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历史小说 - 东唐再续在线阅读 - 第241节

第241节

    比如“陈桥兵变”后一周进行过一次;建隆元年秋又进行过一次。通过这两次调整,禁军殿前、侍卫两司的九个最高军职全部为赵宋王朝的开国功臣所拥有。建隆二年三月,又进行了第三次调整。这次调整,撤罢了侍卫司的最高统帅韩令坤,而代之以石守信;撤罢了殿前司的最高统帅慕容延钊,并随之裁撤了殿前都点检这一最高军职。故此次调整,实为“杯酒释兵权”的先声。至七月“杯酒释兵权”,又解除了六名禁军将帅的兵权。

    禁军殿前、侍卫两司,共九个高级职务,在“杯酒释兵权”以前,已有一个空缺(石守信由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升任都指挥使,所遗副都指挥使一职空缺),一个裁撤(殿前都点检一职被裁撤)。而七月“杯酒释兵权”后,不到半个月,又解除了六位禁军将帅的兵权。至此,原来禁军中的九位高级将帅已有八人被解除了兵权(只有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韩重继续留在禁军当中,改任殿前都指挥使),可见“杯酒释兵权”的成效是十分明显的。

    而在“杯酒释兵权”后,为了兑现当时酒席上的承诺,也是为了安抚失去军权的禁军将帅,宋太祖寡居在家的meimei燕国长公主嫁给了高怀德,女儿延庆公主、昭庆公主则分别下嫁石守信之子、王审琦之子。太祖当时只有一妹三女,她们中竟有三人嫁往释去兵权的将帅之家,说明这种婚姻是有着强烈政治色彩的。

    这种安排,不但使石守信等人在一失(失去兵权)一得(与皇室联姻)中获得了某种心理平衡,更重要的是,使他们消除了“弓藏狗烹”之类的疑惧,进而以愉快而又积极的态度,主动地调整各自的社会角色,与时进退,以适应新的社会环境。如王审琦为太祖义社十兄弟之一,“陈桥兵变”中因“翊戴之功”而升任殿前都指挥使。建隆元年,又两度统领大军,平息二李之乱,可谓功勋显赫。但其有功不居,“杯酒释兵权”后心态平和愉快,在地方节度使的岗位上创造出令人瞩目的政绩。其余被解除兵权的将帅,虽然不是皆有政绩,但大致都能淡化权欲,安然处世。如石守信“积财巨万,尤信奉释氏”;高怀德“自为新声,度曲极精妙,好射猎,尝三五日露宿野次”;都在新的政治环境中确定了适当的角色。

    不过李曜又注意到另外一个方面,那就是这批将帅虽然在“杯酒释兵权”中被解除了军权,调往各地为节度使,但在后来的统一战争中,他们当中又有不少人根据需要被临时调回军队。如开宝二年,王审琦任御营四面巡检使,统领禁军,随宋太祖出征太原。慕容延钊建隆二年闰三月罢去殿前都点检,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乾德元年又调任湖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率兵统一了湖南、荆南。韩令坤被解除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后,出为成德军节度使,仍可统领沿边部分军队,“镇常山凡七年,北边以宁”。罗彦环“杯酒释兵权”时解除了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出为彰德军节度使。乾德二年,又与李继勋统领军队,“大破契丹”,乾德四年春,“又与阁门使田钦祚杀太原(北汉)军千余人于静阳,擒其将鹿英,获马三百匹”。这说明,“杯酒释兵权”这种宽缓的方式,既比较理性的解决了皇帝与开国功臣之间的矛盾,同时又使君臣之间保持了一种较为亲密的关系,留下了较为宽泛的合作余地。

    前人对此颇多赞叹:“石守信而下(指石守信、王审琦、高怀德、韩重、张令铎、罗彦环等)皆显德旧臣,太祖开怀信任,获其忠力。一日以黄袍之喻,使自解其兵柄,以保其富贵,以遗其子孙……石守信之积货巨万,怀德之驰逐饮度,岂非因以自晦者也。至于审琦之政成蔡下,重之功宣广陵,卓乎可称。

