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陆澜川眸色微沉,抬脚往里走。 所有人见到他忽然出现都登时闭了嘴,陆澜川扫了众人一眼,“现在公司已经没事让你们做了?” 一群人头垂得更低,迅速投入到工作中。他大步走进办公室,秘书已经抱着一堆文件追了进来,先是向他汇报了事态进展,随即又是各项正在进行的项目近况,陆澜川皱眉听着,可很快又有人敲门说:“陆总,这位警官想找你了解情况。” 他一连几日都忙得焦头烂额,西宁忽然卷入洗钱风波,声誉受到不小的影响,股价大跌。偏偏过了没多久,六圈儿又急急忙忙来找他,还带来了一个他无法接受的消息。 ☆、第四十四章 “你再说一遍。”陆澜川看起来十分平静,可仔细看,不难发现他垂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指紧张到几乎痉挛。 六圈儿也说的战战兢兢地,甚至下意识往后退开了一步,“子、子西出事了。刚才你在开会,医院打来电话,说是她从楼上摔下来,还在急救室抢救。” 陆澜川猛地站起来,因为起身的动作太过激烈,转椅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嗞”一声。他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只听到“楼上”、“摔先来”还有“急救室”这样的字眼,每个字他都认识,却根本无法将它们和子西联想在一起。 不过才几天不见而已啊。 赶去医院的路上,六圈儿好几次从后视镜里观察他,咽了咽口水安慰道:“也许不严重呢,咱们别自己吓自己,子西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想不开的人。” 过去是不会,可现在就难说了……陆澜川捻了捻眉心,当真有种疲惫感,说不出的累。他嘴唇蠕动了下,可最后什么都没说。 等到了医院,急救室的灯依旧亮着,他每走一步都沉稳迅速,然后站在急救室门口一直没动过。手术进行了多久,他便在那呆滞地站了有多久,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他和六圈儿守在那里,后来是值班的小护士将情况简单告知了他们。 子西自己从四楼跳下去的,中途被树枝挂到了缓冲了力道,但毕竟还是四楼,结果怎么样很难说。 听完之后,六圈儿只觉得不可思议,“她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看前阵子陆澜川找她那阵势,莫非兄妹俩发生了什么矛盾?可不管什么矛盾似乎也不至于跳楼轻生啊。 陆澜川抿着唇,从始至终都谁也不搭理,六圈儿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地追问到底,只是一直安安静静地在边上待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六圈儿都觉得脚麻了,可陆澜川一直站在那没动弹过,就跟整个人都变成了木偶似的,他刚想上去劝两句,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门内有医生走出来。 陆澜川马上冲了上去,一把拽住对方的手,他喉咙哑的厉害,每个字都说的艰难万分,“怎么样,医生?” 那医生的表情并不轻松,“还没度过危险期,如果能醒过来便是万幸,不过就算醒过来,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 医生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说:“大概一辈子都不能再走路了,而且可能还会有其他并发症,每个人的情况不同。” 陆澜川的手慢慢滑落下来,缓缓地闭了闭眼,他仿佛隐约有些猜到子西的想法了。 *** 一连面对这么多的波折,连六圈儿心里都非常同情陆澜川,他在病房里转悠了几圈,将该准备的东西和该办的手续办完,结果回来一看,陆澜川依旧在病床前的扶手椅里呆坐着。他上前,咳了一声,“事情都发生了,陆哥你……多保重。” 陆澜川良久才“嗯”了一声。 “那个——”六圈儿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要我通知嫂子吗?” 陆家已经没人了,这时候能陪着陆澜川的恐怕也只有苏绣了,虽说两口子相处方式奇特,感情似乎也不怎么样,但好歹还是一家人吧? 可陆澜川沉默了会儿,却是摇了摇头,很轻地说:“不用了。” 六圈儿愣了下,看着他挺拔坐立的背影微微有些愣神。陆澜川也不多说,只吩咐他,“你回去吧。” 他在这的确也帮不上什么忙,更何况公司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于是给陆澜川买了午餐之后就离开了。这会儿其实都快到下午的饭点了,可两人在公司折腾了大半天,其实连早餐都还没吃一口。 等六圈儿离开后,陆澜川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他看着病床上插满管子的子西,慢慢俯身握住她的手。 脑海中依然还清晰地记得她那晚和他争执时的样子,她说不能再逃避责任,还说不会连累他。