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外面有雪, 天就亮的早。 一大早招儿就起来了, 和薛桃儿一起做了早饭, 早饭是玉米饼子和小米南瓜粥。 饭做好后, 招儿才去叫几人起来。 不多会儿, 几个穿着厚厚大棉袄的少年, 就依次从屋里出来了。 雪昨天就停了, 就是积雪还没化。毛八斗顺手捞起一把雪,揉成团,趁李大田不注意, 就往他脖子里塞。 论起打雪仗,镇上娃可不如乡下娃,几个回合毛八斗就做落荒而逃之态。目睹这一幕的都是哈哈直笑, 连薛桃儿也掩着嘴在旁边笑。 “这几个娃可真活泼。”周氏笑着道, 又问招儿:“那两个娃怎么包那么紧,估计第一次来乡下, 受不住冻吧。也是, 乡下的风尖, 镇上的人哪里受得住。” 招儿抿着嘴笑, 直点头。自然不会跟周氏说毛八斗和李大田包了半张脸, 可不光是冷的原因。 正房屋里,薛老爷子听到外面的笑声, 也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昨儿毛八斗几人来了,就往正房这边来了一趟, 薛老爷子知道他们是薛庭儴同窗。 想到同窗, 薛老爷子不禁又想起薛俊才。那一场事后薛家人还是没拗过薛俊才,薛青山和儿子对着拧了段时间,还是给他找了个学馆,却不在湖阳乡,而是隔壁安阳乡。 既然不在本乡,离得自然是远,回来一趟要坐半天的车,所以自打去了学馆以后,薛俊才就极少回来了。 这不,眼看薛庭儴都回家歇了好些日子了,他还是没回来。薛家人倒是请人送了信,那边说二十三之前回来,可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薛老爷子打算等会儿吃早饭的时候,就跟老大再说一声,让他再去问问,二十三到底能不能回。 薛老爷子现在心里充满了茫然感,总感觉大孙子好像跟他爹成了仇人,可为何成仇,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吃罢早饭,招儿一众人就打算出门了。 个个都是全副武装,穿得厚厚的。薛桃儿也去了,她在家里也闷得慌,招儿就打算带她出去透透气,当然也是为了打下手。因为毛八斗不着调,招儿对李大田几人做事并不放心。 一行人赶了两辆车出去,招儿在前面,李大田则赶着车跟在后面。 招儿心里早就规划好上哪儿了,一路没有停歇就带着大家去了附近的一个村。进了村里,她把车驶去麦场,选好了地方,就从车上拖下两把铁锹,命毛八斗几个铲雪。 那边清理积雪,这边招儿就带着薛桃儿把春联拿了出来。姑娘家细心,手脚也轻,两人一副一副的撑开,一个贴一个递,不一会儿一面车厢就被贴满了春联。 入目之间全是雪白,就这么一片火红,看着就扎眼。 这时,招儿才拿出铜锣,哐哐哐地敲了起来。 对这铜锣声,村里人可熟悉,每当这个声音响起,就是有便宜又好的物来了。这阵子坐在家中猫冬,有的妇人甚至总有幻听,总觉得有锣声响招财小兄弟来了。 只是不一会儿,毛八斗等人就见到一副奇景—— 一个个村民手里提着,肩上扛上什么东西,往这里走来,老远看去,密密麻麻,甚是骇人。 这是做啥来着?! “招儿姐,你这是激起众怒了啊,他们会不会揍我们?” 招儿但笑不语,等人到了近前,才开始扯着嗓门招呼道:“送福临门!送福临门!不用去求,不用去买,又好又便宜的春联来了。一对五文钱,大的五文,小的三文。买一对大的,送一个福字,福字单买一文钱。有大有小,大门上,堂屋门,牲口棚子,粮仓房,招财纳福好兆头,来年丰收不用愁!” “嘿,就喜欢听招财小兄弟说话,听着就好听。”一个妇人说道。 “就是就是,我咋生不出这么能行的娃。” “让你生出了,你不坐在家中吃干捞稠,就等着享儿子福了!” 几个妇人嘻嘻哈哈说着话,那边招儿又道:“老少爷们,各位大叔大婶爷奶们,这次咱不收粮食,今年老天爷赏脸,家家户户大丰收,家里的粮食多得吃不完。这快过年了,总要赚几个小钱做衣裳,给家里的丫头买花戴。” “行行行,你说啥都行,别人也就算了,我就喜欢听招财小兄弟说话,听得人心里舒坦。这次咱不给粮食,就掏钱!”一个带着狗皮帽子的汉子将粮食袋子往地上一放,就从怀里掏出装钱的荷包:“招财小兄弟,你给叔选一选,咱家一个大门,堂屋门、粮仓门,灶房门也得一个,对了还有牲口棚子。” 招儿丝毫不含糊,就从车厢里往外拿春联,薛桃儿给她帮忙。 “叔,一共得一对大的,四对小的,按理说得十七文,您买一套,就算十五文,我再送您五张福字,一个门上贴一个,来年福气不用愁。” “好,就这么干!” 