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向晚,你是受……”尚玉衡刚开口,被眉心止住。她笑意盈盈,道:“你放心,无论孩子是谁的,你是玉郎的亲表妹,我们尚家自不会坐视不理。这样吧,明日我便派人到云阙楼为你赎身,再帮你寻一处安静的宅子,你安心养胎,等孩子生下来,再找大夫来验亲。若孩子是玉郎的,尚家定会给孩子名份。就算不是玉郎的孩子,尚家也绝不薄待你们母子,如何?” 这话说得是合情合理,算得上仁至义尽,连老夫人听了都微微动容。 尚老夫人听闻这件事,第一个念头就是不管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都必须弄掉。再派人把这女人送往远处,让人看着,一辈子都不能踏入京都半步。 眉心这般心慈手软,老夫人虽不认同,却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事儿伤害最大的是眉心,先顺着她的心意来。这孩子心善,无可厚非,恶人就由她来做吧! 虽说尚家子嗣寥落,这女人怀的又是男胎,流掉确实可惜,但她也绝不允许让私生子进门。尚开阳与尚玉衡还年轻,不着急,绝不能为了一个孽种坏了尚家的门风。 连向来温驯的白氏都觉得眉心太过仁慈,向晚更没有拒绝的道理。 谁料到跪在地上的少女竟一口回绝。 ☆、第56章 步步惊 向晚恭恭敬敬向高堂正坐之上的老夫人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一字一顿道:“晚儿不在乎名分,只求老夫人怜悯晚儿腹中的孩儿,他毕竟是向家的血脉。” 白氏叱道:“莫要得寸进尺!”方才眉心分明说得很清楚,会送这女人出去安胎,待孩子生下来,验明身份再作打算。难不成她还想求老夫人让她留在府中,简直妄想! 向晚似没听到白氏的叱骂,仍望向老夫人,娇弱而又坚定,道:“老夫人,晚儿可立誓,孩子一下来,就将他交给主母抚养。晚儿甘愿落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只求老夫人务必护住晚儿腹中的孩子,因为……因为他是尚家唯一的血脉啊!” 眉心嗤笑:“向晚,没人要害你的孩子。” 更没人想要你腹中的野种! 若不是前世遭遇过一次,她真要被这女人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给骗了! “jiejie。”向晚转身眉心,面容哀戚,“晚儿身子低贱,又做出此等……此等难以启齿之事,jiejie理应怨恨晚儿。晚儿自知罪孽深重,但事关尚家香火,晚儿……” “够了。”眉心冷冷打断,“向晚,再说最后一次,尚家会护你母子平安,但你想借此留在府中,绝无可能!”原本她还顾念这女人毕竟是尚玉衡娘亲一族唯一血亲,不想做得太绝。可这女人竟贪得无厌,妄想攀附老夫人留下来,还含沙射影讽刺她? 什么事关尚家香火?难不成这世上就她一个人能生孩子? 还生下孩子就去出家,哄鬼呢! 老夫人神情淡淡的,望向眉心:“丫头,一切由你作主。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 “老夫人!”向晚突然膝行向前,猛抱住尚老夫人的腿,凄厉道,“老夫人,事到如今,晚儿只好如实相告。尚家祖上杀虐太重,因果报应,尚家男丁皆活不过而立之年……” “向晚!”尚玉衡一把扯开向晚,“我尚玉衡自问无愧于你,你何以恩将仇报!” “尚哥哥……”向晚如一朵风中摇曳的残花,哭得梨花带雨,“晚儿说得都是真的。不仅如此,尚家男子年过二十就不可能再有子嗣,如今……” 尚玉衡冷冷打断:“再敢胡言,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不打女人,尤其是对着一张与他娘亲如此相似的脸,可他实在忍无可忍了! “玉衡。”老夫人突然开口,“放开手,听她说完。” “老夫人!”向晚如蒙大赦,又爬到老夫人脚下,哭得哀婉凄绝,“老夫人,晚儿不敢有一句虚妄之言,请老夫人明鉴啊!” “祖母,你千万不能听信!”尚玉衡恨恨抬头,震惊,痛苦,因太用力,腕上经脉暴突。他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向晚说得都是真的!尚家男子确实都没活过三十岁,也确实二十岁之后再无子嗣!尚开阳早已弱冠,只有一个女儿。而他,下个月,即将满二十岁。 这就意味着,尚家极有可能断子绝孙! 莫说是世家名门,就算是村野乡夫,断子绝孙都是最毁灭性的灾难! “玉郎……”眉心轻扯住尚玉衡的衣袖。