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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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他非常诚实,“但现在好多了。” 许稷知道神策军征伐浙东遇到的那些糟心事,也听说了曹亚之的惨死。这一年他的确不可能好过。 “主将惨死,你受罚了吗?” “罚俸一年。” “没关系,我可以养活一家子人。”许稷另一只手也伸过去紧紧握住他的手。她与他心意相通到“不需解释也知曹亚之其实是死于他之手”,而她也认同了这样的做法。 “一家子人?” 许稷目光坚定,却又蕴着柔和暖意:“我们家添了一口人。” 王夫南不太明白,那俊颜先是茫然,后又蹙眉,最后眸光陡亮,简直不敢去信。他轻启唇,欲言又止,一颗心似要从胸膛里扑腾出来,几番罗织措辞却觉喉间哽咽。 许稷再度握紧他的手,两颊梨涡深陷,她用笃定又平静的语气告诉他:“是真的。” 言罢她走到隔壁敲开门,只见叶子祯坐在廊下拿了一块糖逗阿樨。 叶子祯一见王夫南和许稷都站在门口,忙将阿樨抱到怀里。 王夫南愣愣看着,叶子祯就炫耀道:“看甚么看哦,这可是我家小孩子。”他戳戳自己的脸,又戳戳阿樨的脸:“长得是一样的好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下来的。” 王夫南二话不说走过去,叶子祯仍不要命地炫耀:“第一口牛乳还是我喂的呢!喂——” 炫耀未果,阿樨却已经落入了一个坚实的臂弯。 小奶娃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夫南,咯咯咯地笑起来,将沾满口水的糖塞给他阿爷。 王夫南单手抱着,另一只手犹豫了很久,才敢抬起来碰一碰他的脸颊,感受到那真实温度和柔软触感时,他简直要沉醉其中了。 “不要捏他的脸哪!会流口水的!”叶子祯紧张得跳了起来! ☆、第91章【九一】百日酒 叶子祯上蹿下跳,却全无本事将小孩子从王夫南手上夺回来,于是自暴自弃跟进许稷家门,厚着脸皮蹭顿晚饭。 三个大人入席,旁边放了一只rou团子,小小身躯就挨在王夫南身边,软软的格外乖。叶子祯起身就要给小崽子喂牛乳,却被王夫南一把夺过碗和小勺。 “这可是我外甥哪,你不要瞎喂啊!”叶子祯对他喂小孩子的本事深表质疑,然王夫南一手端碗一手拿勺,像模像样地喂阿樨吃牛乳。阿樨也很配合,小勺递过来就老实张开嘴,王夫南送得迟一些,口水就从嘴边上淌下来,一双明眸像极了许稷。 吃完牛乳,他霍地伸出小爪抓住王夫南的袖子,将头蹭过去擦口水。 “阿爷衣服不干净,蠢小子。”王夫南按住他小脑瓜,抽回被拖住的袖子:“吃饱了就睡吧。”说好喂完就不再关注小孩子,可一听边上没了动静,就又转头去看,简直满心惦记。 为人父的事实来得太突然,对王夫南来说,因毫无准备竟觉得是在做梦。相比之下许稷则冷静得多,但看他爷俩一大一小挨在一块儿,又觉心窝里升腾起暖意来。 她起身给阿樨擦了擦脸,又将他裹起来,免得他受凉。 像模像样,动作一气呵成,完全没有之前抱樱娘时那种局促与不知所措。 她重新坐下,王夫南看向她,发觉她同以前似乎有些不一样。 许稷将酒饮完,同叶子祯说:“再过两天是旬假,恰好摆百日酒,会有客来。” 她的话到此就止了,叶子祯明白她的意思。他不适宜与京中的人走太近,因太容易被认出来,且会造成不必要的怀疑。 “放心吧,那天我会闭门不出的,但晚上一定要补我的酒才行。”叶子祯鼓了下腮帮子,“不过你明目张胆摆百日酒是打算昭告天下吗?” “恩。”就算不摆酒,不出三日朝中也会传闻四起。与其被探测,不如先发制人,至少看着坦荡些。 叶子祯微妙地耸了下肩头:“那十七郎可就惨了,百日酒那天十七郎也不方便在场吧?”他机智得已经预见到那天的“风言风语”,于是托腮看向王夫南:“别生气唷!只是当一日弃妇而已啦!” 王夫南起身就要揍他,结果这厮抱着酒杯转瞬逃之夭夭。 叶子祯走后,许稷让小婢先将孩子抱去睡觉,屋内便只剩了他二人。 