一听说便宜这么多,还有买有送,比起单买便宜多了,许多村民都动了心,纷纷叫着给咱也来一套。 招儿又道:“有些叔家里不需要这么多,咱也有少的卖,索性痛快些,一对大的配两幅小的,再搭三个福字,一共十文钱。” 当即有些囊中羞涩,或是家里没有牲口的,也纷纷涌了上来。 场面热闹至极,招儿手脚不慢的把春联递出去,又收钱回来。薛桃儿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合,心里虽慌,但还记得要给招儿姐帮忙,不能出乱子。 那边毛八斗几个早就惊呆了,薛庭儴见忙成这样,忙叫上陈坚和大田,也上前帮着卖春联。 “招财小兄弟,你这上头的字写得到底咋样?咱们去童生老爷家求,可费不上这么些钱。”每个村里总有爽快的,也有难缠的,当然也有嫌弃贵了,总想挑剔的。 招儿可一点儿不惧这些,笑眯眯地答:“叔,您去童生老爷家求春联等不,有时候还一定求得上,毕竟童生老爷忙,可没功夫顾全所有人,还能给你们家一个门上写一幅。咱们可就不一样了,你若是提别的,咱可能不中,可若说字——” 她扭身一指薛庭儴等人,道:“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么,都是镇上清远学馆的学生,可都被县太爷他老人家夸过的。虽然现在不是童生,可明年下场了,说不定就是童生,就是秀才老爷了,到时候您这字可就值老鼻子钱了。” “嘿!” “清远学馆?听说这学馆可是好学馆,好些人家想送孩子去,还去不上。” “我听人说王地主就想把儿子送去,可人家不收啊,说太过愚钝,资质不行。”一个村民煞有其事道。 “这可都是读书人呢!” 薛庭儴几个也就算了,都忙着。毛八斗当即收起一副下巴掉了的蠢样,双手背在身后往前走进步,一派深沉地拱拱手:“大叔大婶们夸奖了。” “瞧瞧,人家这娃一看派头就不一样,以后的秀才老爷!” 薛庭儴三个就在边上看着那个包得像个球似的人,怎么就派头和人不一样了人,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书生娃,你给咱们念念这上头写的啥,咱光买可不识字,也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一个大娘凑到毛八斗面前问。 毛八斗也不含糊,当即念道:“年年顺景则源广,岁岁平安福寿多。横批:吉星高照。” “嘿,这意头好。” “那我家的这个呢?” “多劳多得人人乐,丰产丰收岁岁甜……” 这边李大田噗地一笑,对几人道:“八斗可总算有些用处了。” 另一头,被大叔大娘们围着念春联的毛八斗,口干舌燥的同时,终于明白为啥招儿姐让他们写春联要够‘土’,要贴合实际了写,太酸太文绉绉的不要。实在是广大老少爷们大叔大娘就喜欢这种啊。 卖完了这个村,就往下一个村去。 五百多幅春联和福字,也不过只卖了两个村就快没有了。经过这么一会儿功夫,李大田等人也有些惊骇这来钱的速度,纸算不上是什么好纸,墨也就是普通,唯一的成本就是人工了,可一套卖十多文,最起码要赚八成以上。 “招儿姐,要不咱们这就回去写,下个村咱们就不去了?等你从外面回来,差不多咱们又能赶上一批。”陈坚突然道。 招儿也正在想这事,她想得更多,甚至想去镇上卖。本来她就打算把附近几个村子跑一跑也就算了,如今看来这生意大有可做。 她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又道:“趁着年关,咱们也捞笔大的,也给你们攒一些明年赶考要用的钱。这世道哪儿哪儿都缺不了银子,你们可不能光一味只读书,而忽略了根本问题。你们回去写,咱们出去卖,等这趟回去我再叫几个人,咱们大干一场。放心,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赚来的银钱咱们平分,不会少你们的好处。” 招儿把话说得这么面面俱到,旁人想拒绝话都说不出口。于是兵分两路,薛庭儴带着毛八斗等人回家,招儿则带着薛桃儿去下一个村。 “你带着桃儿姐能行不?”临上车时,薛庭儴还是有些不放心。 “就这十里八村,你还怕有人把我吃了不成?你忘了黑子?”说着,车厢里钻出一个大狗头,对着薛庭儴哈了两口气。之前出门的时候,黑子死皮赖脸的赖在车上就不下来,想着赶了两辆车,地方有多,就把它也带上了。 “那行,你早点回来。” * 招儿很快就回来了,到家的时候,薛家正热闹着,因为薛俊才也回来了。 