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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自知不是什么大教育家,说不出满口漂亮的话,但他总归知晓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少年时处于长期的压抑之下,发病的痛苦、死亡的威胁、寂寞的灵魂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的世界,就算柳戟月真的变得暴虐成性、恶意滔天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但柳戟月没有。 曾经的他是胆怯沉默的小孩,个头小,声音小,存在感小,如一只小兔子般安静,珍惜着得到的一切。纵然十年后再见已然性情大变,笑里藏刀,连环谋划,每说一个字都让人恨不得掰碎研究背后的阴谋算计,但楚栖知道,他感觉得出来,柳戟月仍在压抑着自己,他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也没有随心所欲的荒唐,甚至为了自己,将一些人与事掩过放下。 楚栖之前很难全身心地相信,柳戟月的刻意亲近不是为了追求他背后的什么利益,罗纵的下场带给他的阴影太大。但当他的生存点数被扣至负数又活了过来,从而意识到他们分别得到了什么,付出了什么时,那些所谓的纠结却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得到了什么?皇帝无条件的信任、宠爱、毫不犹豫放下谋划的果决;而他付出了什么?楚栖无论怎么想,都只会觉得这份依恋来自十年前的往事。他因为原身为祸的一丝愧疚、看不过去的一抹热情、认为七皇子可爱的一点欢喜,给予了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一些关心。 明明真的不多……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生死盟誓。有的只是一起在春风中放起漂亮的纸鸢,在夏夜时捂住他因为害怕雷声而不敢入眠的耳朵,在秋月下抱着兔子聊天玩耍,以及在冬季雪天用暖和的掌心将那冰凉的手指捂热。只是一些普通、平淡、琐碎、又似乎不值一提的过往。 就只有这些而已。 柳戟月的喘息逐渐平复了下去,他的视线微微向外,似是回忆着什么。 “只差一点……”他轻声道,“幸而……明浅谡是个好人,而我又在那段时间意外截获了你的来信。” “丞相?” “嗯。”柳戟月呼出一口气,“楚静忠不认可他的治国理念,但对他的为人却讨厌不起来,我连番提拔明浅谡,他都没过问几句。” 楚栖奇道:“为何我却听说他们是死对头?敬王前朝时还借题发挥将丞相贬去了北方?” 柳戟月看着他:“你可知为何明浅谡当年身为一甲状元,后期仕途却总是郁郁不得志?” 此事楚栖有所耳闻:“似乎是因为先帝。” 柳戟月对承太.祖毫无敬畏,直呼其名:“柳峥嵘心悦美人,怎可能不对二十多年前的明浅谡动心?打着议政的由头就将人掠进了紫微殿里,有没有得手我是不清楚,至少明浅谡至今是不敢进殿的,并非必要的时候也不会入宫。” 楚栖:“……” 柳戟月又道:“那之后,明浅谡便屡受打压,过得不太舒坦。不久更是因为帮一人说话,惹恼了柳峥嵘,要斩他全家——其实罪责哪有那么严重?还不是希望明浅谡去求他开恩。” 这些事都发生在楚栖穿越来以前,一些传言他听说过却没敢全然相信,此时听柳戟月确认,才彻底震愕。他也与先帝打过不少交道,虽知他脾性不算良善,但还论不上无脑,竟也有行事这般荒唐的时候。然而转念一想,前朝重武轻文风气更盛,柳峥嵘话语权至高无上,拿捏一个小小臣子,在别人眼中,或许也算不了什么。 “不过在那之前,楚静忠先发了难。一顿莫须有的敲打,直接把明浅谡全家发配去了边疆。虽说不会发生以色侍君的事情了,但路途迢迢,家眷病逝,一双儿女也过得苦辛。”柳戟月摇了摇头,“然而按照丞相的性子,他或许宁愿自己一人委屈,也不想家人跟着受累吧。” 楚栖听得忽然心头一动,有个猜测在脑内反复盘旋,晃得他心惊rou跳:“你说,敬王会不会……” 柳戟月淡淡笑了笑:“不至于。……丞相和明遥,虽说性情才学天差地别,但又在本质上相似,接近他们时,都会有一种宁和平静的感觉,容易忘去忧愁,很特别。我最……不想回忆的那段时间里,丞相也会在旁辅佐,从而不至于过得太为苦闷。” 楚栖望着他的眼睛,胸口泛起淡淡的酸楚。他不知道这十年间柳戟月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从只言片语与细微流露中不难发现,那不是一些值得纪念的东西。如果不是像明遥那般自带安抚功效的丞相的出现,与偶然联系上他的回信,也许连今日都不会存在。 他哑声道:“陛下,我看得到你身体的寿数,假如不尽快压制毒性,至多只有一月时间。” 柳戟月略一颔首,也不奇怪他是如何“看到”,反而舒展了眉宇:“滕梧之血的余毒倒也新奇,我非但并无不适,反而比从前许多年都要清醒,原来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他五指渐握成拳,手中使的力度让腕上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仿佛从未感受过它的存在。 楚栖约莫猜到,这或许是碧梧白虎血脉的意外功效,虽是剧毒傍身,却察觉不出半分颓态,若不是他的观察术能够提前发现,任谁都想不到下一刻的死期将近。 然而……即便知道后果,再选一次,对于病了一辈子的人来说,与其继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也许这昙花一现的自在更为痛快。 楚栖轻声道:“以后还会有更长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