    太祖善御,诸臣知机……与时进退,其名将之贤者欤!令坤、延钊素与太祖亲善,平荆湖则南服,镇常山则北边载宁,未尝恃旧与功以启嫌隙。创业君臣,有过人者类是夫。”

    所以李曜觉得“杯酒释兵权”这件事,就其直接意义而言,一是预防了禁军将帅用兵权发动政变,重演“黄袍加身”的故事;二是解决了开国将帅居功自傲、偃蹇弄权的问题,“销跋扈之谋于杯觞流行之际”。所以,它的成功,极大地促成了宋初政局的稳定,使北宋避免了重蹈五代短命王朝的覆辙。正如后来明太祖朱元璋所言:“使诸将不早解兵柄,则宋之天下,未必五代若也。”

    而如果从较深的层次看,“杯酒释兵权”则意味着武人干政的结束,开启了偃武兴文之机。五代时期,是军阀的天下,“长枪大剑”指挥政治,形成了重武轻文的社会风尚,正如王安石所言:“唐既亡矣,陵夷以至五代,而武夫用事,贤者(文臣)伏匿消沮而不见,在位者无复有知君臣之义、上下之礼者也”。

    北宋立国之初,重武轻文的风气依然如旧:开国诸将“官爵勋阶并从超等”,位重势大,“意多骄蹇”;而同为开国功臣的赵普,却屈居四品,“以枢密直学士立朝”。而“杯酒释兵权”后,第一代开国将帅调出京城,“各守外藩”,武人干预中央政治的局面为之改变。此后,新提拔的第二代将帅,资浅功薄,自然无法与赵普等开国文臣相抗衡了。故“杯酒释兵权”后不久,赵普即出任枢密使,开始执掌军国实权,后又“独相十年”,总揽朝政,文盛武消之势已是明若观火。

    从更深的意义上看,“杯酒释兵权”所解决的,又是中国古代政治中的一个最为棘手的问题──如何处理皇帝与开国功臣之间的矛盾。“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即诛杀功臣,是一些开国之君惯用的手法。这虽然也可以部分地解决功臣对皇权的威胁,但伴随而来的腥风血雨,却会造成沉重的阴影,扭曲和戕害几代人的心智,从而对政治的昌明、经济的发展、文化的繁荣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

    而宋初的“杯酒释兵权”,却选择了一种较为理性和文明的方式。“杯酒论心,大将解印”,谈笑之间,解决了一个历代深感棘手的问题。当然,实际过程不会如此简单。但自建隆二年七月后,绝大部分功高资深的禁军将帅,既被解除了兵权,又保持了同皇帝的亲密关系,却是无可置疑的事实。这表明,宋初皇帝与功臣宿将的矛盾已经化解在一种较为宽缓、平和的气氛之中了。

    这种宽缓、平和的气氛,使得宋朝在其诞生之际就蕴含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开国气象。远在四川的后蜀政治家,就曾以旁观者的清醒,觉察出几丝信息。宰相李昊曰:“臣观宋氏启运,不类汉周”。此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宋王朝的这种“不类汉周”的开国气象有了更明晰的体认。如邵雍、程颐、范仲淹等就将“祖宗以来,未尝轻杀大臣”作为“本朝超越古今五事者”之一;蔡确、吕大防、曾布等,则更把“不杀大臣”、“不杀士人”、“不杀谏官”、“不以文字罪人”等等,统统指称为“祖宗家法”,以为“三代之后,惟本朝祖宗所立家法最善”。

    南宋名臣留正则云:“本朝自古所无者三。艺祖皇帝受命之日,市不易肆,一也;祖宗以来,世传二厚,虽甚威怒,未尝妄杀,故论者谓不嗜杀人,惟本朝有之,二也;徽庙光尧两行内禅,皆出自睿断,三也。”

