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杜老太君也低头,里面并不是吐的痰,而是半口鲜血。杜老太君看着老媪,突然笑出来:“有什么好惊讶的,我都八十了。论起已十分长寿。只是总有些事,放不下。” 老媪把嗽盂放下,忍不住抹了抹眼角:“娘子若知道您这一片用心,就该投桃报李才是,可是她,竟毫无所觉。不知是……” “怪不得她,我既要用她,就该打动她。打动不了,只能怪我自己无能,怪她做什么呢?”杜老太君淡淡地说着,吩咐老媪:“去把陈国夫人请来,我和她说说话!” 老媪应是,命人出去相请王氏。 王氏在席上正坐的无聊,又不好频频出去,毕竟一个时辰更衣三次,王氏自己都觉得很不好意思。至于身边的客人,王氏和她们之间只有点头的交情,在那听着曹夫人说话,王氏除了面上露出笑容,表示自己在听之外,早已魂飞天外,不晓得元宵睡了午觉没有,睡醒了不见自己,会不会哭? “听说夫人今日带来的,竟是您的儿媳,这样的婆婆,还真是少见!”曹夫人寻了几个话题,见王氏都兴致缺缺,毕竟是亲戚,曹夫人也不想太过冷场,于是就寻了这个话题。 总算有自己知道的事了,王氏对曹夫人笑了笑:“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别人千娇万宠的女儿,难道娶回来因为不是我自己生的,就刻意作践不成?能多些怜爱,对大家都好!” 邹蒹葭可不是那样千娇万宠长大的,坐在王氏另一边的客人听了王氏这话,眼就往邹夫人那边瞧去,邹夫人正在那吹捧别的夫人,突觉有不善眼神瞧来,不由抬头望回去,望了一圈都没望到是谁,心里嘀咕一句,依旧对身边的夫人吹捧个不停。 这话虽直白却听的曹夫人点头:“说的是,天下做婆婆的若都如此想,那养女儿的就都可以放心了。”这声音并不算小,旁边的人也听到,于是问为何有这感慨,听到曹夫人说了缘由,有几个不由赞王氏为人公平,待儿媳如此,可想女儿也定是教养的很好。 这些议论都进了邹夫人的耳,邹夫人的眉头不由紧皱,想要发作却不敢发作,明明王氏带没过门的儿媳出来应酬,这样不合礼的举动,此刻却被众人赞扬,真是欺人太甚。 座中除了邹夫人,周夫人也十分不好受,那个女子,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可这是在赵家酒席之上,再给周夫人十分胆子,她也不敢说赵家媳妇,十分的不贤德,为人又不孝顺。 王氏怎看不见邹周两位夫人的脸色,虽然不在意她们怎么想的,心里也有些得意,谁让你们自己做了坏事,还反而说别人是坏的,现在晓得痛了吧? “陈国夫人,老太君说,想寻您说说话!”已有丫鬟走近王氏身边,对王氏轻声道。虽则轻声,但不止王氏听到。 王氏站起身,对曹夫人说声少陪,曹夫人温柔一笑,邹夫人眼睛都要红了,凭什么?自己女儿当初和赵镇结亲时候,不过是见过符夫人一面,想要拜见杜老太君,都被人挡驾,说杜老太君身体不适,而现在,王氏被请去说话。简直是,欺人太甚,厚薄太明显。 邹夫人气恼,周夫人也非常的不好受,看来,胡氏在这过的很不错,这个小狐狸精,肯定又是像当初迷住自己儿子一样,迷住赵家大郎了。就该撕掉她的面皮才是。 王氏就算不想表现的得意洋洋,但也晓得这样举动会被人盯着,既然如此,还要装作不欢喜那就不是王氏的作风,路过邹周二位夫人桌前时候,王氏故意对她们露出十分得意的笑容,瞧见她俩脸色变黑,王氏这才心情舒畅地跟了丫鬟往里面去。 陈国夫人,可真是一个妙人。曹夫人瞧见王氏举动,掩口一笑。 既然曹夫人都笑了,别人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只有邹周两位夫人,在那气的要死却不敢露出来。 王氏本以为在杜老太君身边能瞧见胭脂,谁知走进杜老太君上房,却不见胭脂,只有杜老太君和她身边的老媪。 王氏十分惊讶,但还是上前给杜老太君行礼:“老太君唤我来,可是因为胭脂这孩子冲撞了您,您特地来寻我说话?” “陈国夫人快请起,我们两家,现在是亲戚,我又是来寻你说话的,无需如此多礼。”杜老太君扶起王氏,请她坐在自己身边,这才笑着道:“胭脂这孩子,和陈国夫人的品性,瞧来是差不多的,也是这样有话直说。” “咳!”王氏轻咳一声才对杜老太君道:“我晓得,京城中人是不喜欢这样有话直说的性子。可是一来人生短短几十年,二来若自己活的不畅快,那有个什么劲儿?