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楚岳对他是忠心的,可忠心不代表不怨他,相比之下,青年之前的总总温柔体贴,就更让楚枭觉得心中有愧。 他没必要愧疚,事实上就是这样,如果不是楚潜死,那就是他死,既然楚岳站在他这边,就应该预料到楚潜失败的结果。 “ 是你哥——自己要背叛朕的。” 楚枭态度强硬,内里又虚又无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明白自己现在只不过是在找借口,为心头那股莫名的歉意找理由。 天边有闷雷声滚起,山间湿气寒气一并朝两人涌了过来,楚枭袖角飞扬,他与青年对视,楚岳的黑发在风间微动,此时眼神回复往日清明。 “ 阿岳,你说话。” 楚岳脸色微白,笑容也僵,眼里有哀色:“ 那皇兄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 “……” “ 二哥已经走了,走了很多年了……我也记不清他的样子了,皇兄想必也不记得了。” “……” 楚枭紧握拳头,眉目森冷。 “ 无论是忏悔,还是难过……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没有用的。” “ 你在怪朕。” 楚岳摇头,随即否决:“ 不,我没怪皇兄。” 青年还是叫他皇兄,无论他怎么要求,楚岳都坚持的不肯不叫他三哥。 楚枭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件事,是的,青年不愿叫他三哥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三’这个字眼,会变成一把揭开过往伤疤的刺刀。 “ 那一箭,是我射的。” 楚岳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坚毅,没有逃避的意思:“ 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这样做。” 视线在青年脸上打转良久,楚枭沙哑又问道:“就算……二哥还是会死?” 这个问题,太难答了。 在秤的两边每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砝码,楚枭一旦将自己先摆了上去,就变成了被动的一方,随着别人盘中砝码的增多减少而上下起伏,犹如他现在胸腔间狂乱跳动的心。 楚枭在等青年回答他,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他要确定自己在楚岳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就算是楚潜在,也没有办法跟他抗衡—— 他几乎忘了,人一旦开始等待着什么,那这场仗就注定失败。 因为把希望寄托在了别人身上的事,大概就可以称作听天由命。 等待的过程漫长煎熬,雷声似乎越逼越近了,闷热感随之而来,山色空蒙,雨点也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楚岳的脸颊上。 他被焦躁折磨的来回走动,最后牵住青年的手,死死抓住,好像少一份力青年就会背弃他一样,“ 阿岳,你说话——朕不回怪你的,你有话就说,朕绝对不会怪你。 ” 楚岳的回视让他觉得心里头发胀,这样深黑幽邃的眼睛,除了以往的温柔外,似乎还有许多他看不透的东西。 青年没挣脱开他的手,而是朝他跪了下来,楚枭反而愣住,满心恼意的要去拉起楚岳。 青年纹丝不动,缓慢说道:“ 我不知道。” 雨点毫不留情的拍打到了楚枭脸上,他用手一抹,脸颊湿润,冰凉透顶了:“ 什么叫不知道?你难道……想让朕躺进这个地方?” 抓着对方手腕的手指也在晃动,楚枭用另外一只手指狠狠指向墓碑的方向,眼有戾气,“说话啊!” “ 我对不起二哥,皇兄……我已经对不起二哥了,这个问题,我……” 楚岳的头几乎是触地的,这么谦卑的姿势让楚枭头脑一懵,冲口就出:“ 你不是喜欢朕么?” 青年抬头,脸上有雨水划过,遮不住的慌乱。 既然说出口了,楚枭也就不打算再吞回去,他眼厉似鹰,很有破釜沉舟的意味,逼问道:“ 你——喜不喜欢朕?” 回得到什么答案,得到答案之后又该怎么办?这些后续问题楚枭完全没有想过。 楚岳脸色微青,雨水滴进了眼里,眼眶边上都泛起了红,他咬牙道:“ 臣弟……不知道皇兄什么意思。” 同样的问题,楚枭今天竟然重复了三遍,他是这样迫切的想知道答案,急得都不顾帝王的风度了,恨不得提起青年狠抽一顿,用严刑拷打将答案从这张口里套出来。 随着天边一声惊雷,雨点由小转大,断了线一般往下坠,楚枭早已全身湿透,黑袍长袖上的水滴答滴答往地上落去。 “ 臣弟,敬仰着皇兄。” “ ……” 伴随着雨声,他听到青年断断续续说:“ 臣弟愿为皇兄死而后已。” “ 除此之外……臣弟别无他想。” 楚枭脸色遽冷,喃喃低语了一声:“ 我要你死而后已,做什么?” 神色复杂的摸上青年的脸,却未见对方因此而动摇,他收回了手,艰难的稳了稳心神。 原来自作多情,是这般滋味。 他受教了。 “ 那朕……就期待六弟这次战场上的表现了。” 楚枭甩下这句话,不等楚岳开口,就一甩袖子大步离开了,他步伐紊乱,近似在逃,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只是雨水浸在袍子里,似乎比记忆里的盔甲还沉重。 