    “自古所无”云云,虽然不无夸耀,但也确实道出了宋代政治运作中值得注意的一些变化──“受命之日,市不易肆”,较之于喋血宫门,兵连祸结,无疑多了一些文明和理性;威怒有度,不诛大臣,不嗜杀人,较之于天子一怒,伏尸百里,无疑又少了一些蒙昧和野蛮;至于“内禅皆出自睿断”(即皇帝本人自愿退位),较之于惯常的皇位争夺,也多少显示出理性与蒙昧的分野……总之,在宋代的政治生活中,野蛮蒙昧的色彩在消褪,文明理性的色彩在增多,政治运作的文明化、理性化的程度大大提高。

    这种变化,固然有其深刻的社会历史动因,但另一方面,“自古创业垂统之君,即其一时之好尚,而一代规模可豫知矣”。从这一角度看,宋初的“杯酒释兵权”,其最深刻的意义就在于营造了一种较为文明和理性的开国氛围,从而影响和带动着宋代的政治生活向着相对宽松和自由的方向发展,并最终形成了“未尝轻杀臣下”,“不以文字罪人”,“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等值得肯定的政治传统。而政治上的这种变化,又必然会促进经济和文化的繁荣,给社会各个方面都带来勃勃生机。

    李曜虽然不希望弄出个“弱宋”似的政权,但这种理性的统治氛围,是他非常欣赏的。因此在此前推出的各种改制当中,也尽量强调理性,包括推行的过程,都很少有强制性的。

    但在节度使的问题上,他必须决绝。

    节度使由于上马管军、下马管民,顺带还有财权,自然而然的会导致各种割据,因此“三权分立”是他改革现有体制的一个基本策略。

    于是他便道:“军心?迄今为止,孤尚未安排任何一镇节度,邠宁、保塞、天雄三镇,那都是晋王当年所举荐,孤取华州,得金商等等,均未安排节度,今后也没有设立节度使的打算。此番,朝廷收复凤翔、兴元乃至两川,其地均以刺史为政务主官,驻军主官直属南北二衙,不得参与地方行政。”

    王抟想了想,问:“则南北二衙,其权又如何划分?”

    李曜道:“南衙之兵,由凤台鸾阁行使调动权,由总参谋部行使临战指挥权;北衙之兵,由孤行使调动和指挥全权,若孤发出调令却未曾亲自指挥,则亦由总参谋部行使临战指挥权。”他见王抟未曾问起河中镇兵,知道他是避免触及自己的底线,便主动解释道:“今后除非实有需要,否则孤不会在河中之外调动河中镇兵参与镇守,若要调动河中镇兵外出征战,也必有驻军事宜的临时处置措施。”

    王抟思索了一下,有些迟疑:“南衙兵力雄厚,接近十四万之巨,而凤阁鸾台所行的,却是轮流执笔制度,大王在时自然无妨,若然大王不在长安,南衙诸相又难说是一体同心,倘若胡乱调度,却该如何是好?”

    李曜答道:“南衙十二卫将会分散驻扎各地,若无孤王调令,则除非长安有被外敌攻陷之虞,否则南衙诸卫不得调入京畿道。至于在外驻扎之时的调动,若无孤王调令,则须有半数以上同平章事附议署名,其调令方能生效。”

    李巨川问道:“大王的意思是,北衙常驻京畿道,南衙分布各地?”

    李曜点头表示肯定,但补充了一句:“北衙驻地,除京畿道之外,鄜坊、金商两处也是”。

    李巨川便又问:“那南衙十二卫的具体驻扎地,大王可已决定?”

    “大体已经考虑过了。”李曜道:“蜀地方面,成都、梓州、遂州、渝州、夔州、峡州、泸州、利州各驻一卫,蜀地以北、关中以南,则兴元、凤翔、商州各驻一卫,还有一卫,自然仍是放在齐地王师范那儿,给朱温找点麻烦。”按照李曜的这个驻军安排,十二卫里面有三分之二驻扎在蜀地,这也是因为蜀地刚刚平定,不得不驻扎重兵,至于汉中和凤翔,虽然平定时间也不久,但毕竟离关中近,有四个卫驻扎,足够弹压任何可能的麻烦了。

