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节
另有年仅十五岁,新任河中节度使府掌书记冯道,以及河中军械监掌监张敬询。除此之外,还有一名沉默寡言的中年宦官,是当日李曜持节河中时,天子派来的河中军监军,名叫张居翰。 此时李曜环视一眼,见留在蒲州的主要僚属尽在,便朝史建瑭问道:“国宝,此番开山、摧城、破阵左右,合计六军之整编,目前进行得如何了?” 第210章 力挽天倾(十七) 李曜入主河中之后,将开山军和原河中镇军——也就是护国军——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打散重编,又在此基础上招募新兵一万八千人,最终形成六个独立的“军”,即开山左军、开山右军、摧城左军、摧城右军、破阵左军、破阵右军,每军编制七千人,共计四万两千人。另外,由憨娃儿任都指挥使的节度使牙兵护国近卫军编制为三千人。因此,李曜这个河中节度使麾下的正规作战兵力实际为五万人。 五万大军绝非小数,但在镇守整个河中五府,即蒲州、晋州、绛州、慈州、隰州五州之地的前提下,能够用于外出征战的兵力,仍是颇为有限。 按照当下河北的局势而言,由于邢、洺、磁、泽、潞五州均控制在李克用手中,因此晋州与绛州便成了“内地州”,基本无需驻兵。而慈州往西则正对鄜坊节度使治下的丹州,不能不驻兵;隰州地位则更加要紧,西面仍是鄜坊,西北却是夏绥节度使治下重镇绥州,必然要驻扎军队。 此时的夏绥方面,原定难节度使李思恭(拓跋思恭)死后,其弟李思谏于去年正式获得朝廷任命,继任节度使之位。鄜坊方面,保大节度使是李思孝,此人也是拓跋思恭的弟弟,不过在前不久三藩之乱平定后,李思孝已经上表请求致仕,并推荐其弟李思敬接任。李晔命其以太师致仕,任命李思敬为节度留后。当然,按此时的惯例而言,过不得多久,保大节度使就该是李思敬了。[注:此时的藩镇中,一部分有两个称呼,也就是多一个军名。譬如李曜的河中,又名为护国军,因此李曜的河中节度使也可以称作护国节度使。而夏绥又名为定难军;鄜坊又名为保大军等等。] 拓跋氏虽然数年前和河东爆发了一场不算太大的战争,但经过此战之后,拓跋氏认识到河东的强大,从此缩回了向东延伸的触角,老老实实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因此与河东的关系算不上很糟,甚至在年前还作为平王行瑜之乱的河东友军出现。当然,由于河东军进兵神速,战争很快打完,拓跋氏又故意保存实力,出兵极其缓慢,因此在这场战争中,他们的实际表现只能说是打酱油。 鉴于这些情况,李曜对西、北方向的防卫并不是很紧张,特别是隰州以北还有河东的石州与其形成犄角之势,原本应当屯驻重兵的一州,李曜也未曾真个放上一两万人马在此。 因此,最后确定下来守卫两地的是摧城左军和摧城右军。其中摧城左军驻守慈州,摧城右军驻守隰州。不过由于目前全军尚在整编之中,实际上慈州和隰州还由河东兵镇守,也就是李克用派出的部队镇守。按照李曜之前跟李克用汇报的情况,等河中方面整训完毕,再去换防。 史建瑭目前没有直接带兵,而是被李曜辟举为河中马步军都虞候,负责全军纲纪,同时被授命主持这次全军整编,因此李曜开口便向他发问。 史建瑭泰然出列,抱拳道:“回节帅,各军整编事宜已于五日前完成。” 李曜又问:“战力如何?” 史建瑭摇头答道:“各军兵士新老混杂、胡汉混杂,作战能力良莠不齐,若以类比而言,某以为不足此前开山军三成。” 李曜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许久不曾开口。李袭吉见诸将面面相窥,便出言问道:“节帅,莫非近期有甚用兵之处?” 