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历史小说 - 乱明在线阅读 - 第147节

第147节

    林纯鸿略觉奇怪,转运部隶属于邦泰商号,郭铭彦还未叫苦,张道涵抢着叫苦为哪般?

    正思索着,朱之瑜接着说道:“天寒地冻的,汉江也封航,转运物质费用比平日高好几倍!商号终究以盈利为目的,不能亏本转运钱粮和军辎,我看,不如由中书府组织民夫转运吧!”

    朱之瑜的话音还未落下,郭铭彦立即冷声道:“转运部一事,不劳两位费心!不管有什么难处,商号自有解决之道!”

    林纯鸿恍然大悟,原来张道涵、朱之瑜试图剥离商号的转运职能,将其纳入中书府的管辖之中。

    商号与中书府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林纯鸿刚开始起家时,所有职能均集中在商号内部,后来,随着整个集团越来越庞大,方才将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从中剥离。然而,受限于当时的环境,这种剥离并不彻底,商号依然掌管着货栈收税、物质转运等权力。

    后来,林纯鸿将货栈、工坊全部出售后,商号方才不情不愿地交出了收税的权力,但依然把持着货物转运之权,并视之为禁脔,不允许中书府插手。

    但是,货物转运涉及到修筑道路、开凿纤道、修建码头,这些事情不可避免地要和中书府打交道,不仅需要中书府批钱、批地,还需要中书府组织民夫。两个部门间,只要打交道,就不可避免地产生矛盾,中书府认为,自己又出钱又出人,结果财政里面没有收到一分钱,怨气十足;而商号则认为中书府事事拖延,故意为商号设绊子,也愤懑不已。

    好在双方仅仅在口头上发泄一番,并未付诸行动,林纯鸿方才容忍至今。

    哪想到,在商议出兵节骨眼上,张道涵与朱之瑜联合起来,试图将商号的转运权剥离出来。

    即便林纯鸿早就有拆分商号的计划,但哪容两人不顾大局,肆意搅局?他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冷冷地盯着张道涵、朱之瑜和郭铭彦三人。

    朱之瑜兀自不觉,依然在大放厥词:“我看,不如干脆在中书府成立交通司,专门管理转运一事,负责修路、筑桥、建码头……”

    正说得高兴,旁边的李崇德用胳膊碰了碰他,向他使了个眼色,朱之瑜方才醒悟过来,惊疑不定地望着林纯鸿。

    “张府令、朱幕使、郭幕使!现在是商议出兵!兵戎之事,涉及邦泰生死存亡,岂容汝等在此争斗?部门调整、职能交接复杂无比,需要精心地谋划与筹备,请问你们三位,调查书在哪里?计划书在哪里?”

    林纯鸿的语气颇为生硬,让幕使们无不色变。

    “邦泰阁幕属不是草寇窝子,也不是互相争斗的朝廷,决不能坏了规矩!以后凡有建言,都拿出调查报告和方案来,就和上次成立粮食司一般。我要看的是数据,是事实,而不是口舌生花和花团锦簇!”

    一席话,让阁幕使精醒不已,纷纷起立躬身行礼。

    林纯鸿挥了挥手,道:“都坐下吧。接着商议,这次供给前线,暂时就从襄阳储备中支取吧,襄阳的粮食有五十多万石,军辎也堆积如山,够用的。从襄阳支取,也能省不少费用,待开春之后,再补充上就是。至于转运……由转运部负责,中书府招募民夫,从旁协助转运部!”

    ……

    商议军事细节后,林纯鸿道:“除了应对贼寇之外,江南的东林党和豪商也需要凝神应对。打得好,江南之地任咱们出入。要是万一失败,咱们的处境可就艰难了。此战可分为舆论战、经济战、政治战三个范畴。所谓的舆论战,就是争取士子之战,老百姓不会关心朝政、忠jian什么的,他们只关心挣了多少钱,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在士林中,东林党树大根深,拥泵者不计其数,因此舆论战会非常艰难,咱们应尽力缩小攻击范围,不要牵扯复社。朱幕使,这事就交给你了,记住了,攻击东林党乃小节,宣传邦泰才是大节!”

    朱之瑜躬身领命。

    林纯鸿接着说道:“至于经济战和政治战,这个已经在开始实施,我也不多说了。记住了,邦泰的处境并不好,还需要各位团结一致、凝神应对,诸位切不可有丝毫懈怠,更不可互相争斗,陷于内耗之中!”

