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白雪惠咬着牙齿根儿,讪讪笑:“不妨。” 黄四姑买了成衣,顺便又在铺头里挑了几把与衣裳相衬的头饰和腰间的佩饰。 最后结账,不用说,自然又是白雪惠掏的腰包。 今儿开销不小,已大大超过了她的一个月的月例,到时候虽说可以找老爷报账,可老爷这人性子节俭,见她花了这么多,必定不高兴,到时不会怪嫂子乱花,只会责怪她没能耐,不懂得暗示劝阻。 走出成衣铺,白雪惠睨了一眼身后笑得花枝乱颤的母女,罢罢罢!也就是两套衣裳,二十多两的酒席都吃了。 生怕这黄四姑又要出幺蛾子,御街长十五里,沿街都是豪奢铺子,禁不起她再去胡天满地地瞎采买! 白雪惠见大嫂眼睛又不知道望去哪里,一阵发慌,一把抓住她胳膊,笑眯眯:“嫂子,时候不早了,还得去南城的寺庙呢,来日再逛,不急,走吧。” 黄四姑将她的手一握,滑了下去,笑得咧开大白牙齿,就偏是跟她对着干,她往东,自己就非要往西:“弟妹,寺庙就不去了,青灯古佛,拜佛烧香的,太优雅了,适合你们这些大门户的女眷,不适合咱们,咱们乡下人就爱凑热闹,哪里吵往哪里去。那家店面黄灿灿的,看起来漂亮,不知道什么地儿,要不,进去看看?” 白雪惠喉头恨不得涌了一口血,循着望过去,牌匾刻着“万采戏楼”。 戏楼? 罢,倒也好,进去看戏,叫她们娘儿几个安静,免得又到处跑,丢人。 白雪惠吩咐婢子过去订座位,到了对面的万采戏楼。 万采戏楼平日一般招待散客票友,早上和晚上各一场大戏,其他时辰,就是放一些小折子戏,若遇到大客包场子,其他客人不准进入,或者整个班子干脆就被大户人家请到家里去表演。 因为有几个红火的头牌,平日戏楼的生意还挺好,日日几乎都有达官贵人来捧场。 也有不少大户人家的女眷喜欢来这儿看戏,只是一般都会提前预订二楼的雅座,一来安静,看戏看得舒服,二来,一楼龙蛇混杂,很多身份不明的,也是避免太过于抛头露面,与陌生外人碰撞。 云家两房女眷进去时,才晓得楼上已经有大客包了场,不准许人进出,只剩下一楼的散座。 一楼散客多,吵吵嚷嚷的,大半是男客,加上跑堂的端茶送水递瓜子糕点,有点乌烟瘴气。 黄四姑母子三人一点都不介意,对他们来讲,在楼上,还不如楼下热闹喧哗,空气流通呢,已经择了一张大红桌,围着坐了下来。 “娘,”云菀霏皱眉,轻蔑地瞪了一眼黄四姑,拉拉白雪惠的衣裳角儿,“这一楼怎么看戏啊,吵吵嚷嚷的,万一叫人瞧见了咱们在散客堆儿里看戏,准得被人笑话。”她也曾经来过戏楼,可每次都是先订好了座位,然后优雅地坐在楼上的看台,距离楼下远远地,不沾地气儿,哪里像这样啊。 女儿马上要进侯府了,确实也不好再添什么麻烦,被人说,见宝贝心肝一脸不耐烦,白雪惠吩咐:“阿桃,二姑娘头晕,不舒服,你先送她回去吧。” 云菀霏二话不说,正合心意,跟着阿桃就忙不迭走了。 白雪惠叫几个婢子将桌子重新擦了一遍,才坐下来。 “嘁,哪里来的这么金贵,亏只是个侍郎夫人,万一是个侯爷夫人国公夫人,岂不是飞到天上去了!”黄四姑磕着瓜子自言自语。 戏楼一层嘈杂,黄四姑说话也不避讳,故意大声,可白雪惠还是一字一句听进去了,哼了一声,偏过了脸。 云菀沁拣了桌子一角。方姨娘也与云菀桐坐在了靠外面的几人下首。 