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我本就是个心眼子小的女子,要当君子,男人们当去。”唐小鱼磨着后牙说,“她们要是对咱们好,我当然也会好好对她们。要是她们再欺负咱俩,我就跟她们玩儿命去。” 唐娘子一把捂住女儿的嘴:“你疯了啊,小小孩子怎么说话这样戾气。” 小鱼把唐娘子的手拉下来,看着她说:“走着看吧!” ☆、第29章 田产 其实要说小鱼娘儿俩真没多少好收拾的东西。那一套定制的锅灶一直放在铺子里,她们初来县城居住时,不过就是装了一车的米面粗布,这些日子开店,米面粮油什么的都耗得差不多了,粗布也被唐娘子你一块我一块地分给了院子里的媳妇闺女们。 她要藏的,顶顶要紧的是她的大背包。 那里头承载着她前世的牵绊,想到要跟它分开,唐小鱼可舍不得了。 不过这么大个的包,带到唐家去肯定会露马脚,还是藏在自己的宅子里才能安心。 皇上的赏赐是公布天下的,那些银子和宫缎肯定要带回唐家去,带回去也不怕,那种宫里特制,打了标记的银锭子,一般都是给人当传家宝的,借唐家人八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动这笔银子。 至于宫缎,也不是人人都能用得的,唐小鱼也不喜欢那花花绿绿的颜色,她们爱谁拿谁就拿去。 倒是太皇太后的赏赐是洪嬷嬷悄悄儿给的,谁也不晓得那具体的数字是多少。 小鱼留了两千两银子,把太皇太后给的头面首饰还有那一套黄金打的厨具全都留下来了,只带了五套衣裳并一千两银子。还有太皇太后赐给唐娘子的三尾凤钗及手书的“慈”字立屏。 日头刚落下,外头就有马车等着了。 小鱼拉开后院的门,正见着一个少年将头上的斗笠抬起来,露出笑盈盈一张脸。 “小晖哥,怎么是你来了!”小鱼大喜,也好些日子没见着洪晖了,笑着扑了上去。 洪晖说:“我家老爷让我帮忙的,趁着街口没多少人,我帮你把东西搬了,直接给你送到宅子里头去,保管不叫别人知道。” 洪晖办事向来麻利周全,既是何主簿极为信任的下人,又跟唐小鱼熟,派他来果然是再合适不过的。 小鱼带着洪晖进院子,他先到他爹那屋跟洪大叔打了招呼,父子俩一道出来帮小鱼抬东西。 小鱼将大背包和银子首饰分了三口大箱子,不多时,洪家父子便将东西挪上了车,然后三人赶着马车到城西的宅子里藏东西了不提。 洪晖路上将何主簿的意思对他爹说了,洪大叔自然极为愿意。 那大的院子,别说他们十几户人家住,便是四五十户人家都能住得开。地方宽敞明亮,又不要另花银钱,只要平常保持宅子干净整齐就好,算是大家白得了住处。 高高兴兴又是对小鱼表示了一番感谢。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唐家果然派人来接了。 唐家老三唐明义今年三十一岁,眉目端正,不大爱言语,见了唐娘子母女也就是客气地行了礼,便守在一旁等她搬东西。 大宅院子里的老老少少好几十口子这个拉一下,那个哭一声,依依不舍地送她们出来,在门口直纠缠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能成行。 唐明义倒也不急,袖着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唐小鱼瞥了他一眼,这位三伯看着倒是老实,看昨儿那三伯母汪氏那能言善道的样子,只怕三叔家是女人当家的多。 好不容易上了车,唐明义没将马车赶去驿馆,反而直接冲县衙门去了。 唐小鱼仗着自己年纪小,将脑袋钻出来问:“那个谁,三伯是吧,咱们去衙门做什么?” 唐明义怔了怔,过了会方沉着嗓子说:“是这边的知县大人吩咐的,说是咱们走之前要先去衙门照一面儿。你奶奶她们已经先去了。” “哦!”唐小鱼见唐明义不过说了几句话,耳根子都透红了,轻笑了一声将脑袋收回去。 进了县衙,唐小鱼便见着脸色不大好看的黄知县,他身旁坐了位穿着蓝色官袍的中年人,估摸着就是那什么涪川县的知县刘大人了。 再下首,一边坐着何主簿和左县丞,另一边也坐着两个,只是不知道哪位是涪川县的主簿,哪位又是县丞。 唐小鱼便囫囵行了一圈礼。 黄知县还没怎么的,那刘知县已经跳起来相迎了,拉着唐小鱼一通猛夸,言辞诸多夸张修饰,唐小鱼被恶心地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倒是坐在更下首的唐老太太发话了。 “不过一个半大孩子,大人您也莫再夸她了,她哪能受得起。”话虽如此,但她一张脸笑得舒展,显然是十分受用的。 “这可是于国有大功的孩子,皇上也夸她,听说连宫里头那位老祖宗,咱们的太皇太后都喜欢小鱼姑娘喜欢得紧呢。”刘知县这么说着,却不曾想唐老太太脸色微微变了变,又去跟她两个儿媳交流了交流眼色。 旁人未注意,何主簿却全都看在了眼中,不免微微蹙了蹙眉尖。 