尚玉衡能想到的,她能想到,老夫人和白氏都能想到。她原以为向晚,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不过是挤几滴眼泪博得同情罢了,厚颜无耻,仗腹耍横,已出乎她的预料。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留了这么狠的后招! 是,尚开阳与尚玉衡还年轻,子嗣之事并不急,可是万一…… 这世上最怕的事,就是万一。 “眉儿,我……”尚玉衡松开手,愣愣望着眉心,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脆弱表情。他恨自己,恨不能护住所爱之人的,更恨上天的残忍与不公。尚家先祖为开创大楚盛世披肝沥胆、马革裹尸,子孙却落得门庭衰微、英年早逝。如今,更要对尚家赶尽杀绝吗? 向晚又爬到尚玉衡脚下,苦苦哀求:“尚哥哥,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吗?” 尚玉衡双眸泛起nongnong的厌恶之色,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女人一脚踹开! “玉郎,别冲动。”眉心扯住他的衣袖,柔声道,“我信你。” 一个“信”字,令尚玉衡如万蚁食心,痛不欲生。向晚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然而,他竟不敢再辩驳。因为他深知,若是老夫人知晓实情,怕是……怕是…… 忽有一阵夜风袭来,百年老宅子,灯火幽暗,晃了几晃。 老夫人的身子也随之晃了晃,失神道:“难道是天要亡我尚家吗?” 白氏犹遭痛击,懵立无言。她与三郎只有一个女儿,视之如命。以前虽遗憾没能替尚家延续香火,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懊恼痛楚。都怪她肚子不争气,不争气啊! 眉心上前扶住老夫人,小声劝慰道:“老夫人,玉郎他……下个月才及冠呢!” “哦,是……是啊……”老夫人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我老糊涂了。”又低头瞥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向晚,嘴唇动了动,最终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 可即使老夫人不说,眉心岂会不明白? “老夫人,天色不早了,您先回浮云堂歇息,这儿交给眉儿就好了。” “好,好……”老夫人又看了一眼跪地上的向晚,才转身离开。白日里挺直的脊背,又垮了,昏黄的灯光,映上苍苍白发,一瞬间竟令人想到油尽灯枯。 眉心望着老夫人踉跄远去的背影,忍了又忍,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小婶娘,你去陪陪老夫人。” “好,我这就去,阿眉你……你别多想。”白氏也匆匆离去。 偌大的厅堂,更加静得可怕。 “眉儿,对不起……”尚玉衡将眉心揽入怀中,愧疚得无地自容。 眉心笑:“你老骂我傻瓜,我看你才是真傻呢!你又做对不起我的事,干嘛道歉?” “可是……”尚玉衡痛苦不已,“让你受委屈了。”他再怎样都无所谓,却不能忍受连累眉心一起承受屈辱。更可怕是的,万一他也如父辈那般活不过而立,那眉儿岂不是…… “尚哥哥……”向晚怯怯喊道,“你别难过,晚儿真的……” “滚!” “玉郎,别冲动。”眉心拽住尚玉衡,俯身望着跪在地上的女人,轻笑道,“向晚,我不明白,你这又是何苦呢?虽不指望你知恩图报,但也不能……” “jiejie,我知道你不肯相信,可是晚儿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 尚玉衡再也忍不住,双目赤红,暴呵道:“向晚,你不要太过分了!” 向晚抬头,眼泪早已哭干,嘶哑道:“向哥哥,晚儿知道你从没喜欢过我,甚至都没正眼看过晚儿一眼。可晚儿就是喜欢你啊,尚哥哥!尚哥哥是这个世上唯一真心对晚儿好的人,你不认晚儿,不认晚儿腹中的孩子,晚儿都不怨,晚儿只求……” “啪!”尚玉衡忍无可忍,生平第一次打女人,“向晚,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腹中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已经走了,你就不用再演戏了,恶心!” 