小厮刚端来茶水,戏台上一阵喧嚣,新戏开锣,巴掌声排山倒海一般,瞬间淹没人潮。 忽的,云菀桐尖叫一声,“哗啦”一下站起来。 ☆、第六十八章 怒了!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原来云菀桐坐在最外面,一个看戏的汉子路过,一楼人多拥挤,路又窄,不小心蹭了她一下。 云菀桐嘟嚷了一下。 汉子是个市井之徒,喝了几口小酒,正是微醺,本来要开骂,一看小姑娘长得还不错,竟仗着酒意,伸出手去准备摸她脸蛋儿。 今日随行的家丁及时冲过来,将那汉子一架,扭了下去。 方姨娘虽不敢对着泼辣的嫂夫人和白雪惠明显抱怨,但见女儿受了这种委屈,仍是忍不住嘀咕:“妾身就说了,这戏楼本就杂,一楼就更是龙蛇混杂,都是些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咱们出了嫁的妇道人家就算了,没出阁的大姑娘,就不该待在这儿!” 白雪惠虽也不喜欢这地儿,但见云菀桐被人占了便宜,方姨娘气得牙痒,也是暗中乐呵,活该,谁叫前些日子跟自个儿对着干。 话刚说完,前头人群一阵喧哗。 刚刚占了手脚便宜的酒鬼竟又冲了回来。 刚被拎到外面去,汉子被家丁辱骂了两句,酒劲儿上头,竟发了狠,这男子是个京城有名的泼皮破落户,不怕死,酒醉的人力气忒大,一下子就两拳头挥到了云家瘦巴巴的家丁,冲了进来,跑到桌子前,将云菀桐的细腕子一捉,瞪着被酒精熏红的眼珠子,叫骂起来: “他妈的有什么金贵的!老子有什么女人没有玩过,万春花船上头牌花魁的花账,老子都进过!大户小姐又怎样,怎的,是皮rou值钱一些不成!居然还敢打老子!” 这种污言垢语,云菀桐养在闺里什么时候听过,再听这流氓将自己跟青楼的姐儿比较,吓得半死:“来人呐,快将这人拉开——” 醉汉蛮牛一样,爬起来的家丁扑上去,一下就被他甩开。 戏楼人声鼎沸,台上开锣,正唱得欢,根本注意不到角落里的几个人,就算注意到了,戏楼一层人杂,平日这种小打小闹的事儿也多,都见怪不怪,京城虽繁华,人心却也冷漠,并没人过来劝架。 白雪惠早退到一边,拍了拍跳得扑通响的胸脯,幸亏有先见之明,提前将自个儿的宝贝女儿送回去了,可见着家中庶女受欺辱,她当家主母也不能袖手旁观,瞥一眼脸已经白得像纸的方姨娘,心中幸灾乐祸,斥道:“一个个都知会吃饭不会干活儿吗,还不赶紧把那醉汉拉开,将三姑娘弄出来!” 妙儿早就将自家姑娘飞快一挡,只怕醉汉一下子扑过来。 许是云菀桐哭哭啼啼个没完,醉汉皱了皱眉,不耐烦了,头一偏,被妙儿这边吸引了目光,见后面还有个年轻姑娘,似是大个几岁,身段高一些,模样也都长齐全了,嫩生生的,标致多了,而且这关头,竟十分的冷静,一双乌黑眼珠下了霜雪一般盯着自己,七分警惕,三分的鄙夷,有趣得很。 汉子打了个酒嗝,眼睛带了钩子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云菀沁。 云菀桐吓破了胆子,使出浑身解数,趁醉汉色眯眯瞧着大姐,“啊”的一叫,猛力一挣,将男人往云菀沁身上一推,撒开腿就朝方姨娘奔去。 醉汉本能收住脚步,见可以与面前的美人儿来个亲密接触,故意放松了身体,装作跌倒,迎面扑过去—— 云菀沁呼到一股子猛烈的酒气,早就将妙儿的手一拉,趁他倒过来之前闪了身,避免了与这醉鬼碰触。 