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节
却说赫连氏在章德海的搀扶下走到一半,中途擦干泪,颤声吩咐:“走,去养心殿。” 章德海知道贵嫔还是怕韦贵妃告三爷的状,只得跟着过去。 养心殿外,因为宁熙帝病中不见人的关系,大门紧锁。 韦贵妃站在廊下,余怒未消,已经捎话给姚福寿,想要进去面圣,此刻正在等着通传,见到赫连氏来了,还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知道她什么目的,喝叱了一声:“你个贱人来干什么!” 赫连氏也没说什么,几步上去,竟双膝一曲,跪了下来,顿时章德海便惊叫起来:“主子,不可啊——” 韦贵妃也是吓了一跳,却更是得意:“你不要求本宫,你的好儿媳,自己做错了事,还将污水泼我韦家头上,你的个好儿子更是不想活了,竟敢跟我动手,今儿我就叫皇上评评理!看他这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值不值得受这么重的嘉赏!” 赫连氏胸脯起伏,泪水夺眶而出,再听最后一句话,脸色更是刷的惨白,抱住韦贵妃的羊皮金丝小靴:“贵妃娘娘,求你了,妾身代秦王给你赔罪了,千万不要跟皇上说!——求贵妃娘娘了!” 韦贵妃哼了一声,气意又上来,见赫连氏跟平日一样低顺,冷笑:“求本宫?那你给本宫磕头,一边道歉一边说你这个贱人教子不善,磕到头出血,本宫就算了!” 章德海一惊,平日这贵妃说什么,自家主子都会照做,不敢有半点得罪,今儿为了三爷,更不可能不答应,忙阻止:“主子,不要——”依韦贵妃的脾性,怎么会让贵嫔磕几个头就算了?这分明是故意整贵嫔啊! 赫连氏却宁可信其有,往后挪了几步,腰一弯,在坚硬的水磨砖石地面上磕起头来,嘴巴里含着泪,含糊不清地兀自念叨着:“是妾身教子不善,是教子不善……” 每磕一下,地面便轻微一震响,才七八下,赫连氏雪白的额头绽出了红花,血rou模糊。 “主子——”章德海眼眶湿润,想要拦,偏偏又拦不住,却听韦贵妃笑起来:“哈哈!好乖的狗!” 正在这时,姚福寿推门出来,见到这一幕,虽然眉头一皱,却也没多说,只道:“贵妃,皇上宣您进去。” “贵妃娘娘!”赫连氏抬起满是血污的脸,望向韦贵妃,眼神里慢慢是乞求,又拼命摇头,示意她不要说。 韦贵妃没理睬她,对姚福寿应道:“皇上精神好些了么?” “嗯,今儿好多了。” 韦贵妃笑着点头,走到门槛前,又回头望了一眼赫连氏:“皇上今儿精神好,等会儿本宫说起你儿子的好事时,皇上应该不会太气!哈哈!” 赫连氏瘫软在地,眼看着养心殿大门轰然关闭,章德海含泪搀住她,咬咬牙,朝殿门里的韦氏吐了一口唾沫子,呸道:“主子该知道,贵妃怎么可能说话算数?要你白白磕头,结果还是要告三爷的状!这种人,你就不该相信她啊!” 赫连氏恍恍惚惚地起身,靠在章德海的手臂里,离开养心殿,朝萃茗殿走去。 快到殿时,章德海只觉主子微微发抖,看她额头还在汩汩流血,皮rou翻起,伤口不浅,光看着都疼,就算好了,只怕也会留疤,心疼道:“主子,奴才回了殿就叫太医来给您包扎……”话没说完,贵嫔已经轻轻推开自己。 赫连氏脸上泪早就没了,抬手理了理散乱的发髻,一双深邃美目有着从未有过的冰冷,唇角略朝上倾斜,形成一个令人觉得诡异而畏惧的冷笑弧度,好像根本不觉得疼,声音变了个人,异常陌生,手轻轻一挥:“章德海,先进殿去,将我床头多宝阁开了。” ------题外话------ 谢谢^_^ machaolin的月票 月色妖娆的月票 清晨漫雨的月票 美法丝的月票 轻烟漫雨的月票 ☆、第一百七十三章 清修,侍疾 思罚殿。 与宫苑中其他殿室不同,这里的殿檐墙壁并非金碧朱黄的鲜亮色,而是深色系,地砖如明镜,光滑而冰冷,不像其他殿室,大冷天儿早就铺了茵毯。 游廊曲深,钩吻峻峭,四方褐色玉柱冷冰冰,擎天而立。 处处形同冷宫。 却比冷宫更要让宫人畏惧。这里是后宫惩治贵女的殿所。 思罚,亦通司法。 上一个在殿内受过罚的主子,是已贬为庶民出宫的永嘉郡主,此后清净了许久。 