尚玉衡再三克制,只用了三分力道。向晚白皙娇小的脸颊上瞬间浮起五根红指印,她愣愣捂住脸,竟“噗嗤”笑了,笑得哀婉动人。 “尚哥哥,你就算打死晚儿,晚儿也绝无半点怨言。” “你!” “玉郎!”眉心急忙拦住尚玉衡,向晚有孕在身,再动手恐怕会出事。倒不是她可怜这女人,而是一想到老夫人临走时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难受。平心而论,这种事情落到任何人头上,都不可能像老夫人这般隐忍与宽容。老夫人信她,尊重她,这让眉心很感动。 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老夫人的情绪,其它都可先放到一边。 先前她认定向晚是“借腹”撒泼,无耻到底。可她方才冷眼旁观,似乎这女人对尚玉衡确有几分真情?而她腹中的孩子,似乎她也认定就是尚玉衡的? 难道,这女人是被人利用的? “向晚,你好好想想,你凭什么认定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尚玉衡的?” 向晚斜睨着眉心,露出讥讽的笑:“jiejie,你不信晚儿就算了。这种事,怎可能会弄错!” “眉儿,别跟她废话!”尚玉衡胸口气血上涌,他想不通,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玉郎,你别插嘴。”眉心瞪了尚玉衡一眼,又问向晚,“你说得没错,这种事原本不可能弄错的,但若是有心之人用了下作的手段,比如说迷香之类的。向晚你别急,慢慢想,那夜你确定自己一直是清醒的,还是半梦半醒,或是……” 向晚苍白的小脸瞬间失去血色,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拼命摇头:“不!没有!没有!” 尽管她竭力否认,但神情已泄露一切。 ☆、第57章 美人谋 眉心冲尚玉衡挤挤眼,她就知道,事出蹊跷,必有“鬼”。 她信尚玉衡,并非盲目。什么酒后乱性?她老爹说过,那不过是男人推脱责任的借口罢了!若不男人不想,根本不可能发生。再说了,尚玉衡那性子,寻常人都碰不得,可能会乱性? 尚玉衡将眉心紧紧拥入怀中,眸中泪光闪烁。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向哥哥!”向晚疯了似的抱住尚玉衡的腿,“尚哥哥!你说话啊!晚儿……晚儿……”应该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竟眼一翻,昏死过去! “呀,不好!”眉心急忙推开尚玉衡,去蹲下身子试了试向晚的鼻息,还好,只是吓晕了。她后怕不已,万一这女人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应对老夫人? 尚玉衡蹙眉,若有所思。 眉心唤来鲁氏并两个丫头,将向晚安置到离正德堂不远的清心阁。“玉郎,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再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这女人也是可怜人。 尚玉衡轻笑:“傻瓜,怎么会呢?” 眉心叹气,若向晚真被她气出个好歹,她…… “眉儿,你先回去,我有话要单独问她。” 眉心望向尚玉衡,看了好一会儿,道:“好,我等你回来。” 尚玉衡颔首应下,目光望向躺在榻上昏迷中的女子。 眉心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笑道:“玉郎,你早点回来哦!” 尚玉衡目送眉心走远,直至纤细的身影消失在nongnong的夜|色中,才转过身,冷声道:“向晚,说吧,谁派你来的?” “呵……”原本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的女子嘴角忽然翘起,露出讥诮的笑,“尚哥哥,以前我以为是你在我面前故作姿态,原来是真不解风情呢!深更半夜,你我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你就不怕你家那个娇滴滴的小媳妇胡思乱想吗?” “向晚,我的耐心很有限。” 向晚侧身而卧,以手托腮,身姿玲珑诱人:“怎么,还要对我动手吗?” 尚玉衡神情漠然,转身就走。 “尚哥哥,你就不能哄哄人家嘛!”向晚气恼不已,“木头!果然是截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