    李巨川叹道:“三十多万大军,看似庞大,一旦分散到如此大的地面,却也颇为吃紧。想当初李茂贞、王建均有十几二十万大军,如今被朝廷拿下之后,地面还是那么大的地面,兵力却只勉强剩个三分之一,也难怪……说到底,还是兵力不足。”

    李曜却不同意,摇头道:“你只看到蜀地和关南兵力减少,却未看见关中和河中兵力颇有富余。按照孤方才的安排,关中包括鄜坊,有兵十一万余,河中仍有八万余兵,如此便有二十万,也不少了。至于为何这般安排,只是因为蜀地和关南,乃是朝廷腹心之地,不比关中、河中,须得应对朱温等藩镇威胁,自然无需太多兵力。毕竟,蜀地只有东面勉强算是威胁,但赵匡凝绝无胆量来捋孤王虎须,而南边的南诏、西边的吐蕃,如今都自顾不暇,是以两川无须大军镇守,这八个卫放在蜀地,只是以备万一。而关中、河中兵力充足,则是为了对朱温等藩镇保持压力,须得留出足够的机动兵力罢了。”

    三人又对具体的驻扎安排做了一番商议,才谈到李曜打算北上太原为李克用祝寿之事,对此李巨川颇有些不乐意,他道:“此番大王欲往太原一行,某以为实在无此必要。凤翔、兴元以及两川俱是新定,正要保持弹压之势,以免有心有不甘者趁机作乱,而且此番大王对全军做了如此大的调整,也该坐镇长安,以策万全。如今只是因为晋王一封书信,便扔下手头如此多大事前去拜寿,且不说这寿筵是不是鸿门宴,单说耗费的时间巨大,就显得极不妥当。晋王也是朝廷之臣,当为朝廷多多分忧才是,怎能这般……”

    王抟也道:“如今局势已然明朗,大王兵雄天下已是遮都遮不住了,此番怕就怕晋王受人蛊惑,大王此去就未免有些凶险了。”

    李曜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等也不必过于担心,孤虽然不肯忘恩负义,但正所谓慈不掌兵,孤在太原,也并非全无安排。”他顿了一顿,似乎微微犹豫了一下,才叹息一声,微微摇头道:“至少,孤有足够自保之力,若是要走,没有谁能留得住孤。”

    王抟与李巨川对视了一眼,都仿佛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句“果然如此”,然后便听见李巨川忽然问道:“听说,晋王头上有创,近年来不时发作,如今似乎是……偏头痛了?”

    李曜点了点头:“根据孤得到的消息,恐怕的确如此。”

    “听说……”李巨川眼珠一转:“偏头痛须得忌酒和食用各种内脏。”

    “嗯?”李曜微微意外,摇了摇头:“孤对医学无甚了解,这事儿恐怕王相公比较清楚。”说着就朝王抟望去。

    王抟点了点头,道:“大多数偏头痛有此忌讳,除此之外,奶酪也是忌口之一,不过某不曾问诊晋王,却也不敢妄下定论。”

    李巨川笑了笑,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原来如此。”又道:“某还听闻,晋王好强得很,一直不肯为此就医?”

    李曜诧异道:“下己,你对晋王的了解,倒真是有些出乎孤的预料了。”

    李巨川心中一惊,暗道:“秦王精明,我要再问下去,只怕便要露出马脚了。”当下干笑道:“都是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而已。”好在李曜也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曾继续追问。

    等三人谈罢,已是夜幕降临,中书省外头等着的人眼见得李曜今天是打定主意不见客,此时也都散了。

    李巨川从大明宫出来,没有回自己府上,却匆匆朝河中医学院在长安新建的分院赶去。他这么晚才来,院正王笉作为女子,自然早就回了王抟的相府,李巨川知她不在,大摇大摆地进了院中,派亲信去找来一位年近古稀的医学博士。

    等那头发花白的老医学博士前来拜见之时,李巨川亲自起身迎其入内,然后第一句话便问:“薛博士,若有一人,与曹cao一样身患偏头风,有什么办法能够……?”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终于除了他二人之外,再无旁人可以听见。

