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玄幻小说 - 剑来(1-7册)出版精校版在线阅读 - 第190章 天下剑术天上来

第190章 天下剑术天上来

    陈平安喝着酒,看着忙忙碌碌的大掌柜,有点良心不安,晃了晃酒坛,约莫还剩两碗,铺子这边的大白碗,确实不算大。

    陈平安伸手招呼叠嶂一起喝酒。叠嶂落座后,陈平安帮忙倒了一碗酒,笑道:“我不常来铺子,今天借着机会,跟你说点事情。范大澈只是朋友的朋友,而且他今天在酒桌上,真正想要听的,其实也不是什么道理,只是心中积郁太多,得有个发泄的口子,而陈三秋他们正因为是范大澈的朋友,所以他们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有些酒水,埋藏久了,一下子突然打开,老酒甘醇,最能醉死人。范大澈下次去了南边厮杀,死的可能性,会很大,也许他觉得这样,就能在她心中活一辈子。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喜欢往最坏处想。白白挨了范大澈那么多骂,还摔了咱们铺子的一只碗,回头这笔账,我得找陈三秋算去。叠嶂,你不一样,你不但是宁姚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接下来的言语,就不会顾虑太多了。”

    叠嶂玩笑道:“放心,我不是范大澈,不会发酒疯,酒碗什么的,舍不得摔。”

    陈平安开门见山问道:“你对剑仙,作何感想?远处见他们出剑,近处来此饮酒,是一种感受,还是……”

    叠嶂想了想,道:“尊敬。”

    叠嶂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其实就是怕。小时候,吃过些底层剑修的苦头,反正挺惨的,那会儿,他们在我眼中,就已经是神仙人物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小时候每次在路上见到了他们,我都会忍不住打摆子,脸色发白。认识阿良之后,才好了些。我当然想要成为剑仙,但是如果死在成为剑仙的路上,我也不后悔。你放心,跻身了元婴境,再当剑仙,每个境界,我都有早早想好要做的事情。只不过至少买一栋大宅子这件事,可以提前好多年了,得敬你。”

    陈平安提起酒碗,与叠嶂的碗碰了一下,然后笑道:“好的,我觉得问题不大,崇拜强者,还能体恤弱者,那你就走在中间的道路上了。不光是我和宁姚,其实三秋他们,都在担心,你次次大战太拼命,太不惜命。晏胖子当年跟你闹过误会,不敢多说,其余的,也都怕多说,这一点,与陈三秋对待范大澈,是差不多的情形。不过说真的,别轻言生死,能不死,千万别死。算了,这种事情,身不由己,我自己是过来人,没资格多说。反正下次离开城头,我会跟晏胖子他们一样,争取多看几眼你的后脑勺。来,敬我们大掌柜的后脑勺。”

    叠嶂提起酒碗,与陈平安轻碰,又是饮酒。

    陈平安笑道:“接下来这个问题,可能会比较欠揍。事先说好,你先跟我保证,我话说完后,我还是铺子的二掌柜,咱们还是朋友。”

    叠嶂笑道:“先说说看。保证什么的,没用,女子反悔起来,比你们男人喝酒还要快。”

    陈平安有些无奈,问道:“喜欢那带走一把浩然气长剑的儒家君子,是只喜欢他这个人的性情,还是多少有点喜欢他当时的贤人身份?会不会想着有朝一日,希望他能够带着自己离开剑气长城,去倒悬山和浩然天下?”

    叠嶂脸色微红,压低嗓音,点头道:“都有。我喜欢他的为人、气度,尤其是他身上的书卷气。书院贤人,多了不起,如今更是君子了,我当然很在意!再说我认识了阿良和宁姚之后,很早就想要去浩然天下看看了,如果能够跟他一起,那是最好!”

    叠嶂很快就神采飞扬起来,道:“如果真有他喜欢我的那么一天,我也只会在成为剑仙后,再去浩然天下!不然就算他求我,我也不会离开剑气长城。”

    陈平安啧啧道:“人家喜欢不喜欢,还不好说,你就想这么远?”

    叠嶂喝了一大口酒,用手背擦了擦嘴,神采奕奕道:“只是想一想,犯法啊?”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道:“与你说个故事,不算道听途说,也不算亲眼所见,你可以就只当是一个书上故事来听。你听过之后,至少可以避免一个最坏的可能性,其余的,用处不大,并不适用于你和那位君子。”

    那是一个关于痴情读书人与嫁衣女鬼的山水故事。

    用情至深者,往往与苦相伴。“痴情”二字,往往与辜负为邻。

    陈平安当然不希望叠嶂与那位儒家君子如此下场,陈平安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只不过这里边有个前提,别眼瞎找错了人。这种眼瞎,不单单是对方值不值得喜欢。最可怜之人,是到最后,都不知道痴心喜欢自己的人,当初为何喜欢自己,最后又到底为何不喜欢。

