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所以,如若有人缺省姓氏、只称相公,一般都默认是李庭。 顾东隅神色一肃。“李家女为太子妃,这一条就足够相公做出决断了。” 看着他们谨慎的表情,元非晚不由问:“咱们和相公那头,关系怎样?”她爹暂且不说,顾东隅之前担任过中书令,应该不缺和李庭见面的机会啊? 元光耀点点头,又摇摇头。“能说几句话,但不是特别熟。” 相比之下,顾东隅的反应则微妙得多。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相公行事果决,能分君之忧,实乃我辈楷模。” 是吗?元非晚狐疑地盯着他。好像是称赞,但她为啥有种顾东隅在嘲讽的感觉? 不过元光耀没有深究。“就和阿晚你说的一样,太子殿下已然有了相公,那确实很难有我们的容身之所。就算有,也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位置。毕竟,李家枝繁叶茂,子弟辈出……”他摇了摇头,没说下去。 这下元非晚听出味道来了。两人约莫都顾忌她还小,又是女孩,刻意把话往委婉里说。目前她能听出来的是,李庭和皇帝关系很好;另外,不说任人唯亲,但只要有可能,李庭还是更愿意把自己人塞到关键岗位上。 尚书仆射已经是最有权力的文官,李庭却并没有停止经营的脚步。除了巩固自身位置外,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多的想法呢?把孙女嫁给太子,是不是正说明了李庭不满足于现在的地位、还想更进一步?毕竟,若是太子登基,他成了国丈,手中的权力肯定会更大! 这想法有些太远,元非晚及时打住,并且暂时不打算说出来。“那便罢了。还有德王殿下那头……”她停顿了下,见其他两人的视线都转到她这头,才继续说:“殿下可能的确打算回长安。但五年浴血沙场、出生入死,殿下真的说放弃就放弃吗?” 元光耀和顾东隅一时间都没说话。 虽然他们都没打过仗,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绝对不是玩笑话。让十三岁的少年去做监军,一个不慎便是性命之虞。如今萧欥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那定然是靠他自己的努力。随便换成谁,都不会轻易把用自己安危换来的成果拱手相让吧?就算是为了亲哥…… 两人面面相觑。当年,萧欥确实是为了太子的安危而自告奋勇去西北;但五年过去了,萧欥的想法还会像当初一样吗? “阿晚,你的意思是……”元光耀说,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艰涩。萧欥真的准备夺回他自己打下的一切?就算对手是太子亲哥,萧欥也不会客气? 顾东隅没吭声。因为在听到萧欥说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回长安时,他就料到这事儿没明面上的那样轻描淡写。 萧欥想不想要太子的位置,还不够确定;但萧欥绝对不愿意像以前那样,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他回长安,一定会要回属于自己的所有东西!他们跟着这样的人,能吃什么亏? 在这点上,元非晚和顾东隅不谋而合。此时听见元光耀的半句话,她就知道,她爹也已经开始正视这个可能。对现在的情况来说,这就足够了。 所以,她没有继续这个方向。“我的意思是,只要圣人安好,”她抬手遥祝北面,“我们也就会安好。” 这话明显也不是照着表面意思来理解。圣人就是皇帝;如果现在的皇帝还在位,那无论是太子还是德王,无论是李庭还是他们,明面上都做不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不然就会先被皇帝灭了。 所以,就算他们现在答应了德王,也不会有什么立即而来、太过明显的危险。能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长安,也没有什么大的后果,对现在的他们已经是利大于弊了—— 有百利而无一害当然最好,但实际cao作上不可能;那么,有利大于弊这个判断,不就足够他们点头了吗? 