亏的老太君喜欢,倒是这孩子的福气。” 看来京城中的传言信不得,谁说王氏不管不顾,什么都不知道,被妾室欺的说不出话来。就这样一句,又直爽又没缺什么,哪是什么都不懂的人说的出来的? 杜老太君眼里是nongnong的笑意:“这福气也是彼此的,赵家娶了这么个又爽利又能干的媳妇,也是赵家的福气,只是不晓得,这样的福气,赵家能有几年?” 王氏也是个听话听音的,瞧着杜老太君道:“女儿虽是我生的,可是她也那么大了,又嫁了,还是个有主意的,有些事,我并不晓得,不如老太君说说看。” 这件事王氏不知道就太好了,果真天无绝人之路。杜老太君心里想着,就把胭脂说过的话说出来。 听的有这么一个约定,王氏的眉就皱起,就说这孩子没有那么好打发,悄没声的就做了这么一件事,这样的胆子,到底是谁给的?难道说像她爹? ☆、第95章 通透 心里虽然对女儿这么大事也不和自己商量有些怨言,但面上王氏已经松了眉,对杜老太君道:“若非今日老太君提起,我还不晓得还有这么一出呢。只是这件事,虽是她孩子家自己做主,我这个做娘的,也只能顺了孩子。” 杜老太君一直察言观色,听到王氏这话并没立即开口,老媪已经端上茶,杜老太君接过,把茶放在王氏面前。 王氏在那酒席上坐了半日,正好口干,端起茶一口饮尽。 “疼女儿的心,人人都是一样的。只是陈国夫人,胭脂她入了道,真能心无挂碍,自由自在吗?”最怕和这种老狐狸打交道了,王氏心中一晒,接着就道:“我不是胭脂,她要做什么,觉得自己高兴,我从不拦着她,从小就是这样。” 杜老太君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惊讶了,按说一般做娘的,听的自己女儿不愿和夫君过日子,而是想要入道,想要过一种心无挂碍的日子,定会大惊失色,寻个法子阻拦才是。而王氏,全无惊讶。 “老太君一定认为我未免太过惯着孩子了,可这孩子从小和我相依为命,她小时候难免吃了些苦,等她大了,若连自己喜欢的日子都不能去过,又有什么意思?”王氏说到过去,不由有些感慨,用手指抹一下眼角才道:“我这一世,只得他们两个,胭脂姻缘不顺,早早就有断红尘之念,难道我还要把她强拉回来,让她在这红尘中?红尘中的那些荣耀,或者很荣耀,可这,不是胭脂要的,她既不肯要,我这做娘的,又怎能强迫她要?” “陈国夫人,是真的很疼爱这个孩子!”杜老太君此刻面上神色已十分惊讶,王氏笑了:“我不是这京城里高门大户长大的,这些京城里的大家闺秀要教的那些,我也不会,我也不懂,我唯一明白的,只是我的女儿要过的高高兴兴的,至于外人眼里怎么想,这和我没有多少关系。” 不为名利,不介意别人怎么想,杜老太君觉得,自己还是低看了胭脂,低看了她们母女。既然如此,再想要说别的,已经无益。 杜老太君抿紧唇:“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现在瞧来,只能瞧她和镇儿,有没有缘分了。”这是杜老太君最后的法子,可是缘分也好,情分也好,都那样的虚无缥缈,难以抓住。 王氏松了一口气,杜老太君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因此王氏道:“老太君对胭脂的好意,我全明白,只是日子是他们自己去过,要过成怎样,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做长辈的,就算再cao心,也不能帮他们过日子。” “确实如此!”杜老太君点头赞成王氏的话,王氏又道:“若他们之间,真有情分和缘分,我会很高兴的!” 只能如此了,杜老太君让老媪送走王氏,自己坐在屋里,突地杜老太君笑起来,老媪正好进屋瞧见,忙问道:“老太君,您笑什么?” “笑我竟然看不穿!”杜老太君说了这么一句才道:“天下既然没有一直延续下来的皇朝,也没有千年不衰的家族,那我,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我赵家,算来发迹也有百年,可这中间并不是没有过苦日子的。当初相公过世,孩子们还小,又逢兵荒马乱的,我还不是带他们熬过来了。现在又想什么呢?纵然我真算定了,若儿孙不成器,不过也就是几十年。” 老媪看着杜老太君面上那灰白的神色,心里不忍:“老太君,话虽这样说,可是赵家,现在人口众多,早不是当初了。” “隐帝一道旨意,郭柴两家,全数覆灭,据今日不过四十年。”