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不是唐寅,是方寅。 方寅的这个工作室的博客一打开,首先跳到程博衍眼前的就是一张黑白的照片。 30天 ——我们不知道的他们 黑白照片里是一个人在斑马线上跟人群逆向而行的背影。 不得不说,这照片拍得很有感觉,虚化掉了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脚分明清晰的白色斑马线,有种莫名落寞的感觉。 但程博衍拧紧眉头看清了灰暗压抑的色调里的那个背影是项西时,他猛地站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他差点儿脱口而出一个cao字。 他一把拿过桌上放着的手机。 点出项西的名字之后,他却没有按下拨号键。 站了一会儿之后,他把手机放回桌上,坐回了椅子上,点开了这个大概属于某个专题摄影的预告或者是节选的页面。 这个专题看起来应该是跟拍一些“有故事”的人,展现他们的“百味人生”。 第一次见到小z,他还在某个城市最混乱的角落里生活,没有上过学,没有工作,有一个住处,却没有家。 小z说,你只是看戏的,你不知道这里的人生里有什么,那些张开嘴都喊不出声音来的人生。 再次见到他,是在路边的招工信息栏前。 我问他是不是在找工作,他却回答我,随便看看。 最后这句话,放在了项西站在信息栏前仰着头的照片下面,程博衍盯着照片和字看了一会儿,狠狠地把手里的鼠标往桌上砸了一下。 第37章 是不是在工作? 随便看看。 配在项西仰着头认真看着公告栏上那些招工信息的照片下面的这两句对话,让程博突然有种控制不住的愤怒。 项西认不了几个字,信息上的字他估计没有一张能认全的,一直到看到这张照片时,程博衍才突然发现自己因为思维惯性从来没想过他是怎么从这些东西里找出真正有用的内容,然后找到了砂锅饭的那份工作的。 而方寅在跟项西进行这样的对话时,毫无疑问知道他这样的回答肯定不是真实的。 随便看看。 这样的回答是出于项西那点包裹在敏感心思之下的自尊,是他下意识对自己挣扎着的现状最后的一点保护。 方寅清楚这一点,他表达出来的也正是这一点。 就像那天吃饭,随口一句沙县就让项西爆发了一样,程博衍知道项西在意什么,项西看到这样的照片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方寅连着几天都去了超市,还跟项西说过话,项西应该是知道他在拍照片,如果这些都是项西同意的,那照片他看过了没有? 这小孩儿在想什么? 程博衍皱着眉,倒了杯水喝了,坐回了电脑前,拿起鼠标把页面往下滚了滚。 拍下小z这张照片时,他刚从医院出来,肺炎。 我跟他说起拍摄这组照片,他没有兴趣,也并不愿意,还把烟头扔进了我的咖啡杯里。 但最后他还是同意了,也许是对因为某一阶段被定格在镜头里的好奇。 也许,我想也许其实仅仅是因为我答应了他每天会付给他一些酬劳。 “当然是为了钱。”程博衍往椅子上一靠,轻轻说了一句。 这段话的后面跟着一张照片,项西坐在一个咖啡馆里,靠着椅子,在午后斜着洒到他脸上的阳光里叼着烟,眯缝着眼睛,眼神和表情都带着不屑和些许不耐烦。 镜头里的项西有些陌生,没有已经见惯了的开朗笑容。 这是最初程博衍见到他时的样子,坐在医院椅子上,一脸平静淡漠,在街上跟人一块儿碰瓷找人麻烦时遮不住的匪气和嚣张。 后面还有一些照片,他不想再看了,直接把页面拉到了最下面。 几百的评论,他随便扫了几眼,关掉了这个页面。 最初的愤怒慢慢压了下去,他现在的心情有点儿复杂,无论他是愤怒还是担心,或者是出于谨慎,这件事他都不好直接干涉。 项西不是小孩子,他要怎么活,认识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都是他自己决定的。 但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就这么看着。 坐在电脑前想了一会儿,程博衍拿过手机,给宋一打了个电话:“我替项西请个假吧。” “随便请,”宋一说,“怎么了?” “他腿上的钢钉该拆了,之前打工的时候他说请不来假,”程博衍笑笑,“现在在你这儿应该好请假了。” “行啊,恢复好了再来上班吧,”宋一笑着说,“请吃饭啊,我这儿员工该以为他是我小情儿了。” “没问题。”程博衍说。 