在想到这些的同时,顾东隅也不得不想到,元非晚在这些分析上体现出了一种普通人难以匹敌的明智冷静。她看到的从来不是表面上的血缘或者亲情,而是本质里的利益关系。 若他这个老友有女儿一半的能谋善断,大概也就不至于被人坑了,以至于左迁岭南。若他当年不是那么意气用事,对家中某些人的话深信不疑,说不定被贬谪边疆的就是李庭之流了! ☆、第44章 灭口 在他们商谈时,外头的萧欥已经开始往山下走去。既然他说他上来看风景,那总呆在一个地方就太可疑了。 不过,他还没下到宁阳书院附近,卢阳明就已经赶了上来。“七郎!”他叫道。 虽然并不明显,但萧欥看得出,对方的表情和语气都带着兴奋。“让你打听的事情很顺利?”他肯定地问。 卢阳明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这难道会比潜入敌营更难?让我去干这个,完全是大材小用!” 换做是别人,说不定会觉得卢阳明太自大。不过萧欥知道,这是货真价实的话。“行,”他左右看了看,骑马向林子深处走去,“咱们换个地方说。” 卢阳明没有疑义,打马跟上。“你肯定想不到,我今天有多少‘收获’呢!”他用一种“这简直米分碎了我的三观”的语气说。 半盏茶后。 萧欥觉得,卢阳明说得没错,他确实没想到所谓的“收获”。“……那老夫人真这么说?”他不可置信地道,“她打算烧了别院?” “噢,她说的是,书房必须烧了。”卢阳明道,“不过,我看,以元家大房别院那种木楼,全烧起来也是有可能的。” “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萧欥神色更冷。 老夫人要烧,决计是要烧元光耀书房里的东西。而早上他悄悄研究过,别院二楼较宽的一侧是元非晚的闺阁、她的小书房和伺候她的婢子的房间,挨着楼梯,较窄的一侧则是元光耀的书房。 楼本来就不大,别说刮风天,一把火随随便便就能烧过去啊!别的不提,只要烧了楼梯,楼上的人岂不就只能活活等死? 这哪里是单纯想毁灭证据,这是想杀人灭口吧? “听清她的目标是什么了吗?”萧欥又问。这事儿他原来只是稍微问问,现在是非管不可了! “说是账本什么的,记了元司马十几年的开销,包括给了他们多少。”卢阳明回答。“听语气,他们都很是忌惮的样子。” “他们?”萧欥沉声问,“元府剩下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卢阳明摇了摇头。“恐怕不是。我听的时候,只有老太婆和一男一女的声音。后来我绕道前面去看了看,那一男一女是二房元光宗和他夫人黄素。不过,主意却是老夫人最先提出来的。” 实际上,老夫人厥过去只是暂时的。在回县城的路上,她就已经醒了。她哪儿知道元光耀手里还有账本这个杀招?也顾不上责备黄素不帮忙,满心只想着该这么彻底消除这个隐患。 按说,想把两沓书册毁掉,方法多得是。不过,她一方面要求效率,另一方面又要永绝后患。元光耀今天能拿出账本,明天说不定能拿出别的什么。 既然这样,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就算智商是个碎的,也该想到,火这种东西,不是说烧哪里就烧哪里。反正萧欥绝不相信,老夫人能想出火攻这种毒计,却想不到别院很可能有人因此受伤乃至死亡。做的这么绝,就为了账本? “你说说,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欥又问,声音里已经带上了隐怒。 这可打开了卢阳明的话闸子。他早晨跟在元府马车后进城,一路直到元府二房后院墙角,该听的都听见了。老夫人怎么和大儿子这边过不去、又如何偏心二儿子,他说得绘声绘色。元光耀大笔大笔倒贴家中二三房十几年,现在却因为记下了这些支出,招来母亲和弟弟的灭口之心……简直不知道倒霉这词足不足够形容这件事! “我想,不管元司马说没说公开账本,那些账本的存在,对他们而言都是一种威胁。”最后卢阳明这么总结,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又要好处又要脸,反过来还倒踩一脚,这家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萧欥现在差不多明白了。 既然元光耀一直在记账,那他一直倒贴钱,他肯定知道,但之前不太在乎。