    就像起先陈平安只问那范大澈一个问题,言下之意,无非是俞洽是否知晓你范大澈宁肯与朋友借钱,也要为她买那心仪物件。这般女子的心思,你范大澈到底有没有瞧见?是不是一清二楚,也依旧接受?如果可以,并且能够妥善解决这条脉络上的枝叶,那也是范大澈的本事。

    若是真的完全不清楚,从头到尾迷迷糊糊,范大澈显然就不会那么恼羞成怒。显而易见,范大澈无论是一开始就心知肚明,还是后知后觉,都清楚俞洽是知道自己与陈三秋借钱的,但是俞洽在知道他的这种付出的前提下,选择了继续索取。范大澈到底明不明白这一点意味着什么?他不明白。范大澈兴许只是依稀觉得她这样不对,没有那么好,却始终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去解决。

    范大澈只知道,离别之后,双方注定愈行愈远,所以他恨不得将心肝剐出来,交给那女子瞧一眼自己的真心。

    范大澈如此毫无保留地去喜欢一个女子,有错?自然无错,男子为心爱女子掏心掏肺,竭尽所能,有什么错?可深究下去又岂会无错。如此用心喜欢一人,难道不该知道自己到底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像陈平安一个外人,不过远远见过俞洽两次,却一眼就可以看出那名女子的上进之心,以及暗中将范大澈的朋友分出个三六九等。她那种充满斗志的野心勃勃,纯粹不是范大澈身为大姓子弟,保证双方衣食无忧,就足够了。她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仅凭自己俞洽这个名字,就可以被人邀请去那剑仙满座的酒桌上饮酒,并且绝不是那敬陪末座之人。落座之后,必然有人对她俞洽主动敬酒!她俞洽一定会挺直腰杆,坐等他人敬酒。

    陈平安不喜欢这种女子,但也绝对不会心生厌恶,他理解并且尊重这种人生道路上的众多选择。

    范大澈理解?完全不理解。

    叠嶂听完了君子贤人和嫁衣女鬼的故事,愤愤不平,问道:“那个读书人,就只是为了成为观湖书院的君子贤人,为了可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那个嫁衣女鬼?”

    陈平安点头道:“从来如此,从无变心,所以读书人才会被逼得投湖自尽。只是嫁衣女鬼一直以为对方辜负了自己的深情。”

    叠嶂竟是听得眼眶泛红,感慨道:“结局怎么会这样呢?书院他那几个同窗的读书人,都是读书人啊,怎么心肠如此歹毒。”

    陈平安说道:“读书人害人,从来不用刀子。与你说这个故事,便是要你多想些。你想,浩然天下那么大,读书人那么多,难不成都是个个无愧圣贤书的好人。真是如此,剑气长城会是今天的模样吗?”

    叠嶂抬起头,神色古怪,瞥了眼青衫白玉簪的陈平安。

    陈平安笑道:“我尽量去弄懂这些,事事多思多虑,多看多想多琢磨,不是为了成为他们,恰恰相反,而是为了一辈子都别成为他们。”

    陈平安举起酒碗,道:“如果真有你与那位君子相互喜欢的一天,那会儿,叠嶂姑娘又是那剑仙了,要去浩然天下走一遭,一定要喊上我与宁姚,我替你们提防着某些读书读到狗身上的读书人。无论是那位君子身边的所谓朋友,同窗好友,家族长辈,还是书院学宫的师长,好说话,那是最好,我也相信他身边,还是好人居多,人以群分嘛,只是难免有些漏网之鱼。这些家伙撅个屁股,我就知道他们要拉哪些圣贤道理出来恶心人。吵架这种事情,我好歹是先生的关门弟子,还是学到一些真传的。朋友是什么,就是难听的话,泼冷水的话,该说得说,一些难做的事情,也得做。最后这句话,是我夸自己呢。来,走一碗!”

    叠嶂难得如此笑容灿烂,她一手持碗,刚要饮酒,突然神色黯然,瞥了眼自己的一侧肩头。

    陈平安说道:“真要喜欢,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不喜欢,你再多出两条胳膊都没用。”

    叠嶂气笑道:“一个人平白多出一条胳膊,是什么好事吗?”

    陈平安笑道:“也对。我这人,缺点就是不擅长讲道理。”

    叠嶂心情重新好转,刚要与陈平安碰碰酒碗,陈平安却突然来了一番大煞风景的言语:“不过你与那位君子,这会儿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别想太早太好啊,不然将来有得你伤心。到时候这小铺子,挣你大把的酒水钱,我这个二掌柜外加朋友,心里不得劲。”

    叠嶂黑着脸。

    陈平安感慨道:“忠言逆耳,朋友难当。”

    叠嶂蓦然笑道:“最好的,最坏的,你都已经讲过,谢了。”

    叠嶂拎起酒坛,却发现只剩下一碗的酒水。

    陈平安摆摆手,道:“我就不喝了,宁姚管得严。”

