儿,舒舒服服地吃上一顿饭?” 这就是量产和精制的区别。 含钏眸光深沉地看向陈掌柜。 她相信,陈掌柜说的话。 真心实意爱美食、愿意耗费时间等饭吃的达官贵人,是少数。 随波逐流、跟风起哄,吃饭求个排场的富贵人,才是大多数。 “时鲜”先推菜,留仙居紧随其后,靠留仙居的百年名头和容客量,一定会把食客抢走。 至于口味... 跟风起哄的人,需要什么口味? 卖相做好点,食肆环境绝一点,服务收费都跟上趟...应酬请客就已经很有面子了。 陈掌柜笑起来,很有些无赖的样子,“rou烂了在锅里,大家伙都是吃这碗饭的,你赚钱我赚钱,差别也不大。” 含钏第一次听见,有人把不要脸说得这么清新t脱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