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MADE IN CHINA
江子扭头望了一眼,步行车已经看不到了,走在湖中连道足迹都没有,液态烷烃是流体,流体会在他经过之后恢复成原本的模样,无论往哪个方向望过去,都是平滑如镜的湖面,江子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了。 在半尺湖上步行是件很困难的事——即使是在陆地上步行都不是个轻松的活,更别说在齐膝深的液体里,江子跌跌撞撞地走过来,途中数次险些摔倒,好在铁浮屠的自动平衡系统帮他稳住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是江子在cao纵铁浮屠,而是铁浮屠在cao纵江子,就好比如今战斗机上的飞行员,只是个挂件,除了大脑之外,其他器官都是累赘,特别是肠道和膀胱。 江子的四肢愈发地冷了,不是保温系统的原因,而是莫名地手足冰凉发麻,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我走了多远?大白?” “三百七十米。” 江子叉着腰站在湖水里,环顾一圈,龇了龇牙,“我觉得这真像是个水世界。” “我认为更像是黄泛区。”大白说。 “你嘴里就没好话。” 不过大白说的还真有点道理,因为空气中弥漫的雾气都是棕黄色,浓雾之下的湖面乍看上去也是这个颜色,很像是当年微cao大师常凯申先生炸了黄河花园口堤坝之后形成的黄泛区,千里黄汤,一片汪洋,寸草不生,江子站在这里,心里默默地骂了几句凯申公志大才疏,着实不是领军打仗的材料,不过又转念一想,这在十几亿公里之外骂一个两百年前的古人,着实没什么来由。 湖底没有淤泥,是一层坚硬的冻土和冰,这个星球上绝大多数的重元素都沉积在地下,烷烃密度小而轻,所以浮在表面。半尺湖的湖水无时无刻不在挥发,温度如果再高一点就会沸腾,江子曾经碰到过异常的升温天气,见识过沸腾的湖泊,那阵子整个星球都是一间超级桑拿房,液态烷烃说白了就是液化天然气,只要有充足的氧气,一丁点火星子就会燃烧爆炸——而铁浮屠内是充满了氧气的,还有强力的电动机。 也就是说江子此刻是行走在炸药库里,而且身上挂满了打火机。 “单看照片的话,这里其实还是蛮漂亮的。”江子说,“你知道地球上有些人怎么形容这里吗?他们说这里看上去像是国画,你看这水,这雾,这人,是不是符合中国水墨画诗意的留白风格?” 如果有什么人在远处拍摄江子的背影,想必这会是一张美到极致的摄影作品,断肠人在天涯。 “我认为更类似莫奈的印象派。” “不过照片终究只是照片,谁能知道照片背后这个星球的残暴呢?”江子奋力地往前走,“这世上绝大多数东西都是如此,就像沼泽一样,照片里也很美啊,但是进去了你就知道,虫子蚊子鳄鱼寄生虫什么都有……不能走近,走近了看到了细节,就原形毕露了,所以近视眼里的美女最多。” “站长先生当心。”大白提醒,江子一个趔趄差点滑倒,铁浮屠迅速反应过来调整了姿势,江子一只脚横跨一步把身体撑住了,他在湖底踢到了什么东西。 江子有些诧异,半尺湖里能有什么东西?他俯身下来,伸手在湖里摸索。 “这是什么玩意?” 他捞起来一块黑色的不规则外壳,一面很光滑,能看到一排整齐的孔洞,这是明显的人为加工痕迹,可能是螺栓也可能是铆钉,另一边有参差不齐的裂口,很显然是从什么东西上断下来的零件,摸上去质感像是工程塑料,质量很轻,但是硬度很大,不知道是谁留在这里的,也不知道它在湖里浸泡了多长时间,江子把它翻转过来,对着天光仔细检查,湿漉漉的液烷汇聚成流往下滴落。 “外星人的飞船坠毁在这里了?”江子自言自语,紧接着他在外壳边缘看到了一行模糊的文字。 有字? 江子一个激灵,用大拇指抹了抹。 好像还是英文字母。 靠,中情局来过了? “made……madein……”江子低声念了出来,“madeina?” 看来不是中情局。 “这是006号步行车上的零件,站长先生。”大白识别了出来,“它于三年前失踪在一次舱外任务中。” “得,原来是它。”江子随手把壳子丢进湖里,“当初鲍里斯开着气垫船在半尺湖上兜风冲浪,最后人回来了车没回来,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鲍里斯那混账真是开啥啥不行,除了开西伯利亚棕熊。” 他抬起头来四下张望,找不到那辆步行车的踪影,迷雾茫茫,不知道它最终驶往了何方。 · · · “站长先生,请往左边移动两步。” 江子往左边挪了两步,然后像个傻子一样直挺挺地站在湖中央,这里距离步行车刚好一公里,从现在开始,他就是路标了。 “很好,站长先生,接下来我要精确测量卡西尼站与梁敬博士之间的距离。”大白说,“在此期间,我需要暂时关闭与您的通讯,以获取最大带宽,请稍安勿躁。” 关闭通讯? 江子微微吃惊,“哎大白……” 通讯频道里已经没了回应,大白切断了通讯,江子有点郁闷,这破ai下手也太快了,说切就切。 大白消失了,江子独自一人站在宽阔无边的湖水里,茕茕孑立天地茫茫,刹那间铺天盖地的孤独迎面而来。 他莫名地想起“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这样的句子来。 时间仿佛都不再流动,每一秒钟都拉得很长很长,连带着湖中的液态烷烃也不动弹,分明在几个小时之前它还狂风暴雨,啸叫的女妖一路追杀梁敬和江子,你永远不知道这颗星球呈现给你看的是它的哪一面。江子站得累了,叹了口气蹲下来休息,休息够了又重新站起来,像是江南茫茫水网稻田里驻足的一只黑鹳,他不知道大白还要多长时间才会回来,尽管他是个粗神经的大老爷们,可这个时候江子也回忆起上学时读过沈从文的《边城》,文章末尾中写翠翠等傩送,说这个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