李曜环顾众人一眼,缓缓开口道:“今日这白虎节堂之中,俱是我河中之中流砥柱,有些话,某便放开说了。” 众人闻言,无论是久随李曜,还是新入门下,均是精神一振,抖擞肃立。 李曜这才道:“方才天使宣谕陛下制敕,其中任命某为河东四面总揽后勤诸事调度大行台尚书左仆射之事,算是题中应有之义,暂且不去说它。另有一事,便是陛下予某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拜某为使相,这无功受禄……尔等有何见解?” 众人微微一怔,心头皆暗暗诧异。这年头不比肃宗之前,自打安史之乱以后,藩镇日渐势大,尤其是宪宗朝之后,藩镇几乎已经无可压制,这时候只要实力略强的节帅,无论有功无功,得拜使相都是寻常之事。更何况河中护国军镇守中都,坐控两池,节帅手握雄兵五万,还有河东为靠,如此实力,得佩相印又算什么稀奇? 李曜见众将如此神色,不禁微微蹙眉,再看李袭吉,却见他端坐不动,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根本未曾听见。 这时,郭崇韬忽然道:“节帅既然担心无功受禄,必是料定这相印来之有因。” 李曜抬起头,见他已然出列,便问道:“何因?” 郭崇韬道:“方才节帅先问我军整编事宜,然后才问得拜使相之事,岂非已经告之我等,乃是关中有变?” 李曜微微露出笑容,却仍然追问:“有何变故?” 郭崇韬闻言,略微思索,断然道:“必是陛下有求于节帅……而且,恐怕还希望节帅能够出兵相助。” 李曜哈哈一笑:“好,说得好,安时果然多智。”他赞了一句,又问众人:“安时已然给了这许多提示,如此你等以为,陛下为何求我出兵?” 谁知这次说话之人大出李曜意料之外,竟是憨娃儿。只见他大大咧咧地道:“这还能有什么别的么?指定是皇帝陛下又打了败仗,想来想去,仍是无兵可用,只好来找俺们河……中。其实这也不怪他,谁叫他每次一来找俺们,俺们就巴巴地敢过去帮忙,不仅从来没说半个不字,连军粮都是自掏腰包?这要换了是俺,俺也这么干啊!” 这话一出口,诸将忍俊不禁,一齐大笑。李曜也有些哭笑不得,但他这话其实也没错,只好瞪他一眼。 憨娃儿见大伙全笑了,郎君又瞪他一眼,还当自己又说错了话,顿时就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嘟嚷道:“节帅叫你们说,你们偏不说,偏等俺来出丑,哼……” 众人听了,笑得更欢,李曜也忍不住笑起来,摇头道:“你这夯货……其实你这番话,话糙理不糙,陛下那边,确实是吃了败仗,担心长安不保,找我来搬救兵了。” 诸将一听,俱是一惊,憨娃儿也诧异了:“还真是又吃败仗了?” 李曜点头道:“不错,李茂贞认为陛下新募安圣、保宁等军,是为讨伐他而去,因而带兵逼近长安,陛下遂派覃王领兵相抗,结果在三桥战败,诸军溃散。如今李茂贞屯兵休整,即将进犯长安。陛下无法可想,欲幸北都,求我河东庇护,然则李茂贞贼军逼近,神策军又阳奉阴违,只得来请我出兵相迎,以为护卫。” 李承嗣皱眉道:“这时机却是碰得巧了,若是整训之前,哪怕只有开山军一军西奉圣驾,料那李茂贞也不敢抵近相逼,偏巧我河中此番乃是全员打散重编,如今七军之中,唯有朱押衙的近卫军编制还算齐整,其余六军皆是混编,良莠不齐,根本难经战阵……如此却又怎生是好?” 史建瑭作为这次整编的直接负责人,虽然之前已经汇报过一次,说如今这六军全无磨合,根本不堪一战,此时仍不得不再次强调:“节帅,如今这六军,实不足以上阵杀敌,还请节帅慎重。” 李曜沉默数息,问诸将:“你等身为指挥,又如何说?” 诸将闻言,尽道不可。 李曜皱起眉头,扶额思索片刻,道:“各军情形,某已尽知。