    “正月初八,我就会亲自率兵剿灭贼寇,过了这条坎,江南、河南就成了咱们的战略纵深地,无论是匡扶宇内、还是追亡逐北,皆任由我等挥洒!”

    这话让众人兴奋不已,文臣无不梦想着将邦泰的体制扩散至大明各地,达到兼济天下的目的,在史书上留下浓重一墨;武将无不憧憬着立下赫赫战功,接受万民的景仰……

    第二百五十四章 被逼死斗

    崇祯八年腊月二十五,林纯鸿任命陆世明为行营参军总管、常书丹为行营后勤总管、唐文介为行营军政总管,前往枣阳县组建行营。

    崇祯九年正月初八,林纯鸿以骠骑营为先锋,以虎啸军、天武军为主力,以辎重营为后驱,率领将近一万六千名将士,沿着白河,望南阳府城开拔。

    林纯鸿骑在高头大马上,心里感慨良多。

    三年前,他也是沿着这条路,率领两千余将士北上,开始了戎马倥偬的生涯。这条路一走就是三年,首先与李自成、罗汝才、紫金梁、高迎祥、张献忠等匪首逐一过招,铸就了一支百战之师。

    后来,又回师容美,与田楚产生死相搏,终于将容美纳入旗下,邦泰集团随之急剧扩张。有了容美的地盘和人口做本钱,他又对荆州、荆门和夷陵伸出了魔爪,将之彻底控制在手中。随后,又借机占据襄阳,控制人口达到两百五十多万。

    势力急剧膨胀,最终引起了朝廷的猜忌,将他赶到了广东。此举正合他意,于是,他在广东左冲右突,开创了邦泰在海上的根基,顺利实现了战略大突围,有了与朝廷、江南地方势力叫板的本钱。

    对付朝廷,林纯鸿的思路非常明确,无非就是高唱大义名分,逐步将朝廷所控之地纳入邦泰的体系之中。由夹缝中求生存,逐步转化为让朝廷随着荆州集团的指挥棒跳舞。

    实现这个目标的第一步就是彻底控制南阳府。

    控制了南阳府,不仅得到大量地盘和人口,而且就此断绝了贼寇由南阳威胁襄阳的可能,更是掐断了贼寇由南阳经郧阳、川东北进入四川的道路,对以后经营四川大有裨益。

    不过,据朝廷邸报及军情司情报反映,要保证南阳的安全,可真有点不容易:贼势猛烈!

    崇祯八年,高迎祥、李自成和张献忠在卢象升的奋力打击下,连遭败绩,然而,贼寇数量不减反增。尤其是高迎祥,麾下超过二十万人,平日结营时,连绵百里,声势极为吓人:“贼渠九十余人,闯王为最强,其下多降丁,甲仗精整,步伍不乱,非其他鼠窃比”。

    卢象升与高迎祥纠缠不休,高迎祥战之不能胜,一怒之下,会同李自成,挥兵东南,居然准备攻打南京!卢象升紧急增援,与高迎祥大战于滁州。高迎祥在江淮地区作战不利,想渡过黄河北上,被刘泽清所堵,想回师南直隶,又被祖大乐一阵穷追猛打,想窜到开封,又被陈永福一顿猛揍,万般无奈下,逃奔到鲁山、登封、南召一带,试图南下。

    李自成在滁州一战中,精锐骑兵遭到了祖宽的毁灭性打击,流窜至河南后,在密县与高迎祥分道扬镳,盘踞在陕州一带,试图重回陕西。

    而张献忠则汇合了罗汝才、革左五营等贼寇,流窜于洛阳府附近,大有与李自成汇合后,窜入陕西之势。

    “高迎祥手头兵力超过十万,主力骑兵三万多人,还真难应付!只能与卢象升互相配合了!”林纯鸿摇头叹息不止,他手头满打满算仅仅一万六千多兵力,并不准备独力应对高迎祥。

    正叹息间,忽接报,卢象升放弃追袭高迎祥,集结重兵于洛阳,将李自成、张献忠等贼寇驱赶至陕西,堵住了贼寇回师河南腹心地的道路。

    林纯鸿心里一哆嗦,从马上直接跳下来,痛骂卢象升:“狗日的,够yin险!居然敢算计老子!”