所以为了不连累他,她是不是和顾信说了什么,最后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结束一切? 陆澜川在这一刻,不得不彻底地顿悟,他真的做错了,错的无法挽救。 如果当初他能做好的表率,从小好好培养子西,也不至于让她在事故发生时第一想法就是跑掉。跑掉之后他也该好好劝她去承担责任,而不是一味地替她掩盖一切……眼下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他造成的,他才是那个刽子手。 陆澜川低着头,额头抵在她冰凉苍白的手背上,心情悲恸到无以复加。 父母离开那年,他十五岁,子西五岁多,他抱着她来到医院,看到的就是父母被车碾压到几乎变形的面孔。子西吓得在他怀里哇哇大哭,他站在门口一直看着,没有敢走近一步。 警察告诉他说,肇事的车子没有找到。 没有任何补偿和交代,他和子西忽然就变成了孤儿。 那时候他不是没有怨恨过,在很多个晚上子西哭着喊着要找爸爸mama的时候,在他们兄妹被亲戚朋友遗弃的时候,在他们挨饿受冻的时候,他那些愤怒的情绪一度到了最高点。他恨那个撞死父母却逃掉的人,恨这个世界有失公允。连电视都是这样演的,坏人永远不死,好人永远短命。 于是后来他拼命想赚钱,觉得有了钱,就能拥有全世界,再后来,他觉得做个坏人也没什么,这是这个世界教给他的道理。 可原来这个世界不是没有因果轮回这回事,哪怕逃掉了法律的制裁,还是会以其他方式还回去。或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个曾经撞死父母的凶手也早就付出了代价,是他太偏执,才会一直陷入那个漩涡里爬不出来。 如今果然报应不爽。 他看着子西被纱布缠裹得几乎看不出样子的脸,想起她五岁时的样子,眼眶终于渐渐红了。父母将子西交给他,可他却亲手将她推进了地狱。 *** 一连几天苏绣都没看到陆澜川,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所以她压根没注意。他们的生意是越来越红火,合作的公司也从南城扩大到了周边的临市,所以周末她得和赵祯去出差。 晚上她刚好将行李收拾好,然后听到楼梯有响动,想了想打开门,果然和陆澜川四目相对。 陆澜川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好,整个人都疲倦极了,下巴上也长出了铁青色的胡茬,向来讲究爱整洁的人,这时候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颓靡感。他站在那没动,只是目光沉重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 苏绣说:“我明天要出差。” 陆澜川听了看了她许久,最后无声地点点头,随后说了句“路上小心”,然后就缓慢地回他自己的房间了。 苏绣狐疑地皱了下眉头,心里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陆澜川这人一直有人格缺陷,喜怒无常似乎也没什么。 刚刚躺床上不久,又听到对面房间的门打开了,接着有脚步声在她房间门口停顿了下。苏绣下意识攥紧被子一角,可等了半晌门锁也没发出任何声响,脚步声倒像是又往楼梯方向去了,接着楼下果然传来关门声。 所以陆澜川回来一趟,又出去了? 苏绣盯着屋顶,眨了眨眼睛,最后拉过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早睡。 隔天一早她打开门,忽然发现在自己房间的门把手上挂了个东西,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个药盒,是抗过敏药。会是谁给的已经不用问了,苏绣盯着那个药盒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将它塞进了包里。 这次苏绣的事情办得很顺利,来之前就已经和对方谈的差不多了,所以这趟过来主要就是签合同。 签完合同赵祯提议回南城,苏绣想去这里著名的那条街上逛逛,赵祯讶异地看着她,“你,不用陪陪陆总吗?” “啊?”苏绣有些摸不着头脑,赵祯一直都知道她和陆澜川关系不怎么样,所以不会无端说这种话。 赵祯也意外她什么都不知道,“西宁有一个度假山庄的项目是和恒业合作的,恒业老总前阵子被爆出洗钱的内幕,现在陆总似乎也被调查了。” 他说完反问苏绣,“你不知道?新闻上播过的。” 她最近都在忙厂里的事,生意好了之后,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办公室,哪里还有闲情关心这些?按理说陆澜川出事不出事她都不该瞎cao心,可猛然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怪异的情绪。 赵祯缓过最初那阵吃惊后,默默地摇了摇头,“看来你和陆总的关系还真是糟糕。” 是啊,她和陆澜川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是世界上离得最远的两个人,谁都不知道彼此在做什么。 赵祯见她走神,轻轻咳了一声,“回去吧,我和高洁说好了带莎莎去玩儿,你一个人回去的话我不放心。” 