    那老博士听完,道:“其实偏头风此症,心病更胜身病,除了忌口之外,最大的禁忌,便是提到他心中的病因,当初曹cao也正因为此症而死。”

    李巨川眼珠直转,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传说曹cao自埋葬关公以后,每晚合眼便见关公,这使他十分惊恐,为了求得安宁,避免行宫旧殿的“妖魔”,于是他决定砍树建新宫殿,谁知当他用佩剑去砍伐一株长了几百年的老梨树时,竟然出现了怪事:一剑劈下去,树中的血溅满了他一身。曹cao大惊,当晚睡卧不安,只好坐在殿中,靠着茶几打了一会瞌睡,忽然看见那个“梨树神”身穿黑衣、举着宝剑向他砍来,曹cao吓得大叫一声,惊醒之后,立即感到“头脑疼痛,不可忍”。从此以后,经常发作、痛苦不堪,以后又遇到几次惊骇,病势更重,终于死去。

    这个带有艺术夸张的故事,说明了一个道理,就是心理不平衡造成的紧张情绪能够引起一定程度的头痛。后世医学上把这种由心理因素引起的头痛,叫做情绪性头痛或紧张头痛。而像曹cao这类头痛病被称之为“偏头风”,古希腊医学家希波克拉特称之为“半侧头痛症”。现在一律称之为偏头痛了。

    其实这里头的原因并不复杂:人们在处理某些棘手难办之事时,往往伤透脑筋,焦虑烦躁紧张。在这种情绪影响下,常常使人皱紧眉头,头颈部肌rou也被拉紧,呈收缩状态,甚至引起痉挛。因为肌rou及神经对疼痛十分敏感,于是便发生了类似曹cao一样的偏头痛。如果情绪一直不好,头颈肌rou一直处于紧张收缩状态,时间久了,头痛就会反复发作,缠绵难愈。

    这老博士如此一说,李巨川心中便有了谱,笑道:“原来如此,那便好办多了……”

    第215章 北都风云(三)

    “自从我入长安,我们见面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上次河中被围之前,我请王相公接你来长安设立医学院,现在也有一年多了……”李曜这话说得有些感慨,他用了个不是很谦逊的“我”作自称,此时却不显得傲慢,而是亲密,因为他说话的对象,是王笉。

    王笉嫣然一笑,道:“设立医学院,有河中的经验,自然早已建成,各项工作都已展开,正在按计划进行。只是奴家有一点很是奇怪,大王为何会想着要让陛下来题词,而且将之命名为‘大唐皇家医学院’?”

    李曜沉吟了一会,才道:“皇室今后将有一些变动,在享受百姓供奉的同时,必须脚踏实地地为百姓做事。其中有一项很重要的任务,便是广开医院,为天下万民提供低价高质的医疗保障。”

    王笉微微有些错愕,但仍点头:“若是如此,百姓对天家,必然更加拥戴。”

    李曜笑了笑,又道:“非但是医学院,皇室还有许多变革,今后我会一一开始布局。我始终觉得,与权力伴随的,是义务。既然皇室享受着万民的供养,就有义务为民众提供各种保障,朱门酒rou臭,路有冻死骨,杜工部的这句话,希望总有一日,不会再被人用到大唐皇室身上。”

    王笉忍不住问:“如此陛下民望更高,大王就不怕……”

    李曜笑道:“我怕什么?现在这些改革并未真正落到实处,只是开办了皇家医学院,而且这医学院的‘荣誉院正’不正是我么?我的院正阁下。”

    王笉禁不住噗嗤一笑,摇头道:“真不知大王是怎么想的,你若要做院正,奴家让给你便是,为何偏要弄出一个‘荣誉院正’,让人一看便知道只是挂个名儿。”

    李曜正色道:“为的便是让人都知道我只是挂个名儿。”他直视王笉的双眼:“事实便是如此,何必做那些虚伪之举?医学院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是你在cao办,你不做院正,却做院副,对你便公平么?”

    王笉心中一热,一句话没经过思索便脱口而出:“只要于你有益,院正院副有何区别!”

    李曜微微一怔,却见自知失言的王笉一瞬间满面通红,哪里还不知她的心意?