程博衍在电话里跟项西说拆钢钉的时候,项西挺惊讶地说:“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真逗,”程博衍笑了,“你用准备什么,难道不是我该准备么。” “我有点儿害怕啊,”项西啧了一声,“上回你给我砸钉子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没事儿,小手术。”程博衍说。 “不行不行不行,”项西一听手术俩字顿时紧张了,“我不敢,不行,你不说这钉子什么时候取都行吗!我再钉一阵吧,我怕疼,而且我觉得我现在走路还不利索呢。” “腰麻,你一样没感觉的。”程博衍安慰他。 “我怕痒痒。”项西说。 “腰麻跟你怕痒痒有什么关系?”程博衍无奈地说。 “那腰麻怎么麻啊?”项西问。 “就是在你后腰上打麻醉,下半身没感觉的。”程博衍给他解释。 “下半身啊?”项西啧了一声,“那我下半身要废了怎么……” “明天上午到医院来找我,”程博衍懒得再跟他胡扯下去,“跟宋一打电话请个假就行,我之前跟他说过了,早餐不要吃了,手术之前都别吃东西。” 再次住进医院,项西有种挺熟悉的感觉,以前觉得医院很可怕,现在却只觉得挺温暖的。 程博衍说这次只是小手术,拆了钉子只用住一周就能出院,他本来还有点儿紧张,看到几个认识的护士,聊了几句才感觉放松了一些。 “恢复很好,”程博衍站在他床边,手里拿着他刚拍的片子,“下午给你安排取钉子。” “你给我取吗?”项西又跟他确认了一次。 “嗯,”程博衍弯下腰看着他,“还怕吗?” “有点儿,”项西笑笑,“不过你取的话又不那么怕了。” “谁取都不用怕。”程博衍说。 “你取才不怕,真的。”项西揉揉鼻子。 “看不出来你胆子这么小啊,”程博衍把小拇指伸到他眼前,捏着指尖,“就这么点儿。” “这都说大了,”项西乐了,拍开他的手,撕开眼角的创可贴,指着自己的泪痣,“其实就这么点儿。” “你自己待会儿,”程博衍笑笑,“我中午过来。” 项西本来想把认字儿的书带到医院来,但想想又觉得一把年纪的大好青年坐病床上认真阅读读我陪mama去超市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就只拿了笔记本和笔过来。 靠床上在本子上一遍遍把自己这几天学过的字词默写出来。 字还是很难看,不过练了几天,好歹个头小点儿了,不会总一个字儿占两三行了。 快中午的时候方寅打了个电话过来:“你今天没上班吗?” “没,你还要拍我上班啊?”项西懒洋洋地说,“都拍好几天了,还没拍好?” “没有特别有感觉的,还想今天再补两张的,”方寅说,“你今天休息?” “不休息,我请假了,”项西说,“我腿上的钢钉要取出来,下午手术。” “哦,这样啊?”方寅想了一下,“我过去看看你吧。” “看屁,你是想过来拍两张吧?”项西看了看时间,犹豫了一下,“现在马上来还行,中午大夫过来之前你就得走,我不想让人知道。” “行,我马上到。”方寅说。 程博衍吃完饭,回办公室把手头的病历弄完了,然后去了病房,路上碰着了躲电梯口窗边的一个病人,正坐轮椅上偷偷抽烟。 “大叔,”程博衍过去把他叼着的烟一把拿了下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说多少回了!” “哎!”大叔很心疼地往垃圾桶那边伸了伸手。 “烟盒呢?哪儿弄来的烟?”程博衍看着他。 “没了!”大叔拍拍轮椅扶手,“就藏了这一根让你给扔了!” “扔得好,”程博衍鼓了鼓掌,叫过了去洗碗刚回来的护工大姐,“别让他再抽烟了,刚又偷偷抽来着。” “你真是没治了!”大姐过去推着大叔就往病房走。 “我还要看会儿风景!”大叔喊。 “病房里看去吧,”大姐说,“你出来就为抽烟呢!还看风景这么高雅!一点儿也不注意健康!” 程博衍笑了笑,也往病房走过去。 经过电梯的时候,门开了,里面急匆匆地跑出来一个男人,挎着个黑色的大包,差点儿跟程博衍撞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一连串道歉,然后往病房那边大步走了。 “没关系。”程博衍看着那人的包,皱了皱眉。 是个摄影包。 方寅跑进病房的时候,项西还靠在床上用腿垫着本子往上写字,一抬头就看到了方寅从包里掏出了相机。 “哎。”他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