    叠嶂也不客气,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慢饮起来。

    若有客人喊添酒,叠嶂就让人自己去取酒和菜碟酱菜。熟了的酒客,就是这点好,一来二往,不用太过客气。

    一开始叠嶂也会担心招待不周,处处亲力亲为,还是有次见着了陈平安与客人笑骂调侃,甚至还让酒客帮着取菜碟,双方竟是半点没觉得不妥,叠嶂这才有样学样。

    叠嶂看着陈平安,发现他望向街巷拐角处,以前陈平安每次来铺子,大多时间都会待在那边,当个说书先生。

    而今天,孩子们不再围在小板凳周围。

    叠嶂知道,其实陈平安内心会有些失落。

    只是叠嶂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陈平安会如此在意这种事情,难道因为他是从那个叫骊珠洞天的小镇陋巷走出来的人,哪怕如今已经是他人眼中的神仙中人,还依旧对陋巷心生亲近?可是剑气长城的历代剑修,只要是生长于市井陋巷的,连同她叠嶂在内,做梦都想着去与那些大姓豪门当邻居,再也不用返回鸡鸣犬吠的小地方。

    说了自己不喝酒,可是瞧着叠嶂优哉游哉喝着酒,陈平安瞥了眼桌上那坛打算送给纳兰长辈的酒,一番天人交战。叠嶂当没看见,别说客人们觉得占他二掌柜一点便宜太难,她这个大掌柜不也一样?

    就在叠嶂觉得今天陈平安肯定要掏钱的时候,陈平安却想出了破解之法,他站起身,拿起酒碗,屁颠屁颠去了别处酒桌,与一桌剑修好一通客套寒暄,白蹭了一碗酒水喝完不说,回到叠嶂这边的时候,白碗里又多出大半碗酒水。落座的时候,陈平安感慨道:“太热情了,顶不住,想不喝酒都难。”

    叠嶂无奈道:“陈平安,你其实是修道有成的商家子弟吧?”

    陈平安笑道:“天底下人来人往,谁还不是个买卖人?”

    叠嶂瞥了眼喝着酒的陈平安,问道:“方才你不是说宁姚管得严吗?”

    陈平安今天没少喝酒,笑呵呵道:“我这堂堂四境练气士是白当的?灵气一震,酒气四散,惊天动地。”

    叠嶂也笑呵呵,不过心中打定主意,自己得向宁姚告状。

    陈平安望向那条大街,大小酒楼酒肆的生意,真不咋地。

    当初跟自己抢生意,一个个吆喝得挺起劲啊,这会儿消停了吧?自己这包袱斋,可还没发挥出十成十的功力呢。

    叠嶂喝过了酒,去招呼客人,她的脸皮到底还是不如二掌柜。

    陈平安那大半碗酒水,喝得尤其慢。

    叠嶂干脆帮他拿来了一双筷子和一碟酱菜。陈平安盘腿而坐,慢慢对付那点酒水和佐酒菜。

    陆陆续续来了客人,陈平安便让出桌子,蹲在路边,当然还不忘记那坛没揭开泥封的酒。

    叠嶂瞥了眼碗里几乎见底可偏偏喝不完的那点酒水,气笑道:“想让我请你喝酒,能不能直说?”

    她就纳闷了,一个说拿出两件仙兵当聘礼就真舍得拿出来的家伙,怎么就抠门到了这个境界。不过宁姚与她私底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眉眼动人,便是叠嶂这般女子瞧在眼中,都快要心动了。

    陈平安摇头道:“大掌柜这就真是冤枉我了。”于是陈平安又去蹭了另一桌酒客的半碗酒回来,不忘朝叠嶂举了举手中白碗,以示清白。

    叠嶂忙了半天,发现那家伙还蹲在那边。叠嶂走过去,忍不住问道:“有心事?”

    陈平安摇摇头,又点点头,望向远方,道:“有心事,也都是些好事。总觉得像是在做梦,尤其是见到了范大澈,更觉得如此了。”

    夹了一筷子酱菜入口,陈平安一边嚼着,一边喝了口酒,笑眯眯的。

    叠嶂拎了板凳坐在一旁。

    有酒客笑道:“二掌柜,对咱们叠嶂姑娘可别有歪心思。真有了,也没啥,就请我喝一壶酒,五枚雪花钱的那种,就当是封口费了!”

    陈平安冲这人晃了晃拳头。

    叠嶂对此完全不在意。何况在剑气长城,真不讲究这些。叠嶂心思再细腻,也不会扭捏,真要扭捏,才是心里有鬼。再者,分寸一事,叠嶂还真没见过比陈平安把握得更好的同龄人。

    陈平安与宁姚的感情,其实无论敌我,瞎子都瞧得见,万里迢迢从浩然天下赶来,而且是第二次了,然后还要等着下一场大战拉开序幕,要与她一起离开城头,并肩杀敌。兴许有人会在背后嚼舌根,故意把话说得难听,可事实如何,其实大多数人心里有数。

    陈平安今天喝得真不算少了,话也多了起来:“我们对人对事对世道,浑然不觉,自以为是,那么往往所有自己身边的悲欢离合,都很难自救自解与呵护善待。”

    “年纪小,可以学,一次次撞墙犯错,其实不用怕。错的,改对的,好的,变成更好的,怕什么呢?怕的就是范大澈这般,给老天爷一棍子打在心坎上,直接打蒙了,然后开始怨天尤人。知道范大澈为何一定要我坐下喝酒,并且要我多说几句,而不是让陈三秋他们说?因为范大澈内心深处知道,他可以将来都不来这酒铺喝酒,但是他绝对不能失去陈三秋这些真正的朋友。”

    听到这里,叠嶂问道:“你对范大澈印象很糟糕吧?”