    当下,李曜伸出手,握住王笉的柔荑,也不管她一张小脸涨红如血,走近一步,轻声道:“嫣然,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心里都明白。”他见王笉虽未挣扎,也未有抽手的意思,但身躯似有微微颤抖,越发柔声地道:“我非无情草木,也非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此前我不谈成家之事,只是因为……我道艰难,前路茫茫,别看眼下风光,实际上但凡踏错一步,便可能是临渊踏狱,粉身碎骨、身败名裂。你是名门闺秀,才情人品俱是世上罕有,若因我而受半点伤毁,叫我如何能偿?”

    王笉此前虽然曾扮男装经年,但以她的家教之严,何曾有与男子如此亲密的举动?此时被李曜握着双手,近距呢喃,只觉得他身上那男子特有的阳刚气息浓烈得几乎使自己窒息。那种气息,不是闻到的,而是一种感觉,就仿佛面前是一座大山,让自己晕眩、痴迷,唯有全力控制,才能忍住不投入其间。

    但听闻李曜这番话,她仍坚强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相交甚久,却始终如谜一般的男子,微微颤抖却坚决如铁地道:“奴家心中,君即是天。”

    毫无疑问,她口中的君,只能是面前这位。

    李曜再未开口,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然后将她拉入怀中,这才道:“等我从太原归来,便娶你过门。”

    王笉浑身一震,再也控制不住——也不愿再控制自己,她伸开双手用力抱住李曜如豹似狼般细而坚韧的腰,明明是最意外的欣喜,泪水却偏偏瞬间决堤。她口中道:“五郎……五郎……”

    李曜深深地呼了口气,抚摸着她的秀发,道:“好久好久,未曾听人唤我五郎了……”

    王笉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似乎不想搅乱这期盼了无数个日夜的气氛,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但不知为何,李曜偏偏明确地感觉到,她懂了自己的意思。难道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么?

    不知过了多久,王笉的心情才总算平复了下来,忽然从李曜怀中挣扎而出,仰头看着他,有些担忧地道:“有些话奴家在心里憋了很久了,本不敢说……”

    李曜微微一笑:“从现在起,任何话都可以对我说了。”

    王笉用力点了点头,面现忧色,道:“此去太原,是不是有危险?”

    其实以王笉的智慧,此去太原会有什么后果,她不是不能预料几分,只是在李曜面前,她似乎不愿自己分析,而仅仅希望听到他如往常一样平静如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地淡定回答:“无妨。”

    然而,李曜却沉默了一下。

    王笉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道:“若是有危险,能不能不去?或者推说关南、蜀地新定,诸事繁杂……派一名特使即可?”

    李曜微微摇头:“这些情况,晋王难道不知?”

    王笉咬了咬唇,略微迟疑了一下,想到刚才他说的那句“从现在起,任何话都可以对我说了”,便仍开口道:“若是不去,便会如何?晋王难道会发兵来战么?”

    “不会。”李曜很明确地回答,然后道:“然而从此之后,我便须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从此与小人为伍。”

    王笉顿时黯然,以她对李曜的了解,他恐怕宁可去死,也不愿背负这等恶名。

    但就在此时,李曜却又道:“不过,事情也未必就会变得那么糟。”

    “为何?”王笉立刻问道。

    李曜道:“其一,我如今实力虽强,却毕竟没有对他做出任何逆反之举,晋王为人虽然偶尔鲁莽,但总的来说,还是光明正大的,因此他很难下定决心在我为其祝寿之时将我拿下处置;其二,我也是沙陀军中出身,若是晋王无故处置了我,他其余义儿会如何想?我这些义兄义弟也几乎都是掌军领兵之人,一旦他们升起兔死狐悲之心,晋王这偌大势力,只怕顷刻之间便要土崩瓦解!这一点,是晋王、盖公和张监军都不得不考虑的;其三,这一次太原祝寿,我虽不得不去,但并不代表我没有任何布置……”

    王笉见他对晋王的性格和面临将领忠诚度的问题上分析得丝丝入扣,总算放心了不少,忧色少了些许,又听他说有所布置,虽然不想在他心里落个多事甚至“干政”的不良形象,但事关爱郎安危,仍忍不住问道:“布置……可靠么?”