一年未见有许多话要说,但不急这一时。许稷舟车劳顿十分累了,洗完澡却仍撑着头看公文。 王夫南走进来,关好门在她案前坐下。刚洗过澡,皮肤都冒着热气,像刚出炉的馃子,许稷抬头看他一眼,笑了一下。 “笑什么?” “看起来觉得很美味诱人。”她搁下公文,解开还未干的头发,忍不住偷个懒:“帮我擦头发?” 王夫南自然非常乐意,拿过干手巾坐到她身后,按住她脑袋仔细擦头发。然他忽然停了手,许稷问怎么了,王夫南说:“你自己仔细照过镜子吗?” “没有。”许稷扭头看他,他指头在她发间拨了拨:“新生出来的头发,是黑的。” 许稷一愣,王夫南伸出指头比划了一下:“半个指节这么长,还不是很明显。” 许稷回过神,陡想起之前蒋郎中所说的“这孩子会给娘子带来意料外的惊喜”,难道是指她的头发? “你气色比先前是要好一些,自己觉得怎样?”王夫南仍给她擦头发,低了头鼻尖便蹭到她耳朵,气息撩动皮肤,令人觉得酥痒。许稷又转过头,刚想回“是要觉得好一些”,对方却忽然吻了过来。 许稷慢热地回应,因为太久没有接触甚至有点生疏,但柔软唇瓣相触,就又恢复了熟稔的渴望。 她用舌尖舔吻他柔软的唇,轻咬、进攻、又退让,手探进他的单袍,一路往下,感受那结实的皮肤在手下变得更热。 王夫南双臂轻松托起她将其转过来面对面亲吻,她便得以更方便地上下其手、撩拨他的欲望。她熟悉他身体的每一个旧伤疤,摸到新的疤痕,心便因承载了更多的疼惜往下沉一格。 她让出主导权,吻便落至脖颈、肩头,单衣随之被打开,许稷仰头短促地喘了口气,手指不由自主地就探进了他的发间。 先是温吞的彼此触探,没多久两人就丧失了耐心。他太烫了,哪怕隔着单衣,那胸膛炽热得都像是要烧起来,而她也很想要他。许稷剥掉了他的袍子,仍保持这姿势,抬臀缓慢坐下,唇落在他耳侧,气息不定:“你太——” 她局促地喘了口气,闭眼不再动,却仍然无法忽略他的热情——长久的想念与渴望一点点蓄积起来的热情。 许稷将头部的重量悉数交给他的肩,侧头若有若无地亲吻他的耳垂,感受背后那只手温柔有力地抚过她的脊柱,感受身体里他的炽热。 交缠的身体彼此传递热量,也快要将对方逼疯,许稷上身前倾欲将其压倒,王夫南却抱起她移向温暖床榻:“地上太硬了,背会疼的,你如何舍得啊……狠心的家伙。” 既然被诩狠心,许稷顺理成章抛开“怜花惜玉”的念头,毫不留情地蹂躏了十七郎,而苦兮兮的十七郎亦同样不甘示弱地予以“回报”,简直像打了一架。 两个患上亲吻病的人,情潮稍稍平复下来,却仍然腻在一块,喘息声交织缠绕,分不清彼此。许稷很自然地往他怀中挪了一些,额头恰好抵着他的下颚:“孩子出生的时候,江淮的木樨花开,满院子的香气,很让人愉悦。” “所以乳名叫阿樨?” “恩。”许稷声音略有些慵懒的低哑,“名字还未起,因我也不确定要用哪个姓。” “那不重要。”王夫南说,“人本身比姓氏重要。” “我很累了。” “那就睡吧。” 他全身心地接纳她的疲惫与示弱,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就闻得平稳的呼吸声传来。 ——*——*——*——*—— 百日酒恰设在旬假这一日实在别有用心。 收了帖子的一个个都说许稷简直jian诈,穷得一毛不拔,用一纸帖子几杯薄酒就要混财礼。但更多的关注点却是——他到底是哪里得来的儿子! “江 淮温柔乡,许侍郎遇见美色没把持住,一不小心搞大了人家肚子,对方一看哎呀这种其貌不扬的家伙居然是个侍郎,为了权钱就生下来了,谁料许稷是个一穷二白的 坏人!于是丢下儿子怒弃许侍郎而去!”、“啧啧……之前不是和神策军大将搞在一起的嘛,去一趟扬州就变卦啦?就是说啊,一开始不是断袖突然变成断袖就用情 不专哪,很容易出去和女人乱搞诶!”、“王十七郎好可怜,出去打个仗就遭情人背叛。” “放屁啦,这是百日酒诶!这个孩子至少是去 年正月里怀上的,那时候许侍郎有屁个机会和扬州美人乱搞啦!你们也不看看许侍郎那身板,能搞大人家肚子才怪,之前那个王家十八娘,与他在一起好几年什么动 静也没有。我看啊,又是捡的。”、“去一趟河南捡个小女娃回来,去趟扬州捡个小男娃回来,真是捡娃上瘾。”