薛俊才受苦了,脸上手上都是冻疮。其实想也知道学馆里不可能有火炕,只能靠烧炭取暖,而家中不富裕的学生哪里烧得起炭,那就只能靠硬抗。 赵氏心疼得不得了,哭的声音站在院子里就能听到。招儿暗叹一口气,把车给了薛青柏,就往屋里去了。 屋里,薛庭儴等人正在奋笔疾书。 似乎知道能挣钱,还能挣大钱,所有人都来了精神。钱虽是阿堵物,可没有钱却是什么都不能干的。 招儿并没有歇太久,就带着第二批赶出来的春联出去了。这次薛青槐也去了,放两个丫头出去总是让人担心。 一群人一直忙到天擦黑,等招儿回来了才算罢,而换回的是整整两包铜板。 招儿将布包往炕上一倒,就听得哗啦哗啦声响,十分悦耳。 毛八斗连连咂舌:“招儿姐,这有多少啊。” “不多,估计有十两银子吧。” 一共跑了五个村,平均一个村卖二百套,有十五文的,也有十文的,当然也有零卖的,但招儿心里有数,上下浮动不会太大。 “你们还有力气吗?若有,就来帮着数钱吧,数完了咱就分。” 一听这话,没力气也变成有力气了。 就这样一个人数,一个人穿成一串,很快就整理出来了。不多不少,十两零七十八文,招儿估算的没错。 一共七个人,平均分成了七份,一份也就一两多点。薛桃儿不要,说自己没帮上什么忙,春联是薛庭儴他们写的,卖春联是招儿和薛青槐,她也就打了个下手。 招儿一把将铜钱串子塞进她怀里:“行了,桃儿,咱们这儿可没你这种算法,你自己拿着,攒个嫁妆什么的,以后手头也宽裕些。” 之后,桃儿拿着分来的钱回三房,周氏见到这些钱,眼睛里闪着泪花:“你招儿姐是个大度的,心思也周全,她给你你就收着,咱以后报答就是了。” 可不是周全,之前周氏心里一直嘀咕招儿带着老四家做生意,老四一家吃香喝辣的,本是还想让男人去找招儿说说,可男人没脸说,谁曾想没多久人家就弄了片山头,给三房一个活计补贴。 周氏现在也看出来了,招儿是个本事的,跟着二房,以后不愁他们没好日子过。 * 快乐总是短暂的,吃罢了饭,招儿就又抱了一摞子红纸走进来。 这些红纸是她下午回来之前去镇上买的,不同上次,这次她可是买了不少。 “都吃饱了,也歇够了,赶紧干活儿吧。” “招儿姐,你上辈子肯定是个地主。” 招儿一点都不含糊,笑眯眯地点头:“你招儿姐这辈子也会是个大地主,你等着,这天不远的。” 一番插科打诨后,各就各位干活儿,薛桃儿和孙氏周氏都来了,帮忙裁纸。招儿掀了门帘子出去,外面天已经黑了,正房和东厢都亮着灯。 她走到东厢西间窗下,敲了敲窗户。 没人应。 又敲了几下。 不多时,窗户从里面打开,露出薛俊才消瘦了不少的脸。 他看着招儿的眼神十分诧异,声音却是干涩的:“招儿,有事?” “歇了没?没歇就帮我干活儿。” 薛俊才没料到招儿会这么说,有些愣神,半晌才道:“我没歇,干什么活儿。” “你出来不就知道了。” 随着杨氏问薛俊才出去干啥,门吱呀一声响了,薛俊才走了出来。 杨氏也跟了出来,还在问出去干什么。 招儿道:“大伯母,你别担心,我喊俊才帮我干活儿。” “他能帮你干啥活儿啊,招儿你使唤人都使唤到俊才头上了……” “娘,你闭嘴,我愿意行不!”薛俊才突然道。 杨氏当即不敢说话了,经过之前那一场,她也意识到儿子变了。现在的薛俊才让杨氏有些害怕,若说之前是宠着,现在则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总有一种感觉怕他突然就炸了。 “行,娘不管,你去你去就是了。” “走吧。” 两人去了二房屋门前,随着棉帘子被掀开,里面的场景显露出来。 一派的红火和热闹,暖意融融的,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好像十分开心的模样。 “看见没,他们都是被我抓来干活的。”招儿指着那边围在一起写大字的少年们,地方不够,就把三房四房的桌子都借来了,拼成一个大桌子。妇道人家们则是就着炕裁红纸,都正忙着。 “写字你总会吧,就是干这个。放心,有工钱的。” 薛俊才局促道:“招儿姐,你不给我工钱,我也给你干活。” 毛八斗这会儿写的手正累,见招儿抓来一个壮丁,当即扔下笔,跑了过来:“你也是来帮忙的,快快快,这边来。” 说着,他手架在薛俊才的脖子上,就把他连拖带拉拽走了。 等薛俊才反应过来,手里被人塞了根毫笔。 “快写啊,别发愣,我累了歇一歇。” 薛俊才眼眶有些热,提笔在砚台里蘸了蘸,便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