黄知县咳了一声,打断了刘知县的滔滔不绝,对唐小鱼说:“小鱼啊,原本没这么快,可是你今日便要走了,关于赐田这事,必要先跟你交待几句。” 听到“赐田”一词,唐家人面上一振,全都挺直了腰,竖直了耳朵。 连刘知县也直起了身子。 “我说仲明兄啊,如今唐姑娘要去我涪川县住了,这赐田还在你江陵县是不是不妥?我涪川地厚田肥,找五百亩上好的田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这赐田嘛,便由小弟回涪川办,到时候还麻烦仲明兄与我一道与府君大人报备吧。” 黄知县冷笑一声道:“皇上的圣旨里说得清楚——‘着江陵县挑五百亩良田归于唐小鱼名下’,怎么,你这是让本县抗旨不从?” 刘知县脑袋缩了缩:“哪敢哪敢,这不是开始并不知道唐小鱼是我涪川县人吗?” 黄知县呵呵一声:“刘兄说话真是好笑,原来若不是皇上下旨赐五百亩田,连唐小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啊。” 这一句话堵得,刘知县当即没了声儿,唐家人也垂下头来不敢接话。 “圣上旨意是这么下的,如果刘兄有意见,你自己去找府君大人或是直接上书给朝廷,随你。” 刘知县尴尬得很,他能借着人伦把唐小鱼弄回涪川,可没办法拿这个理由去让皇帝改自己下的旨。金口玉言,如果谁都能提要求改一改,那跟吐唾沫放屁有什么差别? 黄知县不理他,只对唐小鱼说:“圣上的旨意里可特地说了,这赐田归于唐小鱼名下。不管你家里还有谁在,谁也不许将这田更换了名姓,否则便是欺君之罪,祸延全族的。”这话虽是对着唐小鱼说的,可黄知县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往唐家那边瞄。 连瞎子也看得出黄知县这是意有所指。 那可不,昨天她们那么一闹,何主簿早将唐家人觊觎唐小鱼的铺子,要把它抢走的事跟知县说了,顺嘴把宅子的事也给安到了唐家头上。 黄知县中午才把房契交给唐娘子,不到傍晚那房契转一圈又回到了衙门。黄知县当官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狠狠打脸,若不是何主簿拦着,让他别将事捅大了给小鱼母女招麻烦,黄知县真想带着衙役们到驿馆里去,瞅瞅这些唐家人脸皮子能有多厚。 其实可真冤枉唐老太太了,人家想要的只是那铺子。 至于宅子,她们还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呢! 唐家人被黄知县不善的目光看得头皮发炸,但没一个敢吭声。 她们不过是庄户人,平日里哪有机会上衙门,更别说跟两位县大老爷坐在一间屋子里头。 县老爷虽然只是七品官,但对她们来说,真的比天还高,她们是宁死也不愿意得罪官家人的。 黄知县见她们一个个都垂着头不敢与自己目光对视,心中嫌弃之余又有几分得意,便也不再理她们,只对小鱼说:“本县思之再三,你们母女当年落难,居无定所,还是阳明村的人收留了你们,又照顾你们这么多年,便当是报恩,这好处当落到阳明村才是。那村子里七成地是太平山庄顾家的,正巧顾家十三爷在邻县短留,本县便去找了他商议,十三爷听说是要给你的,当时就应了,也不肯要朝廷的换银,便要将太平山庄在阳明村的地都转到你名下去。” 黄知县对自己此举显然十分满意,叫人拿了匣子来,当着唐小鱼的面打开,指着里头厚厚一叠地契说:“都在这里了,里头水田二百三十六亩,旱地二百五十三亩,顾十三爷说了,因为不是所有地都是良田,所以另圈了一百三十亩的山地加水塘子给你。这多出来的部分,每年的赋税由太平山庄去交,用不着小鱼你费心。” 唐小鱼的眼睛都变成了圈圈,盯着那一叠子纸,心里只会喊:“娘哎,娘哎,娘哎!” 再看唐家那些人,眼睛也都直了,这满打满算,唐小鱼一下子得了六百亩地,还都是免税免赋的,那得是……多少银子啊! 唐老太太还算稳得住,坐在她身旁的田氏和汪氏都是瞪大了双眼,呼吸急促,恨不得能亲手把那一叠子契纸都给夺过来。 唐小鱼手都抖了,看着黄知县半天,也没去接那只匣子,只一个劲说:“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 黄知县笑着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顾家说了,只求小鱼姑娘指点他们种玉薯。” 唐小鱼点头如捣蒜:“应该的,这自然是应该的。” 刘知县看得眼热,因为这是皇帝的赐田,买地的银子都是直接走内库调拨,其实地方上用不着自己掏银子,六百亩地啊,顾家可真是大方。 “这地契顾家是交了来,但你今日便要走,也来不及改名到你名下。小鱼若是信得过本县,将这地契先放在这儿,等文书齐全了,我再派人接你过来,顺便与顾家十三爷见见,让他领着你,将这地走一遭,看一遍。