    李曜却不觉得这种问题有干政的嫌疑,也不打算对她隐瞒,当下便道:“布置分为几个方面。其一是明面上的兵力布置,在我前往太原之时,左右天策卫、左右羽林卫四卫将会进驻河中正北的晋州,总计七万六千大军,虎视阴地关。此四卫大将军分别是憨娃儿、阿蛮、李筠和张训,憨娃儿和阿蛮为主将的天策卫不必说了,李筠原是神策军的都头,张训原是河中镇兵牙将,两人都不是沙陀出身,功名富贵皆在于我,因此此番可堪使用,忠诚无虞。而河中本镇也有八万四千大军,而且最近我对河中护国军各军主将做出了调整,这批新任主将绝大多数都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晋王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恩赏,因此忠诚方面也当无碍。如此一来,足有十六万大军在南面为我后盾,晋王乃至其麾下对我有觊觎之心者,就不得不仔细权衡。”

    王笉听说如此,又足有十六万大军在河中作为震慑,果然放心了不少,当下点了点头。毕竟,按照李曜的这个布置,左右神策卫大将军李承嗣和李嗣恩,都被留在了后方,减少了许多不确定因素。而晋王此前被朱温重创,一时之间怕是还集中不了十六万兵马。王笉对军事了解不多,仅仅是从数字上看,觉得李曜这边的兵力应该是有优势的,心中稍安。

    当然事实上,李曜这十六万大军是老兵新编,可能指挥起来的灵便性稍差,但战斗力的确是颇为不弱的,相对于李克用此时麾下半老兵半新兵的情况,可能还略好一点。更何况,李曜麾下这些军队近来凯歌高奏,士气上面自然更加靠得住一些。

    这时李曜又道:“这是明面上的,在暗地里,府州、麟州二地,我有相当把握,折家和杨家可以为我所用,一旦太原方面真有什么意外,府麟二州的折、杨二军可以使天德军无法南下,甚至使朔州振武军也不敢轻易调动大军南下驰援太原。另外还有我藏得最深的一步暗棋……就在太原。”

    他这么一分析,王笉的担忧便少了许多,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歉然道:“可惜奴将家主印信交给了昭逸叔父,否则的话,或许也能帮上一点忙。不过奴执掌印信数年,在太原多少也有一些人手可用,如果五郎需要,可以吩咐他们。”说罢便将其中详细告知李曜。

    李曜听罢,不管用不用得到,先暗暗记下了,毕竟此去太原凶吉难料,多一些保障总不是坏事。

    两人将太原之行的细节再推敲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疏漏之后,李曜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道:“我从太原回来之后,朝廷会有一次大变革,是关于赋税的一次调整。我欲将田赋和徭役合并,统一折成钱币征收,与两税法不同的是,过去的把丁税将会摊入地亩。此后,朝廷便只按照田地多寡来征税,丁男数目不再作为计税标准使用。而天下之人,但凡有田,无论自耕自种的寻常百姓,还是皇庄王田,今后也都统一纳税,包括陛下的皇田和我的封地王田也都一样……五姓七家等名门大族田亩甚多,此事一旦推行,必然会有不少人反对,若是你们太原王氏内部也是如此,你便……”

    王笉为难道:“奴已不掌家主印信,又是女子之身,这等大事,只怕说不上什么话了。”

    “无妨。”李曜摇头道:“我不是让你强令他们什么,只是让你带句话给他们。”

    “哦?什么话?”王笉略微诧异,心道:“不知是威胁还是拉拢?还是二者皆有?”她刚才听了李曜对自己的承诺,已经几乎把自己看做他的女人了,思想自然有些转变,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全不为家族考虑,因此会有这点想法。

    谁知李曜却只是道:“死守田产,以粮食为财富,这种人今后一定会后悔的。”

    王笉迟疑道:“是因为五郎你已经决定要推行这种新税法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