当日那场祸事,如从天降,没有经过抓捕,没有经过三司会审,禁军就冲进郭柴两家的府邸,见人就砍,不管是未满三岁的孩子,还是年事已高的夫人,全死于刀下。 这一道旨意,也正式逼反郭威,不过传了两代的汉,迅速覆灭。 老媪听的心惊rou跳:“老太君,当今天子是明君,定不会……” “官家是明君,可太子呢?就算太子能不迁怒赵家,以后呢,依太子对李氏的宠爱,这些事,迟早会发生。”杜老太君的语气平淡的就像商量明早该用些什么菜式一样。 老媪更加害怕:“老太君?”杜老太君笑了:“罢了,我也不过和你说这么几句。以后的事,谁知道会怎样?若天要让我赵家安安稳稳的,那自然就会安安稳稳的,若不能,” 说着杜老太君又是一笑:“那时我只怕早已入土,既入了土,有想那么多做什么?”老媪没有再说,杜老太君终究一声叹息,到底是自己着相了。 王氏和杜老太君说了什么,外面人不晓得,不过王氏走回席上时,面上的愉悦神色,众人都能见到。符夫人很快晓得了这件事,也许,如自己丈夫所说,胡胭脂,留不得了。 既然休不了,那只有杀了她,免得这个变数,让赵家人不安。 只是要寻个合适的机会,让她的死,看起来非常地像意外。 危机一步步向胭脂逼来,但连杜老太君都没察觉,胭脂更是一无所知。宴席散了,送走了客人,胭脂回房就见赵镇已经躺在床上,还没走近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娘子,郎君今日喝多了些。厨房已经送来醒酒汤了。”原本红柳是打算服侍赵镇喝下醒酒汤的,既然胭脂回来了,这件事红柳自不能代劳,把醒酒汤送到胭脂手里。 醒酒汤闻着酸酸的,还有一股胡椒味,看来厨子一定没少放佐料。胭脂端了这碗汤,就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红柳等人已经退出去。 难道说昨夜折腾的声音太大了些?胭脂不由皱眉,算来自从离开周家,也有好几年了。只是没想到赵镇竟这样笨拙。 胭脂决定把脑中的绮念全赶出去,端着汤走到床前。赵镇今日是装醉,席上时候,赵镇猛地想到,夫妻之间相处是会生下孩子的,如果自己和胭脂有个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胭脂就不会想去入道。 至于有个孩子,那只有多相处了。想着赵镇忍不住笑出声,既然昨夜是借了酒,那么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也可以借酒。 不过真醉的不省人事那可不行,于是赵镇虽然接了酒就喝,但借着袖子的掩饰,一半喝了一半喂了衣衫,等酒席散了,身上自然满是酒味,再加上面上红红,在众人瞧来都是他已经喝的烂醉。 自然有人扶去歇息,见自己计谋得逞,再听到红柳请胭脂喂自己醒酒汤,赵镇心中真是乐开了花。悄悄地睁开一丝缝,见胭脂往自己这边走来。 走近些,再走近些。赵镇在心中默默念叨,准备等胭脂一走近,就装作十分醉把手一抬,把那碗汤倒翻在自己身上,那时胭脂定然会替自己把外衫宽掉。到那时候,就可以……. 赵镇越想越欢喜,恨不得一把把胭脂抱住,好好地诉诉相思之情。 胭脂已经走到床边,正要把汤灌进赵镇嘴里,就见赵镇的手抬起,别的地方不去,偏要来打自己手上的碗。胭脂初还以为他醉的极了,急忙一避,赵镇心中不由郁闷,哎呀没打到。 见胭脂侧着身打算第二次喂自己,赵镇决定用脚,胭脂见赵镇手手脚脚都不老实,眉不由微微一皱,往赵镇面上瞧去,敏锐地瞧见赵镇唇边有笑容。 这还喝什么汤?胭脂把汤碗放到一边,手就往赵镇身上拍去:“起来,你给我起来,你到底搞什么?” 一下,赵镇只当被蚊子咬了一口,两下三下,赵镇觉得渐渐疼起来,等到五下六下七八下时,赵镇哎呀一声睁开眼,瞧着胭脂:“你要打死亲夫?” “你装醉做什么?”胭脂见赵镇睁眼,也就停下手瞧着他。赵镇盘腿坐起,正正经经地瞧着胭脂:“我喜欢你!” “我知道!”胭脂口不应心,极其敷衍地说。 “光知道不行,胭脂,你我是夫妻,我又喜欢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一起过日子?”赵镇十分急切地说。 “我没有不和你好好过日子啊?”胭脂眼眨一眨:“我们不都说好了,现在可不许反悔。” 