    陈平安摇头道:“你说反了,能够如此喜欢一个女子的范大澈,不会让人讨厌的。正因为这样,我才愿意当个恶人,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算合时宜?”

    “往细微处推敲人心,并不是多舒服的事情,只会让人越来越不轻松。”

    “可如果这种一开始的不轻松,能够让身边的人活得更好些,安安稳稳的,其实自己最后也会轻松起来。所以先对自己负责,很重要。其中,对每一个敌人的尊重,又是对自己的一种负责。”

    叠嶂深以为然,只是嘴上却说道:“行了行了,我请你喝酒!”

    陈平安哑然失笑,将碗筷放在菜碟旁边,拎着酒坛走了。

    陈平安走着走着,突然转头望向剑气长城,有种古怪的感觉一闪而逝,却没多想。

    陈清都眉头紧皱,脚步缓慢,走出茅屋,重重跺脚,力道之大,犹胜先前文圣老秀才造访剑气长城!

    城头之上,站着一位身材极其高大的女子,背对北方,面朝南方,单手拄剑,一袭白衣飘摇不定。

    陈清都看着对方缥缈不定的身形,知道不会长久,便松了口气。

    这位已经守着这座城头万年之久的老大剑仙,破天荒流露出一种极其沉重的缅怀神色。

    他缓缓走到她脚边的城墙处,好奇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淡然道:“来见我的主人。”

    陈清都愣了半天,才问道:“什么?”

    然后她说道:“所以你给我滚远点。”

    幸亏整座剑气长城都已经陷入停滞的光阴长河,不然高大女子的这一句话,就能让不少剑仙的剑心不稳。当然,如附近的左右,更远处的隐官大人,或是董三更,依旧可以不受拘束,不过他们对于陈清都这边的动静,已经无法感知。老大剑仙如此作为,若有人胆敢擅自行动,那就是问剑陈清都,而陈清都从来都不会太客气,死在陈清都剑气之下的剑仙,可不只有一个十年前的董观瀑。

    能见陈清都出剑之人皆剑仙,这句话可不是什么玩笑之言。

    此时,听闻高大女子如此说,陈清都竟是半点不恼,他笑了笑,跃上墙头,盘腿而坐,眺望南方的广袤天地,问道:“儒家文庙,怎么敢让你站在这里?这帮圣贤不可能不知道后果。难道是老秀才帮你做担保?是了,老秀才刚刚立下大功,又白忙活了,为了自己的闭关弟子,也真是舍得功德。”

    城头之上,一站一坐,高下有别。

    她皱了皱眉头,缓缓说道:“陈清都,万年修行,胆子也练大了不少。”

    陈清都笑道:“好久没有与前辈言语了,机会难得,挨几句骂,不算什么。”

    她只是此处站立片刻,便知道了一些兴许三教圣人、诸多剑仙都无法获悉的秘辛,摇摇头,道:“可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可有后悔?”

    陈清都点头道:“只说陈清都,后悔颇多。当年陈清都之流,其实已经有路可走,天地无拘,甚至可以胜过大部分神灵。可陈清都当年依旧仗剑登高,与那么多同道中人,一同奋起于人间,问剑于天。死了的,都不曾后悔,那么一个陈清都后悔不后悔,不重要。”

    陈清都抬起头,反问道:“前辈可曾后悔?”

    以掌心抵住剑柄的高大女子,沉默片刻,答非所问道:“那三缕剑气所在窍xue,你会看不出来?”

    陈清都答道:“看出些端倪,只是不敢置信罢了。与此同时,陈清都也担心是儒家的深远谋划。”

    陈清都抬头望向天幕,感慨道:“在那个孩子之前,前辈相伴者,何等高高在上,何等举世无匹。此处一剑,别处一剑,随随便便,便是堆积如山的神灵尸骸,便是一座座破碎而出的洞天福地。然后来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郎,地仙资质,却断了长生桥,当时是三境,还是四境武夫来着?前辈让陈清都怎么去相信?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你会选择陈平安,所以我便故意视而不见,就是在等这一天。我希望陈清都这一生,开窍之时,是见前辈,将死之际,最后所见,可再看一眼前辈。”

    陈清都面带微笑,伸出并拢双指,向前轻轻横抹,骤然之间,极远处,亮起一道剑气长河,却不是一条笔直横线,而是歪歪扭扭,如天上俯瞰人间的一条长河。

    陈清都微笑道:“陈清都最早所学剑术,便是如此。说实话,如今的剑修,剑心浑浊,道心不明,真不如我们那一辈人的资质,只见一眼,便知大道。”

    这一剑落在蛮荒天下靠近剑气长城的天地间,估计要引发不小的震动。

    她问道:“你是在跟我显摆这种雕虫小技?”