重得让他举步维艰。 楚岳还跪在那端,失控的对着他的背影喊了声皇兄,楚枭不再心软,踏着地上雨水,眸底聚煞,森冷得慑人,阿乌举着伞跟在楚枭旁边,担心的脸都青了:“ 皇上——奴才马上去给您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了!” 楚枭利落上马,一扯马缰薄,唇吐就出二字:“ 回宫。” 他自以为青年对他痴心绝对,毫无保留,原来到最后却是换来这几句话,敬仰他的人太多了,肯为他死而后已的人就更加不缺,既然是这样,那缺了一个楚岳,对他来说又怎么样呢? 这夜,楚枭留宿毓秀宫。 回魂,第二十七炮 毓秀宫住着一位贵妃,贵妃姓柳,其父是当朝礼部尚书,也是开国元老之一。 这位柳贵妃,貌美文雅,楚腰纤细,美目流转,此时端着一碗热汤,纤纤细步的来到毓秀宫西边。毓秀宫依湖而建,西边就是一汪碧池,雨后空气清爽带凉,湖上漂浮着被之前狂风暴雨吹落的花叶也随着粼粼波光漂浮,有月色落下,水月相接,碧波晚风,加之美人在旁……试问世上有几人,能有这种福气。 楚枭淋雨回宫,刚刚才在毓秀宫中沐浴完毕,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依旧带湿,他枕这自己的手臂趴在栏上,眯着眼,然后伸出手,精准的将那束月光捏碎在手中。 柳贵妃来到楚枭身边,浅笑的时候梨涡乍现,无比温柔:“陛下,您先喝点汤暖暖身子,好歹可以驱一下寒。” 楚枭转向柳贵妃,接过这碗热汤,他抬起手,将碗支近唇边,但视线却一直睇向那张如花笑颜,难测的目光,似审视,又像脉脉含情一般,这种近似缠绵的眼神让柳贵妃娇躯微震,唯有用娇笑来掩饰心里的不自在和七上八下。 “陛下………您今日心情很好,是有什么趣事呢?” 喝进最后一滴热汤,楚枭抿唇笑了笑,瞧不出半点自嘲感:“的确是有件趣事。” 他应该为他平时第一次的自作多情,好好举杯。 还以为只要他稍加暗示,青年就会为他丢盔弃甲,他所付出的信任,心思,都在今天一下子打了水漂,这样的自作多情,他光想想都会忍不住拍桌大笑。 他究竟是被什么糊了眼,被什么塞了心窍? “陛下?” 他一下子就抓住了身旁人的柔荑,柳贵妃此刻是站着的,手脚都僵化掉了,皇帝一系列反常的动作让她心情迅速起伏,呼吸急促,挤出彷徨不安的微笑:“陛下啊……” 楚枭看着手中这双手,纤细无骨,娇笑白嫩,连温度都是浅淡的,他依旧坐在栏边的摇椅上,弯着背,在这双手上落下一吻。 没有意乱情迷,更没有温情脉脉,两方皆是清醒如常。 柳贵妃的脸上又红又白,眼中有掩不住的惧色,强笑了一声后,柔声道:“皇上……折杀臣妾了。” 他披散的长发因为前倾的姿势落在腿上,背是略微弯着的,姿势毫无侵略性,他吊着眼睛,将贵妃所有的神态变化收入眼底里。 “朕对你怎么样?” 贵妃立刻道:“陛下对臣妾自然是好。” “那你喜欢朕么?” 他的手轻抚过这双手,感觉着上头隐秘微小的颤动——喜欢,喜欢的话,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 如果是喜欢他,难道不会因为他这样一个举动而愉悦甜蜜么。 他眯眼,神态自若的又问:“是朕对你好,你才喜欢朕,朕若要是不打算待你好了,你还喜欢朕么?” 这回柳贵妃如同神魂都被抽干了一般,噗通就跪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陛下——臣妾对您之心日月可鉴,别无二心,臣妾哪里做错了——” 他们的错,就是不将真心给他。 楚岳是这样,连眼前的女人也是这样,一个两个都这样。 楚枭毫不留恋的放开了柳贵妃的手,整个身子陷到摇椅里,“你们都下去,朕要一个人歇一会。” 柳贵妃自知失态,干净抹干脸颊眼泪,凄凄楚楚的:“那……那臣妾今晚服侍陛下……” 楚枭懒懒垂眼,不想理会:“下去。” 他以为楚岳跟这些人不同,现在看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大概在于,对楚岳他是用了心思的,而这些他根本不屑一看。 就算今日楚岳承认是喜欢他的,又能怎么样呢?这个结果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楚岳喜欢他,那是青年自己的事,他可以不予理会,不予回应,他只要清楚明确的知道对方是敬慕,爱慕着自己的就好了。 楚枭想,喜欢和爱,大概还是不同的,就算青年……是爱着他,他也不可能予以回应同等的东西。 喜欢是有选择性的,只要他需要的时候,在恰当的时间里出现就好,比如说,他喜欢书房里头那只鹦鹉,因为累的时候它总可以给你解乏逗趣。 爱估计就是不同层面了,得涵盖全部的优缺遗憾,悲伤痛苦,明知道对方会给自己带来痛苦,也希望能时时刻刻出现在眼前。 包涵所有…… 就算对方是男性,而且还是自己兄弟么? 楚枭坚定的摇摇头,摇完头后心头又十分烦躁,用脚蹬了几下栏杆,摇椅就猛摇了几下。 他这是庸人自扰,一开始的前提条件都是错误的,接下来的臆测都没有意义,他根本无需烦躁。 反正楚岳也只是敬仰他罢了。 这样正好,正好了,倒为他省去一大堆的麻烦。 楚枭对湖无眠,冷风吹了一整宿,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头重脚轻的面色发白,越发的让人觉得圣心难测,不可捉摸。 有礼部的官员上书说皇后之为空置许久,希望皇上早日立后,统领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