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傅听欢噙着微笑摘了那荷包,将其揣进怀中后继续向前。 他有预感,他马上就要见到萧见深了。 xxxxxx 一共十一个魏庄。 这是萧见深在离开魏姓庄主的那个庄园之后,一路默数出的和魏庄相似的庄园。 没有经历过战阵的傅听欢尚且粗略一看就能看出来的东西,经历过战阵、对此谙熟于心的萧见深又怎么会熟视无睹? 甚至于在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萧见深就明白了这些庄园的用处。 这乃是化整为零、化实为虚的屯兵、藏兵之所。 江南的武林越大、武风就越足;江南的武风越足,各地私铸的兵器就越络绎不绝。 于是就有了屯兵与藏兵的根基和土壤。 一个庄子一千人,十个庄子一万人。 一万人究竟有多少作用呢? 萧见深少时曾亲眼见到外族侵略以至于生民涂炭,究其根本精锐,不过一万五千之数,仅仅比现在萧见深所看见的人更多五千。 但一万人所要消耗的物资绝非一个小数目。 兵器与衣物暂且不提。那每日所消耗的粮食在萧见深的土改之后,再也不可能毫无痕迹地地就从地里直接收割上来。 粮草的去向与这些庄子的幕后之人是同一条线。 在搜寻粮草的时候,萧见深也一路找到了这些庄子的幕后之辈! 那绝不复杂。 这世上尚且还没有人撤退的速度比萧见深追踪的速度更加迅疾! 这应当是江南这一路的最后一个山庄了。 这个山庄比之前那十一个庄子都大。这个山庄的主人姓薛。这个山庄背后,就是津江滚滚天水的源头,与那茂密而险要的崇山峻岭。 他在这里见到了一个熟人。 这个熟人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熟人同样看见了萧见深。 只见他叹了一口气,说:“想不到浪子竟是我朝之帝。居于庙堂之高,武定帝俯瞰天下;处于江湖之远,破日剑一剑惊鸿。实不能不叫我等老朽之辈折服无言。” “我只问浪子一句。”他沉声道,“我儿听欢可知浪子就是当今陛下?” 萧见深看着傅清秋。 对方正堂堂正正坐在大厅之上,周围并没有其他下属的踪迹。金钩剑横在他的膝盖之上,他坦荡地注视着萧见深,等待着这唯一问题的回答。 萧见深淡定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傅听欢自然不知道朕之秘密。” 傅清秋眉间一簇,又缓缓松开。 他道:“好。草民与陛下约定一事。” 萧见深道:“说。” “粮草所在我已尽知。陛下若赢了傅某,傅某奉上项上人头与粮草所在。” 萧见深道:“好。” 傅清秋一笑:“陛下不必着急,傅某还没说后半句话。”说罢他又道,“若傅某侥幸赢了陛下——” 他的目光一凝,注视着萧见深:“傅某也不要陛下的项上人头,只要陛下向傅某金口玉言一句:此生再不见傅听欢一面!” ☆、章七五 萧见深:“……” 萧见深觉得对方的画风有点不对。此刻大家讨论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粮草的问题吗? 他说:“此事与傅听欢有何关系?” 傅清秋好笑道:“听欢乃我唯一儿子,我有一担米,传他一担米;我有一个山庄,传他一个山庄;我打下了一片江山,传他一片江山——我没有东西,可以不传;但我没有儿子,就算有了这天下,又要去传给谁?” 萧见深不悦看了对方一眼,不满自己的江山就这样被送走了。这东西要送,明显也只能自己来送! 傅清秋此时一振衣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金钩剑被他拿在了手中,银亮的剑身于此时迸出了一线金光。 他步步走向萧见深,眉宇中终于有了肃杀一片。 “陛下有这千秋江山,何必招惹一个男人?陛下就算要招惹男人,何必招惹傅听欢?” “傅某原先并不知浪子竟是当朝天子。” “浪子在此,粮草与傅听欢,必选傅听欢。” “天子在此,粮草与傅听欢,天子孰为选?” 萧见深一时竟不能言语。 假设傅听欢与粮草在此,他究竟选二者中哪一个? 傅清秋也并不需要萧见深言语! 萧见深的答案早已寄于他的心中,他自己的答案也早已存于自己的心中。 他此刻已想出剑,他有一招杀招。那杀招使出,濯濯清江万马奔腾,滔滔天水川流不息!一剑如一川,一川化万水,万水之间,杀招万千! 可是他不能出剑。 