然则你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面色淡然,道:“我军新编虽是事实,然则李茂贞未必知晓,若我出兵三万,诈称五万,以迎天子,李茂贞定以为我所领仍是河东精锐,未必敢与我战。再者,神策虽日渐败落,仍有三四万人马,我若出兵西进,号称五万大军,加上神策二军,李茂贞兵力至多与我相若。前次我受命拔城梨园,所用不过两万兵,便一举荡平邠宁,勤王功成。而此番护国、神策共计,看似有八九万大军,李茂贞如何敢战?因此我军虽未练成,却也不惧再往关中走上一遭。” 李嗣恩道:“别说李茂贞不敢一战,便是他真吃了雄心豹子胆要与我军一战,我护国军又有何惧?某还记得节帅当初曾说过,光靠训练,永远练不出最强的军队,只有实战,才是对军人最好的锻炼!某这些日子一直在忙整编之事,但对我开山右军的训练,也未曾放松,如今这开山右军虽然较之当初的开山军大有不如,但若说面对李茂贞的凤翔兵,却也无惧一战!说起来,某还真想来他一场实战,给那些新兵蛋子长长见识!” 别看李嗣恩年纪比李曜还小一岁,其在军中却呆了足足六七年,说起这话来底气十足。 他这一说,其余诸将也都不甘示弱,纷纷表示,如果拿现在自己麾下的新军去战朱温,或许颇有麻烦,但若说是去关中会一会李茂贞,那却是问题不大。唯有前河中牙将,现摧城左军都指挥使张训有些迟疑,道:“诸位同袍皆是河东悍将,看不上关中诸蕃也不足为奇,只是有一遭:前次节帅随晋王平定关中三藩之乱,说是三藩,其实只与同华、邠宁二镇交了手,并未与李茂贞的凤翔兵过招,如此便将凤翔兵看得如同华、邠宁二军一般无二,是否过于草率?某意李茂贞之凤翔军虽不及沙陀精锐,却也当略胜同华、邠宁二镇才是。” 张训这话虽然听来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但李曜知道,其实这话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李茂贞自出镇凤翔以来,这些年也算是一直在东征西讨,若是没点战斗力,如何掌控了五镇之地的?他如今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凤翔军,天雄、武定、山南西以及新占的邠宁,这四镇可也都是他的地盘,这些地盘的周围,也都还有别家藩镇,若是没点真正的实力,光靠扯着嗓子充威风,能站得住脚么? 但张训毕竟不是老开山军的底子,这话说出来,李曜的老部下们自然不服。别说老部下,就连从李曜出使淮南之后才跟随他的史俨也不服气,轻哼一声道:“李茂贞再强,强得过朱温么?当初节帅只领三千骑兵,便可横行中原,打得朱温三十万大军只有应付的份儿。如今节帅坐拥雄镇河中,手控劲旅五万,莫说只是西进关中迎奉圣驾,便是要领兵去踏平凤翔,我史某人也毫不担忧,愿为节帅先锋!” 咄尔现在是摧城左军副都指挥使,也就是张训的副手,他自从升任这个职务之后,一直对自己成了河中旧将的部下有些不乐意,此时听了史俨这话,更觉得这个军使太没胆魄,当下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道:“这话俺信!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史军使乃我河东骁将,自然说得起这话。可怜俺这摧城左军里也分了两千多号开山军的老弟兄,却竟然连仗都不敢打了……” 张训闻言,脸色瞬间涨红,脖子上青筋凸出,强压着怒气道:“拔塞干将军(拔塞干是咄尔的姓),节帅召我等议事,如今尚未决断,岂不正是某等各抒己见之时?你若自认有理,只管将某说服,却不必这般指桑骂槐!” 