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眼下婚事已经是定局,我想......应该是答应了吧......”白素锦的神情很复杂,半是受宠若惊的惶然,半是骑虎难下的纠结,“不过大将军离开前倒是留了句话,说是明日媒人登门时他特别准备了东西。” 蝠厅内一时寂静无声。堂堂皇亲贵胄一方封疆大吏、当今圣上重用的股肱之臣,要迎娶一个商户女为正妻不说,还允诺永不纳妾,简直是放眼大历闻所未闻之事。 这得是多好的命才能摊上如此天大的好事! 从白家人脸上,白素锦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们这会儿心里的想法。 “常听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是三妹的福祉到了。” 白素锦还以白宛静微微一笑,“二姐吉言。” 白三少却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抚西大将军那样的厚福,怕是要命格够硬才能享用得了啊!不过,这么一想,三妹和大将军还是挺相配的——” “你给我闭嘴!”一向沉默的白二少爷白语元突然出声喝止白语年,“大将军的事岂容你妄言,那么多年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 白语年素来狂妄,白二爷当家后更甚,但对白二少这个沉默寡言的同胞兄长却打怵得很,听得兄长如此失态出言呵斥自己起初还有些愤愤不平、委屈,可回想刚刚自己所说的话,又忍不住后怕到冒冷汗。此前得见大将军其人,虽不苟言笑,但身长体瘦,一袭锦衣,眉眼间风流霎转,看着更似富贵人家的纨绔公子模样,白语年一时被他外表所蒙蔽,竟忘了他杀伐果决、狠戾决然的风评。 “三妹,老三一时妄言,还请你多担待。”白语元说罢横了白三少一眼,白语年看懂兄长的暗示,纵使再不甘,也跟着道了歉。 白素锦毫不避讳地直接和白语元四目相对,而后深深看了白语年一眼,也不遮掩眉宇间的清冷,淡淡道:“既然二哥出声,这个情面meimei是一定要给的。不过,恕我多言,劝三哥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我虽然是白家的姑娘,但自家人编排自家人的话,传出去怕只能徒然让外人看笑话,还要落个没有口德的污名。而大将军......我虽与他是圣上赐婚,但交浅情薄,若是真惹他不悦,估计也说不上什么好话。所以,三思而后言,对我们来说都有好处。” 临西坊间传言,白家三小姐命中带煞、克父克母,散布谣言的始作俑者是谁,白素锦懒得追查,但也不是心中完全没数。谣言盛起之时,大太太许氏过世不过月余,白三姑娘在街上偶然听到两三个妇人在巷口议论,当街就命随从狠狠掌掴了她们一顿,杀鸡儆猴。尽管不能防人之口,但起码没人敢再在大街上说她闲话。当然,至此白家三小姐的凶悍之名临西无人不知。 若是自己碰上这样的情形,恐怕也会和白三姑娘做同样的反应。白素锦不禁喟叹,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一样的性格进不了同一具身体! 因为白老太太和另两房对大太太许氏的态度,白三姑娘自小就与他们不亲近,白大爷和大太太去世后,对他们更是敬而远之,是以白素锦接手后轻松了许多,反正在他们眼里,她这个白三姑娘本就是个混不吝、不好拿捏的。 这次仍有些不欢而散的气氛,白素锦也不在意,依旧是最后一个起身,意外的是,这次白二少也没急着离开。 “生意上的事,我做不了别的主,粮行方面尚能言语一声,如果有需要,三妹尽管开口。” 白语元神色自若坦然,不亲不疏,说话时的语气也是淡淡的,白素锦听进耳朵里却是比白宛静的温言细语顺耳多了。 “不瞒二哥,小妹这两天正在为粮行的货源烦心,二哥这番无异于是雪中送炭,那稍后我和江大掌柜打声招呼,一起去恒丰找你细谈。” 白语元点点头,很是欣赏白素锦公事公办的处事风格,“那好,我白日里几乎都在恒丰,你们随时可以来。” 白素锦站在蝠厅外的香樟树下,看着白语元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俨然如一只猫。 记忆中这位白家二少爷存在感很淡,虚长白三姑娘四岁,现年二十,上过几年书院,然后主动提出跟在白家大爷身边学习经商,素日里寡言少语,白二爷当家后,白家的田地庄子和恒丰粮行便由他一手打理,看着不温不火,生意倒是年年稳中进步。房里如今只有一位正妻萧氏,娘家是山陕地界有名的大地主。说起来,白二少的这桩婚事还是白大爷在世的时候给参详的。 白三小姐也是从小就跟在白大爷身边学习,同白家其他人相比,与白二少相处的时间较多,无奈两个人都是“你不来就我、我也不去就你”的个性,井水不犯河水处着,各得自在。即便是白大爷去世后,白二少也没私下和白三姑娘有所往来。 现如今,他竟然主动提出帮忙,是对白语元鲁莽妄言的补偿,还是出于其他利益的考量? 白素锦一时难以判断,但不管怎样,送到嘴边的好处,岂能不吃! 如今的临西“小四象”,名下产业虽都涉及盐业、布业、田产和粮行,但却各有倚重,苏家是盐运总商,其次的秦、汪两家凭借五福织造坊和荣生织造坊以及各自名下大量的田产几乎垄断川省半数以上的布业市场,而白家,早年以田产起家,后来白大爷涉足盐业后迅速崛起,转投其他行业时白大爷却突然遇难,白二爷接管家业后也没有别的绸缪,醉心于盐业丰厚的利润,与苏家的关系日益密切。 