醉汉一个扑空,脑袋刚磕在廊柱上,当下肿了个大包,恼羞成怒,转身就借题发挥:“好啊——这可是你们先动手的——赔银子!不然咱们这就去见官!” 云菀桐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醉汉抓不到,一手就掏向云菀沁。 云菀沁叫了一声:“表哥!” “叫老子表哥?叫爹都没用!小美人儿,喊声相公对不起,老子就算了!”醉汉揉揉鼻子,神色猥琐。 还没笑完,后脑勺“噗咚”被什么飞来硬物,狠敲一记。 一条长凳子掉在地上,原地打了两个转。 醉汉被掷懵了,一下弯身蹲在地上,半天没醒神。 许慕甄站在楼梯拐角,掀了袍子拍拍手,走下楼梯,拎住那醉汉的后衣襟,眼一弯:“是叫我表哥!你自作多情个什么?” 醉汉醒悟过来,一个后勾拳砸向后面人的脸:“管你表哥还是堂哥!今儿就打得你成列祖列宗!” 许慕甄反应敏捷,颈一偏,虽避开拳头砸脸,那股拳风还是微微擦了一下。 敢打脸?这可是禁区! 许慕甄变了脸,捏住他拳头,也懒得多玩了,借力将醉汉朝后面一甩,干干脆脆地吩咐:“赏一顿打,送衙门。” 两个后脚下了楼梯的男子制服了那醉汉:“好的,许少。” “哦对,打的时候,脸要多打!”许慕甄气愤地补充,虎口一张,揉了揉刚才差点儿受损的俊脸。 云菀沁瞄过去,那两名男子一身随扈打扮,衣着却十分的华美,甚至隐隐透着几分贵户气息,脸生,不是许家的下人。 这么两个打扮精贵的随扈,一看就不是表哥的人,表哥却能随意调遣,对方还对他恭敬得很…… 二楼那位是—— 云菀沁正想着,许慕甄已是过来了。 白雪惠走近两步:“原来是许家的表少爷,今儿多亏了你,不然大姑娘可就——”又走到云菀沁跟前,托住她手:“沁儿没事吧?” 许慕甄看都没看白雪惠一眼,不咸不淡:“一大堆女人出来,又来这种热闹地儿,就该多带些护院家丁,光一个软脚虾怎么行!今儿你们一行人出来,谁当家主事?一点儿分寸都没有!” 白雪惠是云菀沁的继母,论起辈分关系,也算是许慕甄亲戚内的长辈,这小子,就算不给自己请安问候,见了面,至少也得尊称一声夫人吧,可如今,他非但没行礼,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还夹枪带棒,明知故问地讽刺自己,脸青了:“表少爷这话说的,天子脚下,堂堂京城,我哪里知道会遇着这种泼皮户!出个街,还带着一大群护院,我不是什么王妃,你表妹也不是什么公主,咱们云家,还没那么大的排场。倒是表少爷,我好歹是长辈,不行礼就算了,莫非许家教出来的儿子,便是这般不敬长者,说话连眼睛都不看对方么!” 不敬?许慕甄薄唇一扬,这女人是害了自己姑姑的人,对她敬? 瞳仁波光一漾,许慕甄俊脸转过去,压低声音:“我一向可惜,自己是个男儿,不方便跟女人动手,不然,照你脸上戳两刀子的心都有!但哪天我心血来潮,懒得做什么英雄好汉,云夫人,可就别我更加——不敬长辈了。” 白雪惠惊骇住,哪料到这表少爷恐吓人起来,这样*裸的,不拐弯! 表哥,你也太直接了,一点儿都不婉约。云菀沁扶额。 白雪惠见许慕甄一双笑眸此际杀意乍现,退后两步,扶住桌角:“走,走。回府去。” 