    陈清都笑道:“岂敢。”

    随即这位岁月悠悠的老人,剑气长城人人眼中的老大剑仙,终于有了几分陈清都该有的气魄,道:“何况如今,晚辈剑术,真不算低了。万年之前,若是与前辈等为敌,自然没有胜算,如今若是再有机会逆行光阴长河,带剑前往,去往当年战场——”

    她不见动作,长剑倾斜,悬停空中,剑尖指向坐在一旁的陈清都。哪怕剑尖距离头颅不过三寸,陈清都始终岿然不动,在剑尖处,凝聚出一粒芥子大小的光亮。

    她说道:“在这座剑气长城,别人拿你陈清都没办法,我是例外。”

    天下剑术最早一分为四,剑气长城陈清都是一脉,龙虎山天师是一脉,大玄都观道家剑仙是一脉,莲花佛国那边犹有一脉。

    这就是剑术道统极其隐蔽的万年传承,早已不为世人熟知,哪怕是许多北俱芦洲的剑仙,都不知其中渊源根脚,只知道这几座天下拥有四把仙剑。

    这四脉剑术道统,各有侧重,可如果只论杀力之大,当然是剑气长城陈清都这一脉,当之无愧,稳居首位。

    陈清都当然不是畏惧身边这位远远还未达到剑道巅峰的高大女子。

    是尊敬——一种大过天地的尊敬。

    可话说回来,怕是不怕,但是岂会当真半点不担忧,就如她所说,暂时不提战力修为,无论陈清都剑术再高,在她面前,便永远不是最高。

    这句话,其实要远远比两人万年之后再度重逢,她让陈清都滚蛋那句话,更加惊世骇俗。

    须知除非三教圣人手持信物,亲临剑气长城,那么陈清都坐镇剑气长城,就是千真万确的无敌于世,任你道老二手持仙剑,依旧没有胜算。

    倒悬山为何存在?倒悬山上为何会有一座捉放亭?道老二为何早年明明已经身在倒悬山,却依旧没有多走一步?这位最喜欢与天地争胜负的道祖二弟子,为何带剑来到浩然天下,不曾出剑便返回青冥天下?要知道一开始这位道人的打算,便是自己脚踩世间最大的山字印,与那屹立于剑气长城之上的陈清都,来一场竭尽全力的厮杀,证明他不光是道法高深,而且自己已经为天下剑术别开生面,开辟出第五脉剑术道统!

    只是最后,大驾光临浩然天下仅此一回的道老二,仍是没有出剑。

    此时城头上的两人都在眺望远方,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正眼看过陈清都哪怕一眼。

    剑气长城南边城墙上,那些刻下大字的一笔一画,皆大如洞府之地,都开始簌簌落下尘土,一些在那边修道的地仙剑修,随之身形摇晃却毫无察觉。

    陈清都微笑道:“前辈,够了吧?”

    她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当年的不作为,让我主人的修道速度,慢了许多许多。原本剑气十八停,主人早就该破关而过了。”

    陈清都说道:“年轻人,走得慢些,多吃点苦,又有何妨。走得太快,太早登高,又有前辈相伴在侧,对于几座天下来说,并非好事。左右对魏晋说那握剑一事,真是极对,左右真该对他的小师弟说一说。陈平安如果做不成前辈真正的主人,要我看啊,这孩子的修行之路,还不如慢些再慢些,一直提不起剑才好,总之越晚登顶越好。陈平安真要有随心所欲出剑的一天,我都会后悔让他去往藕花福地历练,借机重建长生桥了。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座福地洞天衔接之地,正是当初被前辈镇杀一尊真灵神祇时出剑的剑气殃及,才劈出的破碎小天地吧?”

    她不再言语,剑尖处,芥子大小的一粒光亮,蓦然大如拳头,陈清都鬓角发丝缓缓飘起,有些被斩落,随风飘散,一缕缕发丝,竟是直接将那些停滞不前的光阴长河,轻易割裂开来。

    “陈清都,我给你一点脸,你就要好好接住!”她神色冷漠,一双眼眸深处,孕育着犹胜日月之辉的光彩,接着道,“万年之前,我的上任主人怜惜你们,你们这些地上的蝼蚁接住了。万年之后,我已经陨落太多,你剑道拔高数筹,但这不是你这么跟我说话的理由。老秀才将我送到此地,一路上担惊受怕,与我说了一箩筐的废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陈清都苦笑道:“该不会是老秀才说了提亲一事,前辈在跟我怄气吧?老秀才真是鸡贼,从来不愿吃半点亏!”