最近大概出了点事,让他觉得老夫人和二三房太嚣张,也是被逼急了,才拿出账本证明自己。而那些人得寸进尺惯了,还追在元光耀后面不依不饶—— 没错,早晨在别院听到的争吵,八成因此而起! “可能烧死人,他们说了吗?”萧欥确定性地问。 卢阳明点头。“老夫人一说火烧,元司马的二弟妹就想到了这个。她好像有点怕,老夫人就立刻扯到别的地方去了。等她一走,老夫人再和元光宗提,两人都是支持的。还说什么烧完了一了百了,也没人知道是他们做的。” “一了百了?”萧欥真心要服气了。不管是老夫人还是元光宗,他们的脑回路要奇葩到什么程度,才会觉得把大房一把火烧了干净是一了百了啊? 卢阳明的感觉和萧欥差不多。实际上,要不是要把听到的回禀萧欥,在听到那些混帐话的时候,他就想一刀一个把人全砍了。那种狼心狗肺的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还不如让他送他们下地狱! “七郎,他们说的那些话,恐怕你听到都很难相信。”他道,然后捏住鼻子,开始生动形象地模仿他听到的那些腔调:“‘不过是个糟心孙女,要和不要有什么区别?’‘照阿兄的样子,怕是以后他能回长安也不会带我们,那即便烧到一楼,又有什么关系?’‘没错,整座楼烧了也没关系,反正通宝又烧不化!’” 萧欥真的被气笑了。想把人弄死,还惦记着人家的钱?这嘴脸难看得,还书香门第,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不对,和狗比都是贬低了狗呢! “元司马的二弟妹似乎和其他两人生了嫌隙,他们才支开她谈。”卢阳明补充,“不过依我看,她知道归知道,和元司马通风报信的机会很小。” 不是他觉得人性本恶,但黄素怎么说都是元光宗的正房夫人啊!元光耀和元光宗扯破脸,元光宗一定反过来怪她,对她难道有好处?而且,若老夫人真是随口一说,她又告诉了元光耀,那不是更糟糕,里外不是人? “还有,”卢阳明继续道,“我觉得元光宗大概早就想取代元司马的位置了。但照他们的能力高低,只要元司马一日不死,他就一日没法继承整个元家。”他说着,嘲讽一笑:“不过好像他们的老爷子也没留下什么东西,所以应该说,他觊觎的是元司马留下的积蓄!” 可不就是这样吗?萧菡被软禁在长安,元非是远在西北边陲,元非晚又是女孩儿,元非永年纪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如果元光耀“不幸”葬身火海,剩下的一切不都是元光宗的? 做个通俗点的类比,一只母鸡和一只羊。羊比较穷,母鸡又把羊当做好朋友,便把自己的鸡蛋送一大半去给对方。但有一天,它突然发现,那只羊其实是头披着羊皮的狼,便不愿意送了。狼便计划着,既然再也不能从母鸡那里捞到好处,干脆把母鸡整个儿吃了,再把母鸡家剩下的鸡蛋都抢到手—— 这一手好算盘,不可谓不响亮,也不可谓不阴毒! “那都不是重点。”萧欥才不管元家的内部纷争。黄素说与不说,没有太大关系;因为他肯定会告诉元非晚的!元光宗是否想要夺嫡,也没有关系;因为他绝不会让此种阴谋得逞! “确实不重要。”听出萧欥的言下之意,卢阳明眼珠子转了转。“话说回来,元司马现在的态度如何?他愿意和我们一道吗?”假如元光耀和他们站同一个立场,那老夫人和元光宗这样的白眼狼,他们自然要帮着他早日甩掉!更不用说萧欥对元非晚有意,怎么想都不能留着极品在未来亲家里! 萧欥凝神想了想。“我想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他肯定道,“他刚上山去找顾先生商谈了,还带着元家娘子。” “咦?”卢阳明小小地吃了一惊。元光耀和顾东隅本就是好友,商量站派问题再正常不过;但带上元非晚做什么?“元家娘子去做什么?”他问,但下一刻就给自己找到了答案:“莫不是她不仅已经知道了这事,还给这事拿了主意?相当有可能啊……”他不由摸起下巴。 “不是相当有可能,就是一定。”萧欥肯定。“我说岭南之地不适合北人生活,她只回了我一句《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若以韩昌黎的心境做比,想回长安的意思不是明摆着吗?” “的确是明摆着。”卢阳明肯定,眼里开始发光:“但相比这个,我更关心,你怎么和她说上话的?莫不是一路跟了上去?”