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自他从位置上站起来之时,他已落入泥淖之中,他十成功力还在他体内,他的剑亦还在他手上。但若要殊死一搏,那基于数十年来数百对手而成的预感告诉他:没有第二个结果,他的功力不再是他的,他的剑亦不再是他的! 一丝冷汗从傅清秋额剑冒出。 他的手重逾千斤,他的剑重逾千斤。 他看着萧见深,注意到萧见深微微不耐的表情……于是那在脑中与口中几转的念头,便缓缓说出了口: “陛下是否好奇,粮草究竟是谁劫的?” 这话说得正是时候! 因为此刻萧见深正在脑内是否要直接打断傅清秋的两根肋骨,告诉傅清秋怎样直奔重点。 萧见深刚要抬起的胳膊又放了回去,只道:“劫粮草的不是傅庄主吗?就如一灵观与摩尼教那样?” 萧见深其实只是随口一句话,他本想说的乃是,‘就如同一灵观与摩尼教那样,藏了孤鸿剑在自己教派之内,引起武林争端……’ 但他说道一半,就看见傅清秋悚然一惊的表情! 然后他就好像明白了什么…… 果然傅清秋在一惊之后又是一哂,然后说: “既然陛下都已经知道了……不错,傅某也不忌惮承认一灵观与摩尼教之事乃我之计划。” 原来一灵观和摩尼教的幕后主使者是你。萧见深淡定冷静理智地得知了这一秘密。 “但计划这些事情的人又非傅某。” “这计划乃是那幕后之人。”傅清秋徐徐说,“那幕后之人与一灵观的灵玉接触,又在摩尼教与归元山庄中埋下暗钉,而与一灵观及摩尼教不同的是,傅某窥出了那个暗钉,且借由着那个暗钉与幕后之人做了一些接触……” “对方想要的,陛下应当知道。”傅清秋道。 萧见深沉思了一下:“霍乱武林?” “不错。”傅清秋道,“傅某之所以参与这计划,乃是因为傅某同样有个计划,陛下也应当知道。” 萧见深于是又沉思了一下:“统治武林。” 傅清秋于是抚掌大笑:“正是这个道理!大丈夫生而顶天立地,岂可庸碌一生?庸碌一生,何异豚犬虫蛇?” 萧见深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机智,所以他盯了傅清秋一眼,然后说:“你是否还想说,你拼下着武林,正是为了傅听欢?” 傅清秋断然道:“我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萧见深正自一愣,以为自己想错了之际,就听对方再说:“但这基业百年之后,必然也要传给我之后代!” 萧见深:“……” 傅清秋此时已将手从金钩剑上撤下。 他背负双手,在萧见深不远处来回走了一圈。 他依旧伺机而动,但不管他走到哪一个盲点死角,虚空中总有一道气息牢牢地锁定着他,圆融如意,毫无破绽。 傅清秋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眼前这所有的一切,都和原定的计划并不相同! 他与幕后之人合作,在这江南中一共藏了十三个藏兵之庄,合计甲兵一万四千余人。 这一万四千余人的所有供养,在双方的约定之中,都由那幕后之辈提供。 说不上谁吃亏谁受益。傅清秋与对方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次利益交换互相利用罢了。对方不可能直接出面也不可能在这江南之地有什么武林上的根基,他需要一个武林中的代言人来帮他处理那些不好由他出面的事情;而傅清秋同样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再向上发展的契机。 武林中已经风平浪静太久了。 从二十年前摩尼教之事之后,就一直风平浪静到了现在。 归元山庄虽已是武林中数得着的名门正派之一,但其上还有一灵观,还有摩尼教。他就算再平平稳稳地发展个十数年,也撼不动那些老牌教派的地位。 如此人生一世,岂不全都虚度? 又谈什么留名青史,基业万代? 粮草一事,幕后之人找他合作,他本就不真心与对方合作,他手中本就有人,如果再有了这一船船的粮草,别说江湖,就是天下都大有可为! 何况江湖之中,他本也已经同那幕后之人一起,先处理掉了一灵观,又以大批孤鸿剑搅乱武林,这武林领袖之位,本就唾手可得。 所以他给了对方一个建议。一个能将粮草拿到手,还能牵制住对方的心腹大患,当朝皇帝的追兵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