苏绣茫然地看了赵祯一眼,赵祯笑着拍了拍她肩膀,“你不想关心他,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好了,要是回去晚了,那两个祖宗能把房子给拆了。” 赵祯说话时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温和的笑,苏绣猜不透他是不是故意的,两人最终还是一起回了南城。 ☆、第四十五章 回家之后,苏绣一直待在小花园里打理花草,周围偶尔有车经过,她也会忍不住抬头看一眼,等车子驶过院门前,又默默地低下头来继续干活。 天色早就暗了,院子里亮着小灯,这些小灯是陆澜川当时布置花园时一起装上的,以至于夜晚的园子里哪怕只有她一个人,也依旧有种灯火通明的温暖感。可她待了许久,把该除的杂草都除完了,也浇了水,最后实在无事可做,只能收拾工具回屋。 自己煮了面条吃,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厅里,耳边只有“吧嗒吧嗒”的钟摆声,实在□□静了,忍不住走过去将电视的声音打开。 其实以前苏绣根本不怕安静,一到周末,刘婧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活动,她一个人待在家里看书看碟,竟然也乐得其所。所以苏绣想一定是陆澜川平时太刮噪了,所以才会让她此刻生出几分寂静感,忍不住将电视的声音又开大了点。 陆澜川始终没有回来,苏绣也没刻意等他,到了睡觉的点就如常地上楼睡觉。 然而一连几天都是如此,苏绣除了从新闻上看到有关他的信息,两人根本没机会碰面。 这天吃午餐时赵祯忍不住又说起来,“陆总这次好像真的挺麻烦,那个度假山庄赔了不少钱吧?但他眼下这种情况,恐怕也没人敢再投钱给他,西宁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 苏绣正在低头吃工作餐,犹豫了下,说:“我不清楚。” 赵祯愣住了。 “一直没见过他。”她低声说着,继续埋头吃东西。 刘婧在边上听了也只是抿抿唇,难得的没有落进下石。 赵祯也没再说话,无声叹了口气,苏绣看着面前的饭菜,忽然就没了食欲。 或者在所有人眼里,她这样反倒显得很不近人情,可她能给陆澜川什么安慰呢?他们俩的情况,坐在一起恐怕也是相顾无言吧。他们对太多事情的看法观念都不一样,根本说不到一起去。更何况陆澜川那样的人,用尽手段也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那是他毕生最在意的事业,投注了多少心血,怎么可能就此眼睁睁地看着它垮掉。 她最先回了办公室,刘婧和赵祯看着她的背影,又互相对视一眼。 刘婧说:“你可别在心里编排绣绣啊,当初陆澜川对她做的可比这过分多了,她不关心他其实也没错。” 赵祯无奈摇头,“我没想什么,毕竟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指责谁?我只是觉得,苏绣心里其实也是不好受的吧,明明是最该亲近的人,却相处的这样陌生。” 两人最后都只剩欷歔,不知道这样的一对夫妻,究竟该何去何从。 *** 陆澜川每天都公司和医院两头跑,子西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医生说或许一辈子就这样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并没有太激动,只是坐在病床边长久地盯着她看。 倒是六圈儿有些伤感,“子西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要是为个男人,这也太不划算了!那男人到现在也没出现过,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啊。” 说完这话他自觉失言,又叹了口气,倒是陆澜川一直没什么反应。他最近真是越来越低沉了,脾气似乎也没从前那么大,有时候和他说话,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陆澜川脊背挺直地坐在那里,可心里也默默想了想,子西为什么要这样做,大概是想一切都回到原点吧? “陆哥你……还撑得住吗?要不要回家睡一觉?” 每天看他一个人来回奔波,有家不能回,加上公司的事一团糟,六圈儿都看得替他累。然而在这种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他却连个朋友和亲人都没有,想想也挺可悲的。 陆澜川果然没有回答,依旧像个雕塑似的坐在那里。 六圈儿抚了抚额头,有些无奈,这种时候或许苏绣在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可陆澜川坚持不许他sao扰苏绣,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接着有人推开病房门径直走了进来。 两人俱都一起回过头,竟是叶兆琪兄妹俩。 叶兆琪和陆澜川可有阵子没见了,两人一起走到走廊尽头抽烟。叶兆琪借着刺眼的光亮打量他,发现这人清瘦了不少,他低头弹了弹烟灰,沉声道:“怎么样,还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