、“生不出来嘛哈哈,只能捡了……” 总体来说,虽然这孩子来路不明,但皇城诸司无疑又多了一项谈资,又可打发不少无聊时光。 因屋子实在太小,许多人很识趣地喝上两杯酒就走了,只有几个老头子,像模像样在她家吃起饭来。 许稷令小婢将孩子抱过来,王相公笑眯眯说:“长得真好哪。”李国老瞥一眼:“眉眼说得过去。” “国老太违心了吧?分明长得很好,为甚么讲这种很敷衍的话。” “样貌确实很普通啊,同国老家那几个后辈比起来的话……”胖尚书捏着酒杯实话实说。 王相公顿时板起脸,许稷开口缓解气氛:“小儿路上一直吃的牛乳,但吃久恐也不太好,倘若能请到一合适乳母,就再好不过了。” 王相公立刻应下:“老夫会替你留意的。”而实际乳母早已寻妥当,这种可能安插眼线的事,怎可能留空子给旁人。 王相公自觉对孩子表现得太亲昵了,于是将阿樨交给小婢,又道:“听说你一路勘察了漕运水道,可有收获?” “淮河、洛水、汴河运粮水道都亟需修缮,大船太少,转运路程太长,效率太低。”许稷言简意赅,一句话就将现行的转运方式进行了大规模否定,然这却是实话。 江淮乃帝国财脉,也是粮食供给大头,每次从江淮运送粮食至长安,运一次就大半年,且长途转运,路途中很容易出意外,或粮食减损,或人员伤亡。 “下官认为,可支取部分盐利,用以修水道造船场,将单程长途转运改为分段短途转运,每段各设粮仓,处理转运事宜。如此一来,安全和效率上来说都可大幅提高,倘若再多增些大船,则可以更快。”她短促地停了一下,“倘若将来有战事,粮草输送也不至于会跟不上。” “你这是在期待打仗?”胖尚书睨她一眼。 “不,下官痛恨战争。”可她并不乐观,“但下官一路走来,从东南到关中,所见却令人忧虑。” 浙东起义,或许不会是终结。 屋子里瞬时没了声音,只有几只孤雀落在门口叽叽喳喳叫。 阿樨忽然哭了起来。 ☆、第92章【九二】判对策 “从嘉啊,还是要慎言哪。”王相公意味深长地说,“孩子哭得太凶了,你去哄一哄吧。” 尽管诸人都知眼下局势不太好,但许稷这样明着讲出来,被人抓住话柄大做文章就不好了。 许稷遂起身将阿樨带出去,只留几个紫袍老头在堂中继续吃酒。 有胆大的栗毛雀从门口跳进来,丝毫不惧人。 胖尚书开口道:“要修早修了,哪还会拖到今天?都当是扬州开新河那么容易哪。”七里港的工事倘若要朝廷出钱哪还会这样顺利?他许稷想修漕运水道造船场,钱从哪来?用盐利?怎么可能够用…… 光神策军在外打一年仗,度支供军支用就蹭蹭蹭飞涨,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额外开支,许稷回来正该是为支用愁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可他竟还有闲心在这小宅里奶孩子。 胖尚书闷闷饮了一盅酒,借口有事就先走了,李国老紧随其后,王相公则特意去与许稷道了个别,又看了看孩子这才出门。 他出门没多久,却见李国老的马车停在务本坊门口东侧角落里。眯眼一瞧,见礼部某个小吏正踮脚贴着那马车窗户说话。 那小吏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李国老姿态神色皆不变,淡淡交代:“回去就将那策文换了。” 小吏得令就跑了,王相公也放下了帘子。 正是旬休,整座长安城都沉浸在懒散的氛围中,太阳也一样懒,一直挂在天上,就是不想往西边挪。前来讨酒喝的人仍不少,许稷翻了翻名录,发觉除了一些交情不太深的,还有一位熟人没来——练绘。 许稷打算换身衣裳去一趟度支时,练宅的小仆却到了。那小仆送来一只小锦盒:“是中丞与夫人的一点心意,请侍郎收下。” 打开锦盒是一只小银锁,不算贵重,但许稷记得这是千缨在淄青集市上所购。那会儿她说“真是小巧可爱,太合眼缘了”就出手买了下来,原本是打算回京送给许稷的侄子,后来出了那些糟心事,一时忘了就没送出去。 她看着那银锁有些感慨,却到底将对千缨的挂念埋进了心底,收下那锦盒,并让小仆将谢意带到,牵过马出了务本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