也好定一定这地要怎么种,是自己雇人,还是分租给佃农。” 唐小鱼对着黄知县深施一礼道:“小女全凭大人作主。多谢大人思虑周详,成全小女的心愿。” 黄知县看着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晌午便在衙门里头用饭吧,当是我们给你辞行。” 何主簿笑着插话进来:“辞不辞的,也说不得哪天又要把你唤过来。” 黄知县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唐小鱼却是一皱眉,说:“可是家里人要是不让我过来怎么办?” 这话一说,黄知县等人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唐家老太太。 老太太勉强一笑:“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既然是知县老爷派人来叫,家里自然没有阻挡的道理。” 唐小鱼“哦”了一声,看着何主簿。 何主簿心领神会,玩笑似地说:“这可是皇上金口玉言赐的田,别说是咱们,那顾家的人若不是见了小鱼姑娘本人,也断不可能将这几百亩田地交给旁人不是?” 唐老太太还当真就没打算让唐小鱼再回江陵县来。这些田产,她完全可以叫儿子过来接收,只是何主簿这么一说,那话里的意思竟然就是如果唐小鱼不来,这田谁也别想拿走。 她的目光落在了俏然而立的孙女身上,眸子里阴云密布。 ☆、第30章 威胁 黄知县请的这一顿饭,大约只有刘知县一人是兴高采烈地塞饱了肚皮的。在座的男女老少,各怀心事,不过都只是动了几筷意思意思。等用完了饭,黄知县 带着一衙的人亲自将她们送到城外去,觑着空儿,何主簿将小鱼悄悄拉到一边,趁人不备时对她小心说了几句,叮嘱了半天,这才与她挥手作别。 何主簿那几句话听着简单,却像一只重锤砸在唐小鱼的头上,心里顿时沉甸甸的,却又不好去对唐娘子言说。 在用膳前,黄知县单陪着刘知县坐,便让人散开在县衙后院的小花园里随意活动活动腿脚。何主簿心眼多,特地安排了两个伶俐有眼色的仆妇跟在唐家婆媳身边,一明一暗,明里的吸引开众人的注意,暗里的,便贴在假山石或木柱后头,偷听她们说话。还真让她们听到了几句。 “回去了,若那女人闹将起来可怎么好?毕竟她是先来的。”这话是田氏问的。 “怕什么,只要进了唐家的门,她就算想闹也没地方闹去。二门一锁,她连门都出不去。唐家庄里的邻里都是咱们家沾亲带故的,还能为了个外人说嘴?”这话是汪氏说的。 “我 肯让她进这个家门她便要感天谢地了,还敢闹什么闹?”唐老太太如是说,“敢闹就将她关到佛堂去,再说,陈氏算个什么东西,小鱼才是我们唐家正经的骨rou。听 说她清醒过来也不到一年的功夫,与陈氏的感情能深到哪儿去?不过是听陈氏在背后说嘴才对咱们有偏见。你们回去待她好点儿,拿她当自己亲闺女待,天长日久 的,她见了你们的真心,自然也就不会理那贱婢的死活。” 唐小鱼就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底心。 她就知道,唐家人不是个东西。 她回去,唐家人不会对她不好,因为她身上有功,有名,有知府大人,知县老爷的青眼。只怕唐家人还指望着她能给唐家带富贵。可是唐娘子呢?那老太太一口一个贱婢,可见对她有多痛恨,甚至要让二个伯母取代她娘在她心里的地位,让她不要去管她娘的死活! 她想做什么?难不成想把唐娘子弄死了? 对,一定是这样!到时候唐小鱼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便只剩下了她们,她们说东就不能去西,指南就不会打北。 好毒的算计!唐小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周身涌起无力感。 何主簿叮嘱她要小心,不是小心自己,而是小心她娘的安危。虽又安慰时不时会派人来看她们母女,也借以敲打唐家,让她们有所顾忌。但唐小鱼明白,想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在那个她身边没有一个助力的环境下,有多么容易。 只要把她们分开,经个风,落个雨,再动点手脚,她那柔弱的娘很可能就会自然病亡。 何 主簿安慰她,说这也许只是人家说说,毕竟是人命,唐家未必真敢动手。他想了想,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名贴悄悄塞给她,低声说:“涪川县城东门有个车马店,店 主姓张,原是我亡妻的一个远房亲戚,与我有旧,你此去唐家,若遇到什么紧急的事,可以托人拿着这个去寻他,看着我的面子,他定会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