    “停止进兵!扎营!”林纯鸿怒不可遏,立即将陆世明、林纯义、李光祖、盛坤山招至中军帐,商议应对之策。

    中军帐中,摆着一副五尺见方的舆图,众将围拢在舆图周边,神色凝重。林纯鸿狠狠地将一甲装木偶砸在洛阳这个位置,道:“卢象升够yin险,集结重兵于洛阳,逼着高迎祥南下!逼着咱们与高迎祥死斗!”

    众将疑惑不解,问道:“军门为何判断高迎祥必定南下?”

    “洛阳府重兵云集,高迎祥不敢去了……”林纯鸿将一木偶放在了黄河北岸,接着道:“刘泽清守御黄河得法,高迎祥无法渡河,北上也不可能!”

    紧接着,林纯鸿又把木偶放在开封府,“陈永福乃悍将,又得祖大乐之助,高迎祥数战皆败,早被吓破了胆,开封这条路,他不敢走。”

    “至于南直隶,去年高迎祥攻破和州后,南京一夕三惊,现在遍地是兵,高迎祥也绝不敢再去。”

    说完,林纯鸿一掌拍在了南阳府,恨恨道:“反观南阳,除了包哲东的弓兵外,别无他兵!咱们现在还未踏入南阳,高迎祥很可能并不知道荆州军北上。兵力空虚至斯,高迎祥要是不南下,那是瞎了眼!”

    众将倒吸一口凉气,陆世明叹道:“卢象升惟恐咱们作战不力,居然想出这等狠招!对付洪承畴,他何尝不是如此?将张献忠和李自成驱赶至陕西,堵住回路,逼着洪承畴卖力剿匪!”

    林纯义担忧不已,道:“咱们手头只有万余兵力,且多为步卒,却要对阵高迎祥的三万精骑,如之奈何?”

    盛坤山也道:“高迎祥十万众,一旦突破南阳,势必祸害襄阳,如此一来,荆州军几万将士,脸面何在!”

    林纯鸿皱眉思索良久,方一字一句地吐出几个字眼:“非战不可!狭路相逢勇者胜!”

    众将一听,骨子里傲气立即被激发出来,浑身热血沸腾。荆州军自组建以来,经历的硬仗屈指可数,要是能以万余之众,打败高迎祥的三万多精骑,那该是何等的辉煌!

    看着众将跃跃欲试,林纯鸿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来,咱们好好谋划一番,争取一仗就把高迎祥的肠子打出来!”

    ……

    经过一番商议,中军帐中飞出三骑,一骑飞往襄阳,一骑往桐柏方向而去,一骑越过荆州军,往南阳府城飞奔。

    而荆州军万余将士连夜拔营,往南阳府城猛赶……

    ※※※※

    子时三刻,南阳府衙二堂内,依然一片灯火通明。

    知府包哲东焦虑无比,坐不安位,在厅堂内转悠来转悠去,下首跪着一下人,长伏于地,连头也不敢抬。

    转悠良久,包哲东盯着下人问道:“包寿,你再说一遍,卢总督撤兵西向,高贼之后,并无一兵一卒?”

    包哲东的眼中直欲喷出火来,就像包寿一旦回答“是”,就要将之推出斩首一般。

    包寿的头伏得更低,肯定地答道:“老爷!此事千真万确!”

    包哲东跌足长叹:“万事休矣!万事休矣!高贼十万众,南阳全完了……”

    包哲东的眼睛瞬间失去了色泽,彻底地陷入绝望之中。

    崇祯八年二月,包哲东正式被任命为南阳知府,升为了正四品大员。然而,位置还未坐热,就遇到了张献忠大军过境一事。幸亏左良玉率兵赶到泌阳,方才逃过一劫。

    包哲东还未从后怕中恢复过来,结果又遇到了左良玉兵变,左良玉与窦石温在桐柏、唐县、新野大打出手,把包哲东吓得七魂丢了六魂。

    好不容易盼到左良玉被枭首,结果高迎祥纠集十万兵力,摆在了南阳的北大门!包哲东大急,立即将三千余弓兵全部集中在府城,试图以坚城拖延时日,静待卢象升将高迎祥赶走。

    哪想到,包哲东又接到报告,卢象升掉头北上,将高迎祥的十万之众全部扔给了南阳府!