但空气中,隐约还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幽静环境中,也仿若还环绕着女子因为针尖黥面的声嘶力竭。 金鹤博山炉里安宁定神的檀香,却定不住人心。 贾太后坐在上首,刚才听说云菀沁的事,虽已气过了一遭,此刻仍是愠意不改。 旁边,蒋皇后伴坐,双手覆在膝上,不动声色地看着。 “秦王妃,你太叫哀家失望。” 再没往日一口一个亲昵的丫头,太后的直呼称号,让殿内气温又骤然降低不少。 座上人不是祖母童氏,不能用博取怜爱来逃避责罚,云菀沁双膝紧挨着砖地,垂首低颌:“臣媳自知辜负太后期望,罪该万死。” 贾太后见她态度好,脾气稍减,却依旧蹙眉:“你到底为什么要擅自离京,做事之前就不考虑一下后果吗?大婚前,宫里派过调教嬷嬷上云府教过你皇子妃礼仪,哀家瞧你平时也不是那种疯疯癫癫的人,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昏了头?” 下方女子垂了眼脸,贝齿嵌唇:“三爷迟迟不归,臣媳本就牵挂,后来臣媳听说晏阳起了乱子,更是心急如焚,离京前两天做了个噩梦,心里预感极坏,只怕与三爷……再不能见面,每天连饭都吃不下去了,那天也不知道怎的,一时脑袋发了昏,才做出鲁莽的事。” 说话之间,神色微敛,双颊飞了绯红,似是难为情。 贾太后看得一怔,心里牵起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回忆,生了几分感概。 谁没年轻过?谁没喜欢过人?想当年,她也曾和先帝爷有过恩爱时光。 感情最缠绵的时候,两人一如民间夫妻,恨不得泥巴似的黏在一块儿。 先帝为她亲手画眉,她为先帝草拟奏折,两人更是偷溜出宫微服巡游过好几次……说起来,这些举止,不符帝后该有的庄重威严,都是不合祖宗家法的。可感情浓的时候,就算是天底下最大的皇家规矩,也管不住。 如今这对小儿女,可不就是仿似自己跟先帝爷当年一样么? 云菀沁见贾太后神色动容,心下舒口气,早听说贾太后与先帝爷的恩爱事迹,这会儿只是试试,没料还真是牵动了贾太后的心事。 果然,贾太后叹了口气:“你啊,心是没错,可做法却是大大的错了。” 绷紧的氛围如抽走了压力一般,轻松了几分,却有女声幽幽飘来,态度还算温婉,应该是顺着太后此刻的心意:“……别的就罢了,堂堂王妃,混进军队一块儿走了几天,军队是什么地方?全是些粗汉,还和暴动的灾民有过接触,就算是情势所逼,也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听了皇后这么一提,贾太后初霁的脸色又是乌云聚拢。 云菀沁静道:“臣媳曾闻,开国太祖皇帝的jiejie护国长公主和女儿都曾经为大宣社稷在前线立过功劳,臣媳只想效法姑奶奶们。” 蒋皇后轻嗤,拿护国长公主她们来做例子,能叫人反驳么?那些都是功勋昭著的先人,灵位供在太庙供后世万代敬仰的,莫非还能说拿护国长公主当榜样不对? “不要用那些特例来辩解,”蒋皇后声音犹是温和,目光却已经多了两把刀子,“你也说那是开国初,礼崩乐坏,还没建立规章,局势动乱得很,男女混杂自然没什么,可如今已是大宣盛世,既是盛世,一切就该讲规矩。” 贾太后饶是疼爱这个孙媳妇儿,此刻却已主意已定,道:“你虽有功勋,却也犯了皇室女眷的大忌,按照常理,本该先在思罚殿打你十个板子,再领去宗人府禁足,既你有功,哀家也不愿意让外人说咱们不讲理,便抵了那十个板子,直接送你去宗人府。你可甘心?” 甘心?这能甘心么?云菀沁苦笑。 到底还是有些偏心啊,少了十个板子的罚,就像吃饭没给盐,少了点儿调味,蒋皇后脸上并不大满意,也不好忤逆,一抬手,吩咐下去:“来人——” 殿外太监走近秦王妃身边,语气恭敬,却已添了冷意:“云妃娘娘,得罪了。” 正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喧嚣。 脚步声和人声从高墙外传进来,直到走近殿门,才被殿外的侍卫给压制下去了,却又有扑通落地的衣料与地面接触的摩擦声。 “是什么人?”蒋皇后呵斥。 殿门的守门太监匆匆来报:“回太后皇后的话,今儿进宫领赏的一群部将,知道秦王妃在思罚殿,特意从三清殿门口赶过来,这会儿都长跪不起,说是要给秦王妃求情呢!” 云菀沁身子一动。 “秦王也太过狂妄了吧,利用职权,指示下属来为妻求情,岂有此理。”蒋皇后眉一凝,连太后脸色也难看起来。 “回皇后的话,听那领头的卫姓小将说,他并不是秦王的部将,而是沈将军半路收的晏阳灾民。”太监禀报。 “噢?”贾太后眉一结。 “是的,卫姓小将带着人在殿外长跪不起,请求太后皇后开恩。” 蒋皇后厉色:“今天他们进宫是领赏的,若不想受罚,就退下去!” “娘娘……”太监犹豫,“这话,奴才也曾说过,可那卫姓小将说了,若是能赦了秦王妃,他愿意放弃今天的嘉赏,用他们几十人的奖赏来抵了秦王妃的责罚都成。” “岂有此理!”蒋皇后拍案,再不迟疑,“不想下去?来人,调大内禁卫,将他们绑了丢去天牢!” “慢着。”半天没说话的贾太后出了声。 “太后……”蒋皇后一喊,只得制止了侍卫。 贾太后沉度片刻,睨一眼皇后,似是对她的决断不喜:“这些都是立了功的将士,刚庆功完就喊打喊杀,是嫌朝上如今事儿还不够多么,皇上还病着,你就为他省些心吧!” 蒋皇后一口气堵了喉里,只得顺从:“是,母后。” “将那领头的小子叫进来,哀家要问话。”贾太后道。 “区区一个士兵,怎么有资格面见太后。”蒋皇后怕无端添了枝节,劝道。 “哀家不嫌。”贾太后语气已添厌意。 蒋皇后再不敢说什么。 太监应下,出去叫人。 此际,卫小铁和管副官、唐校尉领着士兵跪在思罚殿的朱色高墙外。 见卫小铁伸长了颈子朝里看,唐校尉瓮声瓮气地嘀咕:“……这样能有用?指不定太后一怒之下,将咱们都送进牢里了,还是走吧……” 卫小铁睨他一眼:“唐校尉不是发愁在军中老是逗弄小庆哥儿,怕秦王迁怒报复,不知道怎么收场么?这会子不就是机会,为王妃求情,到时三王爷和王妃保准不计较了。” 唐校尉与管副官对望一眼,再不说话。 正这时,太监出来通传卫小铁进去。 卫小铁欣喜若狂,站起来,跟着太监走进思罚殿。 殿内,云菀沁只听健朗脚步迫近。 云菀沁悄悄转头,只见卫小铁走进来,跪下,大大咧咧:“小的卫小铁,原籍长川郡晏阳城人氏,现收编沈家军内,拜见太后,拜见皇后。” 贾太后打量卫小铁:“你倒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怕被摘了脑袋。” 卫小铁头埋得低低:“若不是秦王妃施救赠粮,沿途救下小的与同村十来条灾民的性命,只怕咱们十几人已经当了路边饿殍!若不是秦王妃说服沈少将军收留小的进沈家军,小的也没报效朝廷的机会,今儿哪里能有机会跟着长官进宫领赏,早就给阎王爷端茶送水去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那就更不消提,别说太后摘了小的脑袋,就算剥了小的皮,小的也认。” 贾太后见他说话流利又风趣,深宫里难得见着这种市井气十足的小猴崽子,倒也不讨厌,瞟一眼云菀沁,望着卫小铁,失笑:“说你一句,你个猴崽子对了哀家十句。果真如此?” 卫小铁卯劲儿点头,在晏阳城混吃混喝长大,怎么不会察言观色?顺着太后的话,讨老人家喜欢:“小猴崽子是伺候秦王妃一块儿进的晏阳,亲眼目睹了娘娘临危不惧,随机应变,如何周旋于黄巾党之中,不仅探听出黄巾党的信儿,又保持距离,进退有度,中间娘娘还阻止过官兵与暴民开战,防止落入山匪的圈套,其后又混入行辕,帮官兵诱出暴民与山匪。这些事儿,纵是一般的男子,也难得有勇气,娘娘这等功劳,不奖就罢了,万万是不该受罚的啊,若是这事传了长川郡去,叫灾民百姓听了,准得为娘娘抱不平!求太后和皇后明察!” 这个卫小铁,还真是没收错。云菀沁吁了一小口气。 贾太后知道这猴崽子为了给云菀沁求情,说得不免夸张,可听到此处,仍是沉吟良久,道:“猴崽子先领着你的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