黄四姑带着一双儿女,从醉汉闹场子起,早溜到一边儿去了,这会儿见安全了,又牵着竹姐和茂哥过来了,一听要走,还有些意犹未尽:“啊?这就回去了?” “不然呢!”白雪惠压了眉,“刚被醉汉这般一闹,嫂子还有玩兴么,若是被人看见咱们是侍郎府的,丢人!来人啊,拉马车过来,走!” 怎么没有玩兴?难得出来一趟呢,不过是个醉汉,拉走了不就成了,黄四姑嘀咕着。 正在这时,楼上有个蓝衣裳的小厮跑下来,似是传话的,踮脚在许慕甄耳畔边说了几句,许慕甄手一抬色:“慢着!” 几人脚步一滞,许慕甄背着手,朝白雪惠:“难得出门一趟,得了个市井之徒的惊扰就散场,未免可惜,楼上贵人请你们上去坐。楼上还剩一座雅座房间,刚好够几位落座,环境清幽,茶水糕点都备好了,无人打扰,可供给几位夫人和小姐观赏戏曲。” “哎呀,那敢情好!弟妹,人家都邀请咱们能上楼了,不怕再受滋扰了!你不能推了人家的好意哇。”黄四姑一屁股坐下,誓死不走了,一能继续看戏,二能上楼去高档雅座,傻子才走。 楼上的贵人? 白雪惠眼一眯:“哪位贵人啊?”许慕甄是商户出身,能认识什么贵人,充其量不过是有钱佬吧。 云菀沁猜到了*那位贵人身份,虽讶异那人屈尊降贵来这种地方,还不包全场,却仍是朝白雪惠:“既是表哥友人邀请,婶婶又还想看戏,盛情难却,咱们还是上楼吧。那醉汉的事儿,本就没什么,戏楼里时有发生,没人会多想,若是匆匆离开,反倒惹人猜疑多问,继续看戏,才问心无愧。” “还是我表妹通情达理,深谙人情,快快快,别说了,走吧。”许慕甄招了招手,便叫人将几人迎了上去,不时回过头笑:“表妹,你比原先成熟稳重多了,最起码,比某些人心眼儿明白多了,你家那后院就合该你来做主!”气歪了白雪惠的鼻子。 一行人上了二楼。 二楼共有五个雅座包间,走廊幽长,深静,逼仄,与一楼的哄闹,行成鲜明对比,环境有着天壤之别, 刚才传话的那名蓝衣小厮带着云家女眷去看了一下空出来的包间。 室内空气清新多了,地上铺着红毛织毯,一排红木高背椅,垫着软缎蒲团儿,每个椅子前面放着一张小茶几,上面摆着红红绿绿的各式糕点,墙壁上开凿了一面透明的丈宽薄纱窗,俯瞰一楼戏台,一清二楚,比在一楼还要看得明白。 不一会儿,有人端来了香喷喷的热茗,小厮说:“那些糕点,和这些茶饮,都是隔壁客人请的。” 这场子本就是别人订下的,如今又主动端来茶点,按着礼仪和规矩,白雪惠领这几名女眷,过去打算给那东家亲自道一声谢。 除了道谢,她心底也是有怀疑的。 京城有钱的商贾巨富很多,豪掷千金,将整个万采戏楼全都包下来的有很多,一般的有钱京人,订下二楼一个包间也就够了。而许慕甄认识的这个,订下了整个二层,只用一间,其他几间都空着,倒有些新鲜,弄不懂到底是个什么“贵人”,倒是想亲眼看看。 沿着走廊走了几步,一名随扈正站在一扇房间门口。 云菀沁看见,这名随扈的着装,与刚才在楼下押醉汉出去的两个,一模一样。 白雪惠见门闭得紧紧,那人并没有出来的意思,暗下冷嗤一声,面朝那门,语调中透着点高傲: “妾身是云家主母,多谢贵人心胸宽,腾出房间,邀请我等上楼。妾身这厢先道一声谢了,不知道是哪家的主子,妾等回府后必告诉老爷,妾身丈夫乃当朝兵部左侍郎,位居三品,老爷会派家丁上门致谢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