说着胭脂伸手要把赵镇扯下来:“你既然没喝醉,那就还是我睡床,你睡榻!”尽管目的没达到,但胭脂总算伸手,赵镇顺势就把胭脂这么一扯,胭脂立足不稳,就跌在床上,正好把赵镇压在下面。 “你装什么装,让我起来!”胭脂不知道为什么,脸有些红了,手撑住床就想坐起身,但赵家的床铺垫了许多床褥子,软绵绵的,一时胭脂站不起来。 “胭脂,我喜欢你!”美人在怀,那当然是趁机倾诉思念,赵镇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顺势把胭脂抱紧,头埋在她肩头处,声音放的更低。 ☆、第96章 胭脂觉得,这天气怎么如此反常,明明还吹着风,可身上怎么会这样热?胭脂瞧着赵镇:“松开,让我起来。” “你说过,我们可以做寻常夫妻的!”赵镇怎么舍得放开胭脂,抱住胭脂的手越来越紧。胭脂觉得额头上的汗越集越多,把赵镇的手打下去,可很快他又缠上来。 “你快放开,不然我恼了!”胭脂咬着下唇说。 “不放,就不放。胭脂,我喜欢你,你就算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赵镇觉得,此刻放开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口中除了重复自己喜欢胭脂之外,没有任何别的话。 胭脂咬着牙,怎么觉得这人越来越赖皮了? 赵镇能感觉到胭脂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同时胭脂的身体越来越烫。 胭脂,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这一句,不知赵镇重复了多久,当很久之后,一切都平静之后,胭脂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上当了。 听着身边赵镇传来的呼吸声,胭脂非常恼怒地把赵镇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但很快赵镇的胳膊又缠上来,嘴里喃喃地说了声什么。 胭脂侧耳细听,什么都没听到,于是胭脂用被子捂住耳朵,决定不理他,继续睡觉。横竖这件事情,自己又掉不了一块rou。 赵镇过了很久才睁开眼,看着胭脂的睡容,露出计策得逞的笑。不过这主意虽好,却不能常用啊。 最要紧的,还是要让胭脂心中有自己,这,还要从长计议。 一弯月挂在天上,照着人间,该想好的都已想好,人人都睡的很安心,至于想不通的那些,此刻还在辗转难眠。 “夫人,此事不过是件小事,你无需担心。”听着身边老妻又翻了一个身,赵匡义对妻子沉稳地道。 “我晓得不过是件小事,只是心里有些恼怒,这么一个人,竟然要这样大费周章去对付。”自从杜老太君出面拒绝了赵琼花成为皇后之后,符夫人就觉得什么事都不对劲了。 “尽人事,听天命。琼花成为皇后,若能费了这么一番周章,并不是件坏事。”赵匡义转头看着妻子,语气平静。 “你是说,琼花依旧可以,但宋家,已经是新太子妃人选了。”符夫人十分遗憾,赵琼花可谓是符夫人看着长大的,这样的人成为太子妃,对赵家符家都是件好事。 可惜可恼,偏偏被人破坏了,就算太子宠爱李氏,那又算的了什么?不过是个妃子,赵家是不会让不亲近赵家的人登上帝位的。 “夫人,人的寿元是难说的,宋家女儿,就算成为太子妃,之后如何,还不知道呢。”赵匡义淡淡地道。这样的平静让符夫人笑了,安心地闭上眼,胡氏,纵然你再得老太君的喜欢又如何,老太君毕竟已经老了,至于公主,很多事,她不会开口的。 “你不用去校场练兵吗?为何偏要跟了我来?”胭脂瞧着车厢里的赵镇,眉头皱的很紧,偏偏这人还放着马不骑,要和自己挤在车厢里。 “禁军不过三日一cao练,我昨日方去过。”赵镇笑嘻嘻地道,接着笑道:“况且岳父上个月不是刚被外祖父招去战场,家里没有成年男子,我多过去瞧着些,也能震慑一二。” 胭脂满脸写着不信,这人这段时间不知道突然就开了窍,不再像原先那样傻乎乎的,真是怀念他被自己骗的团团转的时候。 胭脂不理赵镇,赵镇嘴巴可不会闲着,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说的胭脂的眉皱的更紧,这男人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