知道见缝插针,他们殿下也没他想象的那样愣呆呆嘛! 萧欥不吭声,但这时候沉默就是肯定。 卢阳明乐了。“好好好,也不枉我在墙角蹲了一个时辰,又在屋顶上晒了一个时辰的太阳!值得,太值了!问之一定也这么想!” 萧欥觉得,如果他再不阻止属下拿他逗趣,他的惯常表情就要绷不住了。“行了,”他轻咳一声,“我们就等着元先生下山吧。我估计,他等会儿就会请我喝茶了。” ☆、第45章 防人 这话一点不错。 因为意见相同,元光耀很快又领着元非晚下山了。一回到别院,他就吩咐仆人,去问问萧欥住在哪里。嘉宁县城不大,统共也就那么几家客栈,打听三个外地人再容易不过。 “找到以后,若人不在,一定要等对方回来。”元光耀特意嘱咐。“这请帖,必须送到鱼公子本人手里!” 元达应了是,抬脚向外走去。 元光耀想了想,又叫住他:“还有,这事不要让更多人知道。”德王本来就是低调来访,要是被有心人知道,怕是要不妙。“带点钱出去,以防万一。” 元达点头应了。就算他是个傻的,这时也该知道,此事很重要。元光耀要他带钱,应该是让他找人代为出面询问的意思。不然,他常在外头走动,很容易被人认出。 元光耀写请柬的时候,元非晚就在一边看着,自然知道里头写了些什么——元光耀约萧欥晚上在花严寺见面,顾东隅也去。 此时,见元达出门,她便道:“阿耶,夜里天黑路滑,您可要小心着些。”她没说该换个时间什么的——反正元光耀时不时就和朋友一起喝夜酒,普通平常,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知道了。”元光耀点头。晚上,他便不打算带上元非晚了。可能有潜在的危险,这是第一条;还有个目的不明的德王殿下,这是第二条。加起来,他认为,女儿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若我回来得晚,你便早些休息吧。” 元非晚嫣然一笑。她本就不打算等,因为她认为萧欥没有拒绝的理由。而如果等不等的结果都相同,那她白花那个等的功夫干啥?“那是当然。” 女儿乖巧懂事,元光耀欣慰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一动作,他便注意到了案边那些还未来得及塞回柜子的账册。“阿晚,”他问,“这些你看过了?” “看过了一些。”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元非晚老实承认。 元光耀点头又摇头。他倒不是对女儿看账本有意见,而是想到了早晨被气得厥过去的老夫人。“唉,我本来不想那么做的。人既然不仁,我也只能不义了。” 听出这话里的感伤,元非晚眼睫微垂。 不过是些作死的亲戚,不要更好。她爹明白这个事实,却还不明白另一个道理:不论是适可而止,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它们都算一种优秀的品德。但再优秀的品德,用在白眼狼身上也是白搭。它们不仅不会感激放过它们的人,还会引以为辱,随时准备着反咬一口! 不幸的是,老夫人和二房肯定属于后一种。想想看,要是他们懂知恩图报这一说,他们大房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光景了! 所以,等再抬眼时,元非晚说的是:“这些账册,阿耶打算拿它们怎么办?” “这个……”元光耀略有犹豫。 说扔了吧,他是肯定不干的;但真要公布出去,他也觉得不合适。他自己的钱,来路正,去向明,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只不过,他们家内里撕破脸,也一定要别人来参观吗? 看他的模样,元非晚就知道,她爹还没想好处理方式。“阿耶,我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元光耀顿了顿。“你说吧。” “以前,祖母他们不知道账本这回事,就没什么说的。”元非晚替他一一分析起来。“然而现在不同了。祖母和二婶都亲眼见到了账册,她们肯定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会严重影响他们已经得到的、乃至未来能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