咄尔冷笑一声,正欲反唇相讥,忽见帅位上的李曜面色一冷,双目之中厉光如刀一般刺来,顿时心中一寒,不敢再开口相争,只好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李曜这才收回冷厉的目光,面色恢复如常,对张训道:“训之,你方才有一言说得甚好。某召尔等白虎堂议事,只要尚未决断,要的便是各抒己见。” 他微微一顿,忽然转头,出人意料地朝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望去,问道:“张监军有何高见?” 第210章 力挽天倾(十八) 李曜口中的张监军是一名四十上下的中年宦官,着绯色官服,容貌端方,可能因是宦官之故,整个人看起来偏于文弱。他名居翰,字德卿,乃是前掖庭令张从玫之养子。此次来河中之前本已被下令前往幽州做监军,走到蒲津渡,恰好遇上李克用与朱温的河中争夺战,因此前路受阻,盘桓在李克用军中。后来李曜接手指挥权,内查防务时才发现他的存在。后来河中收复,李克用直接将李晔所赠的那张任命河中节度使墨敕上填进了李曜的名字,李曜便开口向李克用要人。 他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充足:幽州局势尚不明朗,如果监军此时去范阳,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虽然陛下未必怪罪,可说出来却是折了我们河东的脸面,人家会觉得咱们河东连监军都保不住。再有就是,监军走到一半又掉头回去,兆头未免有些不祥,正巧大王既然命我镇守河中,那便留下张监军在蒲州便是,幽州方面等局势稳定了,朝廷再派一名又有何妨? 李克用根本不知道李曜为何要留下这位张监军,反正在他看来,朝廷的监军制度基本上已经是徒有虚名,谁来监军不是监军,不就是个宦官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因此自然不会为这点小事让自己的爱将心有芥蒂,当下应承下来,回头就给皇帝陛下上疏一道,说了这事儿。皇帝这时候正感激李克用归还邠宁,更不可能为这早就名不副实的监军问题驳了他的面子,连想都没想,御笔一挥就批了一个“可”字了事。 对于“监军”这个词,李曜作为曾经深受某些粗制滥造的所谓历史电视剧毒害的一个普通观众来说,曾经有一段时间十分厌恶,特别是对唐朝和明朝的监军,有一种莫名的愤恨,因为一看到这俩字,他就联想到宦官专权,而宦官专权,在他的印象中,就没哪一回是好事。 宦官专权其实是唐代中后期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但相比于东汉和明代的宦官之祸,唐代宦官的专权无疑更加了得,因为他们不仅间接掌握了部分“皇权”也就是中央权力,而且独以掌控兵权为标志。有唐一代,宦官对内掌握禁军,对外出任各藩镇的监军。自李辅国起,每一朝权势最强的宦官必然掌握禁军,发展到后来成为“权阉四贵”,就是两神策军中尉和两枢密使。 事实上宦官监军早在东汉时已有先例,延喜五年,由车骑将军冯绲上书请设监军。当时主要是为防止猜忌陷害的权宜之计,与军权无关。而唐代起初袭隋制,则是以御史监军。这个时期的监军,也仅是以皇帝特派员的身份常驻方镇“监视刑赏,奏察违谬”而已,既不是常设机构,也没有参与指挥军队。直到玄宗开元二十年后,才开始出现以宦官监军。 比如天宝六年,高仙芝军出讨小勃律,就由宦官边令城监军。不过,虽然当时宦官在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影响力,但是还属于一种临时制度。