    总之,这一年来,包哲东就如坐过山车一般,惊险刺激不断,差不多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他很想一跑了之,再也不做这担惊受怕的劳什子知府。但是,地方官守土有责,这样一跑,他定然被朱由检砍下脑袋,还会祸延家族和子孙,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包哲东无法,只好一遍遍地派出信使,催促林纯鸿派兵北上。然而,林纯鸿目前还远在襄阳府,哪能救急?

    万般无奈的包哲东只好狠下一条心,咬牙切齿道:“老子就与城共存亡,好歹落个忠义之名!包寿……快传戴国清!”

    包寿应声而出。

    包哲东别无他法,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弓兵身上,戴国清就是弓兵首领。戴国清本属辽东军,崇祯二年时,曾跟随袁崇焕勤王。战败后,畏罪潜逃,化名流落至南阳。后来无意中被包哲东看中,任命为南阳弓兵头领,负责练兵、作战,深得包哲东信任。

    ……

    结果,戴国清还未赶到,包哲东等来了林纯鸿的信使。信使向包哲东通报:南阳府城势危,请知府大人立即集中弓兵于城池之内,大量准备守城物质,谨守城池。荆州军正昼夜兼程向南阳赶来,预计四日后抵达。

    包哲东一听,不由得长舒了口气,拍着额头连声道:“林纯鸿来了就好……南阳城无忧矣……”

    突然,包哲东心里猛然一惊,问信使道:“林纯鸿带了多少兵?”

    “将近两万余……”

    包哲东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抓住信使的衣领大吼道:“两万兵如何够!高贼可是十万啊……十万!”

    咆哮声回荡在府衙中,显得格外渗人……

    第二百五十五章 局势险恶

    东南之行,高迎祥被卢象升、陈永福、刘泽清、祖大乐追去挡来的,好不狼狈,就连一度和他合兵一处的张献忠和李自成,也看出了他成为卢象升的重点打击对象,深恐祸延自身,相继离他而去。

    滁州一战,高迎祥损失锐过半,逃奔小半个中国,手下的乱民军从降到了十万左右,换做谁,也要丧气不已。

    然而,高迎祥显然深悉“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的道理,充满了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想想也是,自起事以来,大部分时间都被官兵追得四处逃窜,哪会在乎此等区区失败?

    他原计划在伏牛山区劫掠粮草、壮大声势,然后赶往洛阳、陕州附近与李自成、张献忠等贼寇汇合,一同围剿祖宽。此计甚妙,一个人干不过你卢象升,我就叫人一起吃掉你!当年,曹文诏就是这样被他们干死,高迎祥又想故技重施。

    然而,高迎祥还在山沟沟里舔舐伤口时,接报,卢象升放开方城垭口,掉头西北向,将李自成、张献忠几十万之众赶向了陕西,并就此驻扎于洛阳府,竭力阻止李自成、张献忠回窜河南。

    高迎祥疑惑不已,一直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卢象升为何突然放弃进兵?南阳地区几乎不设防,卢象升这么大方,到底是何用意?

    高迎祥本能地觉察到南阳地区有鬼,一时侦骑四处,探听南阳情况。

    侦骑的汇报马上传回来,南阳除了在府城有三千余弓兵驻守外,仅仅在桐柏有五千余弓兵。

    高迎祥把心一横,咬牙切齿道:“十万大军,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

    说完,立即挥师穿越方城垭口,踏入南阳盆地。

    对于高家军而言,去年底东窜西逃的,颇为狼狈,一直未找到机会好好劫掠一番。现在后无追兵、前无重兵迎击,正好可以肆意发泄一番。于是,高家军不可避免地四处打草谷,将方城祸害得一塌糊涂,行军也不可避免地慢了起来。

    正当高家军兴高采烈地劫掠时,高迎祥接到消息:林纯鸿率领荆州军正昼夜兼程地赶往南阳府城,人数不详。

    高迎祥恍然大悟,心里的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

    对林纯鸿。高迎祥一点也不陌生,对荆州军,高迎祥同样不陌生。毕竟,双方曾经大打出手,林纯鸿不仅阵斩了他的心腹爱将郭汝磐,还在观口挡住了他的兵锋,迫使他掉头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