白家的田产和恒丰粮行一早交由白二少全权打理,虽然规模无法和另外三家相比,但给丰泰粮行解决暂时的货源短缺问题,应该不难。 白素锦着人给江大掌柜送了消息,让他粗略计算一下丰泰需要周转多少米粮,然后明天午后一起跑一趟恒丰。 许老太爷和许唯良用过午饭后就回了小荷庄,临行前打过招呼,说是明日一早就过来。 清晖院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赐婚圣旨和诰命文书被留在清晖院,日后大婚之时随着白素锦一起进入将军府。夏mama带着人在内堂摆放了黄梨木香案,沉香木打造的精巧小架子上端端正正供放着圣旨和文书,严肃谨慎的模样看在现代人眼里或许会觉得她们太夸张,但从事考古学习、工作多年,白素锦完全可以理解她们对皇权的敬畏心。 下午门房那边送过不少拜帖过来,白素锦看也没看,直接放到一边,并让宋mama到前院传话,说是自己忙于准备提亲之事,暂不见客。 在小荷庄这些日子几乎天天耗在织造坊里盯着花綀,白素锦委实有些乏累,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在茶室里喝喝茶、翻翻书,简直神仙一样的享受。晚上用过清淡的饭菜后沐浴更衣,赵mama还给做了个睡前按摩,白素锦这一夜睡得格外舒服。 都说优质的睡眠是最好的美容。吃得好、睡得好,还人逢喜事,所以,当第二天媒人登门时,白素锦一现身,精神头抖擞得几乎要晃花人的眼。 第24章 轰动 周慕寒请的是临西府第一官媒,钟姓妇人,年纪四十有余,身形丰腴,面色红润,说起话来倒铜豆子一般清脆响亮,登门时,双手竟拎着两只难得一见的灰雁。 能给圣上赐婚的新人cao办三书六聘之礼,莫说临西府、川省,就是放眼整个大历,几个媒人能有这样的福分,钟媒婆自然牟足了劲头说好话,传闻里的一个杀神,一个悍女,生生被她巧舌如簧地夸成了观音大士座前的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饶是心理强大如白素锦,听了也不禁心虚害臊得脸颊泛红。 跟着钟媒婆一起登门的,除了昨日刚见过的福公公,还有一个中年男人,身形略瘦,穿着一身道服,白面、炯目、美髯,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乍一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蕴。听了他的自我介绍才知道,竟是周慕寒身边的第一幕僚——军师薛长卿。 “三姑娘,这是大将军八百里加急请赐、圣上特意着巧匠昼夜不停打造出来的金书铁券,世间独一无二,大将军欲以此为聘,以表诚意。另外,临行前太后娘娘叮嘱老奴代她老人家传句话给姑娘,说是大将军少年离家,游走于腥风血雨,外人眼中虽荣耀加身尊贵无比,实则日子过得清苦,望三姑娘好好待之。” 白素锦恭恭敬敬地跪地伏身,行了三个叩拜大礼,而后双手举过头顶,于众目睽睽中接下那方装着半片金书铁券的镀金宝匣。 跪拜在地的人群中,白老太太脸色苍白,膝盖发软,身子摇摇欲坠,幸得跪在她身后的白二少及时扶住了她。许是同时在反省这几年来对白素锦的态度,另两房人的脸色也是十分精彩。尤其是白三爷,得到消息后连夜赶回府里,一早就亲眼见证了这么大的一份“诚意”,心情异常复杂,他断然想不到,白素锦竟然会攀上这么一门高亲,周慕寒的名声再差,握在手里的西军总帅、川省总督的大权却是实实在在的,若有这样的姻亲提携,自己再用心经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可想想三丫头素日对自己的态度......白三爷双目微垂,思量着该如何从长计议。 白素锦这会儿却没功夫顾及旁人的想法,在钟媒婆的指示下过了纳彩礼,招待福公公和薛军师用了盏茶后,将人一直送到了二门。 钟媒婆一行人出了白家大门后不到一炷香时间,抚西大将军周慕寒金书为聘求娶白家三姑娘的消息乘了风一般传遍临西的街头巷尾。 周大将军、白三姑娘再次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就连苏家也被翻了出来,一时间众说纷纭,故事演绎出无数种版本,若不是周大将军和白三姑娘太有威慑力,怕是说书先生要连夜写出话本了。 苏家大宅里,苏大少挥手摒退报信的伙计,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不争气的东西!” 挥袖将手边的茶盏扫到地上,清脆的碎裂声里,苏平压抑着怒气沉声斥骂道。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荣亲王府,气氛同样低沉得让人窒息。 宫中刚派人传来太后娘娘的手谕:荣亲王世子周慕寒奉皇命镇守西疆不得擅离,特许三月后于任上举行大婚,荣亲王身患急症不便亲往,王妃杜氏侍疾。镇北大将军林广代行长辈之责。 薄胎瓷瓶清脆刺耳的碎裂声中,断断续续响起女人压抑的呜咽声。荣亲王看着王妃娇美如昔的脸庞已是梨花一枝春带雨,往日的垂怜之心却怎么也萌生不出来,反而觉得愈发烦躁,耐下性子草草安慰两句,可王妃依旧垂泪不语,荣亲王烦闷尤甚,索性一甩袖子出了门!从未遭遇如此对待的杜王妃一时愣怔,望着荣亲王离去的方向移不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