但到了玄宗末期,由宦官出任监军就开始渐渐普及,并且初具规模。到了德宗贞元十一年,开始“铸监军印”。监军置印代表着宦官监军有了法律保障,宦官监军也由此制度化。 制度化的表现之一,是宦官监军由临时任命改为常设机构,在朝称之为监军院或监军使院,设有监军使和副使。监军使直接听命于皇帝,与地方藩帅互为统属,互相制约,部下有副使、小使、判官若干人,同时还拥有自己的亲卫兵,也就是牙兵。这一点,李曜在穿越唐朝之前,是完全不知道的。在他的印象中,监军宦官不就是那些个捏腔拿调、打着皇帝招牌胡作非为的阉竖么?却不知道唐代的监军宦官,不仅地位高、权力大,甚至还有自己的一支军队。 正因为监军有军队,又是代表中央利益,因此经常会与节度使发生冲突,所以反过来说,他们组建自己的牙兵也带有一定的自卫性质。 至于为什么一开始是御史监军,而后来则慢慢发展到了宦官监军,理由当然是很充足的。按照李曜学生时代教科书的习惯性说法,那是“有着历史的必然”的。[注:详见附文。] 如果只说藩镇方面,应该说宦官在藩镇监军的作用,正面作用要大于负面作用。安史之乱后,大唐陷入分崩离析,朝廷为了满足平叛的需要,广泛下放原属中央的部分权力,使得地方权力迅速集中,藩镇的势力随之膨胀,成为“既有土地,又有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赋”的一元化实体;但是,集地方诸权于一身的藩镇统帅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权力是有限的,因为他们必须与藩镇内的另一巨头——监军使共同分享决策权与管辖权,即在藩镇的内部,其管理实为“一元双头”共治的政治模式。在该模式下,监军使的存在对藩镇而言,它既是肩负着抗衡、制约藩帅的“中央代表”,同时也是调和藩镇内部关系、协助藩帅管理的“合作伙伴”。 首先,宦官监军发挥了在中央和藩镇之间进行传达和沟通的作用。安史之乱后,“方镇相望于内地”、“天下分裂而无纪”,监军使作为连接中央与藩镇的纽带,包括“上传”与“下达”两方面的内容。下达是指监军使将中央的“关怀”传达给藩镇;而上传则是监军使将藩镇内的重大事务及时上奏朝廷,是皇帝在通过进奏院途径之外,了解藩镇情况的另一方法,为中央的决策提供资讯上的补充,防止因为信息来源单一而造成中央的决策错误。[注:详例见注释1] 有此可见监军使和中央保持了紧密的联系,时刻报告藩镇上的军政大事,这些情报也对中央的决策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 其次是监军的宦官在藩帅的任免上拥有一定的发言权。作为唐代中后期位权倾一方的地方大员——藩帅,朝廷对其任命与管理极为重视。通常先要经过“临轩册命”的程序,并赐予“双旌双节”的仪式,最后,由朝廷以诏制的形式昭告天下。通常情况来说,任命藩帅要经过皇帝与宰相在御前会议上研究议定,对于情况比较复杂的藩镇,特别对于有过割据经历,或者军将比较桀骜不驯的藩镇,中央还需要考察所任藩镇内的反应,主帅的任命往往依“众议”而定。因此,及时并准确地掌握藩镇信息对于中央的决策至关重要。由于监军使常驻藩镇,对藩镇内各方面的军政情况比较了解,所以常常由他们向朝廷传递藩镇上的情况。主帅“有物故者”,往往“先遣中使察军情”而后授之,有时直接由监军使向中央推出藩帅的人选。对于中央而言,监军使的建议无疑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有时甚至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注:详例见注释2] 这还没完,监军使向中央推荐的不只是藩帅,还包括藩镇内的重要官员,有时还包括副使、行军司马等。