    陈清都伸手,握住剑尖处的那团光明,说道:“不能再多了,这些纯粹剑意,前辈可以尽管带走,就算是晚辈耽误了前辈砥砺剑锋的赔罪。若是再多,我是无所谓,就怕事后陈平安知晓,心中会难受。”

    她皱了皱眉头,收起长剑,那团光明在剑尖处一闪而逝,缓缓流转剑身,她重新恢复拄剑之姿。

    陈清都转头望去,笑道:“前辈如今再看人间,作何感想?”

    她冷笑道:“太小。”

    陈清都点点头,道:“确实,曾经的日月星辰,在前辈剑光之下,都要黯然失色。或者说,正是前辈等人的存在,造就了如今的星河璀璨。”

    天上星辰万点,皆是蜉蝣尸骸。

    陈清都站起身,身形佝偻,似乎不堪重负,万年以来,再未曾真正挺直脊梁。

    几座天下的剑修,除了屈指可数的一小撮人间大剑仙,都早已不知,世间剑术,推本溯源,得自于天。在那之后,才是千万种神通术法,被起于人间的长剑,连同各路神灵一一劈落人间,被大地之上原本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人间蝼蚁,一一捡取,然后才有了修道登高,成了山上仙人,从一些只是香火源头的傀儡,从众多神灵饲养的圈养牲畜,摇身一变,成了天下之主。

    那是一段极其漫长和苦难重重的岁月。

    陈清都便是人间最早学剑的人之一,是资历最老的开山剑修,最后方能合力开天。剑之所以为剑,以及为何独独剑修杀力最为巨大,超乎于天地,便是此理。

    只是在那场打得天崩地裂的大战后期,人族内部发生了分歧,剑修沦为刑徒,流徙至剑气长城;妖族被驱逐到蛮夷之地;浩然天下有了中土文庙,建造起九座雄镇楼,矗立于天地间;骑青牛的小道士,远去青冥天下,建造出白玉京的地基;佛祖脚踩莲花,佛光普照大地。

    八千年前的蛟龙灭种,与之相比,算得了什么?

    陈清都轻声问道:“前辈为何愿意选择那个孩子?”

    她说道:“齐静春说有些人的万一,便是一万,让我不妨试试看。”

    陈清都问道:“可曾再次失望?”

    她随手提剑,一剑刺出。一剑洞穿陈清都的头颅,剑身流淌而出的金色光亮,就像一条悬挂人间的小小银河。

    陈清都依旧纹丝不动,只是唏嘘道:“前辈的脾气,依旧不太好。”

    她说道:“已经好很多了。”

    陈清都横移数步,躲开那把剑,笑道:“那前辈当初还要一剑劈开倒悬山?”

    如果不是亚圣亲手阻拦,并且难得在文庙之外的地方露面,估计如今倒悬山已经崩毁了。

    她说道:“当时主人昏迷不醒,我可以自行作为。”

    陈清都无奈道:“如何都想不到,前辈的主人,会是陈平安。只是稍稍再想,好像换成其他人,反而不对,如何都不对。换成其他任何人,谁才是主人,真不好说。”

    陈清都突然笑了起来:“齐静春最后的落子,到底是怎样的一记神仙手啊。”

    她随手一抓,剑身当中金光被一拽而出,重新聚拢成一团璀璨光明,被她握在手心,随便捏碎,冷笑道:“赠予剑意?你陈清都?”

    陈清都笑着点头,不说话。

    她双指并拢,微笑道:“我自取。”

    整座剑气长城,皆有粒粒金光,开始凭空出现。

    陈清都脸色微变,叹了口气,真要拦也拦得住,可是代价太大,何况他真吃不准对方如今的脾气,那就只好使出撒手锏了。

    于是那个在路上震散了酒气,即将走到宁府的青衫年轻人,一个踉跄就走到了城头上,出现在了高大女子身边。

    陈平安满脸疑惑和惊喜,轻声喊道:“神仙jiejie?”

    高大女子一挥袖子,打散金光,手中长剑消失不见,她转过身,露出笑意,然后一把抱住陈平安。

    陈平安有些手足无措,张开双臂,转过头望向陈清都,有些神色无辜,结果被她按住脑袋,往她身前一靠。

    陈清都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眼睛——真不是自己眼花。

    这位老大剑仙伸手揉了揉太阳xue,先前一剑,能不疼吗?

    陈平安满脸涨红,好在她已经松开手。她微微弯腰低头,凝视着他,笑眯起眼,柔声道:“主人又长高了啊。”

    见她又要伸出双手,陈平安赶紧也伸手,轻轻按下她的双臂,苦笑着解释道:“给宁姚瞧见,我就死定了。”

    她一脸凄苦,伸手捂住心口,问道:“就不怕我先伤心死吗?”

    陈平安双眼之中,满是别样光彩,他笑容灿烂,转头望向天幕,高高举臂,伸手指向那三轮明月,问道:“神仙jiejie,我听说这座天下,少了两轮明月也无妨,四季流转依旧,万物变化如常,那我们有没有可能在将来某一天,将其斩落一轮,带回家去?比如我们可以偷偷搁放在自家的莲藕福地。”

    她仰头望去,微笑道:“如今不成,以后不难。”

    陈清都站在一旁,都他娘的快要别扭死了。

    她斜看了一眼陈清都,陈清都便走了。

    只是离去之前,陈清都看似随口说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宁丫头。”

    陈平安转过身,眼神清澈,笑道:“我自己会说的。”

    她站在陈平安身旁,依旧笑眯眯,只是陈清都心湖之间,却响起炸雷,就三个字:“死远点。”

    陈清都双手负后,缓缓离去。

    陈平安双手笼袖,与剑灵并肩而行。

    对于光阴长河,陈平安可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行走其中,如鱼得水,那点魂魄震颤的煎熬,不算什么。如果不是还要讲究一点脸面,如果剑灵不在身边,陈平安都能撒腿狂奔起来,毕竟置身于停滞光阴长河中的裨益,几乎不可遇不可求。

    陈平安转头笑问道:“怎么来了?是我先生去了一趟龙泉郡?”

    她点点头。

    老秀才还是担心自己这个关门弟子在剑气长城这边不够稳妥。当然,老秀才也与她坦言,陈清都这个老不死的,他老秀才的面子不给也就罢了,怎的连陈平安的先生面子都不买,这像话吗?这岂不是连他的弟子也就是她的主人的面子都不买?谁借给陈清都的狗胆嘛。

    陈平安说道:“本来以为要等到几十年后,才能见面的。”

    她笑道:“磨剑一事,风雪庙那片斩龙崖,已经吃完了。主人放心,我道理还是讲了的,风雪庙一开始发现端倪,吓破了胆子,在那边的驻守剑修,谁都没敢轻举妄动,然后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小屁孩,偷偷摸摸走了趟龙脊山,在那边做足了礼数,我就见了他一面,传授了一道剑术给风雪庙作为交换,对方还挺高兴,毕竟可以帮他破境。接下来便是阮邛那一片,阮邛答应了,所以如今大骊王朝才会专程为龙泉剑宗另外选址。阮邛比较聪明,没提什么要求,我一高兴,就教了他一门铸剑术,不然就他那点破烂境界,所想之事,不过是痴心妄想。至于真武山那片斩龙崖,就算了,牵扯太多,容易带来麻烦,我是无所谓,但是主人会很头疼。”

    有些事情,她不是不能做,只是就像陈清都会担心到底谁才是主人一样。做了,就会是陈平安的麻烦。

    一些道理,陈清都其实说得不差,只是她就是觉得一个陈清都,没资格在她面前说三道四。

    陈平安双手笼袖,淡然道:“总有一天,在我跟前,麻烦就只是麻烦而已。”

    她开心至极。

    弯弯绕绕,本以为会岔开千万里之遥,一旦如此,谈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只是多少会有些遗憾,不承想最后,竟然反而恰好成了自己心中想要的递剑人。

    她笑问道:“主人如果能够一路登高,到底想要成为怎么样的人?”

    “言之有理,行之有道。”陈平安毫不犹豫道,“然后一剑递出天外,一拳下去,天下武夫只觉得苍天在上。”

    她叹息一声,道:“为何一定要为别人而活。”

    习武练拳一事,崔诚对陈平安影响之大,无法想象。

    方才那句话,显然有一半,陈平安是在与已逝之人崔诚重重许诺,生死有别,依旧遥遥呼应。

    陈平安摇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我一直在为自己而活,只是走在路上,会有牵挂。我得让一些我敬重之人,长久活在心中。人间记不住,我来记住。如果有机会,我还要让人重新记起。”

    她陷入沉思,记起了一些极其遥远的往事——陈平安走出一段路后,便转身重新走一遍,她也跟着再走一遍回头路。

    这就是陈平安追求的无错,免得剑灵在光阴长河行走范围太大,出现万一。

    世间意外太多,无力阻拦,来则来矣,但是至少在我陈平安这里,不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横生枝节太多。

    最知我者,齐先生,因我而死。

    他们坐在城头之上,一如当年一同坐在金色拱桥上。

    陈平安问道:“是要走了吗?”

    她说道:“可以不走,不过在倒悬山苦等的老秀才,可能就要去文庙请罪了。”

    陈平安说道:“短暂离别,不算什么,但是千万不要一去不回,我可能依旧扛得住,可终究会很难受,难受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更难受。”

    她笑着说道:“我与主人,生死与共万万年。”

    陈平安转过身,伸出手掌。

    她抬起手,不是轻轻击掌,而是握住陈平安的手,轻轻摇晃,笑道:“这是第二个约定了。”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说到的,都会做到。”

    她收回手,双手轻轻拍打膝盖,远望那座大地贫瘠的蛮荒天下,冷笑道:“好像还有几个老不死的故人。”

    陈平安说道:“那我多加小心。”

    她说道:“如果我现身,这些鬼鬼祟祟的远古存在,就不敢杀你,最多就是让你长生桥断去,重新来过,逼着主人与我走上一条老路。”

    陈平安摇头道:“不管今后我会怎么想,会不会改变主意,只说当下,我打死不走。”

    她笑道:“知道啦。”

    陈平安突然笑问道:“知道我最厉害的地方是什么吗?”

    她想了想,道:“敢做取舍。”

    就比如当年在老秀才的山河画卷当中,向穗山递出一剑后,在她和宁姚之间,陈平安就做了取舍。若是错了,其实就没有之后的事情了。

    一个谄媚于所谓的强者与权势之人,根本不配替她向天地出剑。

    人间万年之后,多少人的膝盖是软的,脊梁是弯的?不计其数。这些人,真该看一看万年之前的人族先贤,是如何在苦难之中,披荆斩棘,仗剑登高,只求一死,为后世开道。

    只不过最终这拨人慷慨赴死后,那种与神性大为不同的人性之光辉,也开始出现了变化,或者说被掩盖。当年神祇造就出来的傀儡蝼蚁们之所以是蝼蚁,便在于存在着先天劣性,不单单是人族寿命短暂那么简单。正因为如此,最初才会被高高在天的神灵,视为万年不移的脚下蝼蚁,只能为众多神灵源源不断提供香火,予取予夺,性命与草芥无异。那会儿,俯瞰大地的一尊尊金身神祇,其实有一些存在,察觉到了人间变故,只是凝聚人间香火淬炼金身一事,涉及神灵长生根本,收益之大,无法想象,简直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一口源泉,故而有一些神灵,是视而不见,有一些则是不以为然,根本不觉得碾死一群蝼蚁,需要花费多少气力。

    最终结局演变至此,当然还有一个个偶然的必然,例如水火之争。

    最大的例外,当然是她的上一任主人,以及其余几尊神祇,愿意将一小撮人,视为真正的同道中人。

    那是人间剑术与万法的发轫。

    陈平安摇摇头,轻声道:“我心自由。”

    然后陈平安笑道:“这种话,以前没有与人说过,因为想都没有想过。”

    她喃喃重复了那四个字:

    “我心自由。”

    陈平安又被老大剑仙丢回城池之内,纳兰夜行已经出现在门口,两人一同走入宁府。纳兰夜行轻声问道:“是老大剑仙拉过去的?”

    陈平安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纳兰夜行其实本来就谈不上有多担心,既然得知是老大剑仙所为,就更加放心。

    不过陈平安以心声说道:“纳兰爷爷,与白嬷嬷说一声,有事情要商量,就在芥子小天地那边。”

    纳兰夜行神色凝重,问道:“与小姐议事?”

    陈平安笑道:“一起。”

    四人齐聚于演武场,陈平安便将剑灵一事,大致说了一遍,只说现况大概,不涉及更多的渊源。

    纳兰夜行与白炼霜两位老人,仿佛听天书一般,面面相觑。

    仙剑孕育而生的真灵?是那传说中的四把仙剑之一,万年之前,就已是杀力最大的那把?与老大剑仙陈清都算是旧识故友?

    宁姚还好,神色如常。

    正说着,演武场这处芥子小天地便起涟漪,走出一位一袭雪白衣裳的高大女子,站在陈平安身旁,环顾四周,最后望向宁姚。

    宁姚一挑眉。

    剑灵笑道:“放心,我很快就走。”

    宁姚说道:“你不走,又如何?”

    剑灵凝视着宁姚的眉心处,微笑道:“有点意思,配得上我家主人。”

    陈平安心知要糟,果不其然,宁姚冷笑道:“没有意思,便配不上吗?配不配得上,你说了能算吗?”

    纳兰夜行额头都是汗水。

    白炼霜更是身体紧绷,紧张万分。

    剑灵笑道:“不算不算,行了吧?”

    宁姚呵呵一笑。

    陈平安眼观鼻鼻观心,十八般武艺全无用武之地,这会儿多说一个字都是错。

    剑灵打了个哈欠,笑道:“走了走了。”

    本就已经缥缈不定的身形,逐渐消散,最终在陈清都的护送下,破开剑气长城的天幕,到了浩然天下那边,犹有老秀才帮忙掩盖踪迹,一同去往宝瓶洲。

    远行路上,老秀才笑眯眯问道:“怎么样?”

    剑灵说道:“也不算如何漂亮的女子啊。”

    老秀才轻轻搓手,神色尴尬道:“哪里是说这个。”

    剑灵“哦”了一声,道:“你说陈清都啊,一别万年,双方叙旧,聊得挺好。”

    老秀才皱着脸,觉得这会儿时机不对,不该多问。

    剑灵低头看了眼那座倒悬山,随口说道:“陈清都答应多放行一人,总计三人,你在文庙那边有个交代了。”

    老秀才恼火道:“啥?前辈的天大面子,才值一人?这陈清都是想造反吗?不成体统,放肆至极!”

    剑灵说道:“我可以让陈清都一人都不放行,这一来一回,那我的面子,算不算值四个人了?”

    老秀才大义凛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