如贞元十二年六月,宣武节度使李万荣“病风,昏不知事,霍仙鸣荐宣武押牙刘沐可委军政。辛巳,以沐为行军司马”。 再有一个作用,就是缓和矛盾。监军使常驻藩镇,如果只是传达上意并向中央回报情况显然是不够的,对于唐代中后期藩镇林立的局面,各个藩镇之间也有许多的利益冲突,所以监军使还需要缓和藩镇间的冲突,调和藩镇内不同利益群体矛盾的功能。其表现为保护可能遭受不公正待遇的节将以及安抚士卒等。[注:详例见注释3] 还有就是平息叛乱的作用。监军使,作为与节度使地位相当的中央特派官员,在藩镇内部出现主帅病重、亡故或被驱逐,以至于内部出现极度不稳定的情况,或面临军将哗变的威胁,在此情况下,监军使应当主动地承担起平叛弥乱的重任,以恢复藩镇局势的稳定。[注:详例见注释4] 因为这些穿越到唐朝之后对“监军”的了解,李曜现在对“监军制度”已经没有了早先那种莫名的憎恨,而是更关注监军本人的品性、能力。当然与此同时,他作为地方藩镇首领,对监军也谈不上有太多的好感。 事实上,李曜如今对监军的态度是:有利用价值,要尽力利用。 而张居翰此人,李曜很清楚,这是一个很值得一用的人才。他年仅二十五六的时候,就在排资论辈风气极盛的皇宫中做到枢密承旨,继而升为内府令,这两个位置都是那种既会做事、又会做人之辈才能玩得转的,而他做了,且做得甚好。历史上他在此之后就出任刘仁恭的监军,朱温掌控朝廷大权,逼迫昭宗杀掉各地监军,废除宦官监军制度之时,刘仁恭抗旨悄悄将他隐匿,这也变相地说明他做人做事的能力。而后李嗣昭出镇,他为李嗣昭监军,更是立下莫大功劳,待得李存勖灭粱称帝,大封群臣。当时宦官马绍宏与大将郭祟韬资格老,功劳大,二人当为掌兵权的枢密使。相对而言,马绍宏的资历高于祟韬,但他诬杀大臣,收受赌路,作威作福,天下人多怨之。郭祟韬恐伯他掌权之后难于驾驭,便奏请资历比自己低的张居翰同掌枢密,另委马绍宏为宣徽使,马绍宏因此怨望不已。郭崇韬当时选择张居翰,也是因为了解张居翰的个性,果然张居翰深知自己无法与郭崇韬抗衡,因此谨小慎微,最终保住性命。 如果仅仅如此,李曜也只是当他可以一用罢了,但也未必大用,因为他没有担当。然而后来还有一事,却可以证明他是有担当的,此前只是碍于形势,不得已而谨慎自保罢了。 那是同光三年九月,后唐庄宗李存勖命太子李继岌、枢密使郭崇韬出征后蜀,蜀主王衍之弟王宗弼暗地里向郭祟韬投降,请求封自己为兵马留后,郭祟韬许之以节度使之职。 后唐军至成都,王宗弼迁王衍于西官,收成都尹韩昭、宦官宋光嗣等杀之,将首级送给李继岌,王衍自知抵挡不住,遂上表乞降。继岌入成都时,王衍身穿白衣,衔壁牵羊,以草绳系颈,迎降道左。庄宗召王衍赴洛阳,并赐诏书说:“固当列士而封,必不薄人于险,三辰在上,一言不欺!” 结果到了同光四年四月,就当王衍行至秦川骤时,突然传来了李嗣源在魏州被叛兵拥立为帝的消息,李存勖慌忙东征平叛。大军将从洛阳出发时,伶人景进献计说,李嗣源来势凶猛,陛下应狮子搏兔,全力以赴。如今太子继岌远在成都未归,陛下跨河东征,国内必然空虚。王衍族党不少,一旦为乱,局势将不可收拾,不如将其杀掉,以免除后思。 庄宗当下便派宦官向延嗣齑敕诛杀王衍,并下诏说:“王衍一行,并宜杀戮。” 张居翰在复查诏书时,认为王衍既己投降,现在又出尔反尔,把他斩首,实在不合天理人情,便将用书贴在柱子上,将‘行’字涂掉,改为“家”字,于是“王衍一行。便成了“王衍一家”。 擅改诏书显然是要冒杀头风险的,所幸的是,向延嗣根本没有想到当时唯唯诺诺地张居翰居然有勇气偷改诏书,因而接到诏书时并未怀疑。更何况当时军情紧急,羽檄飞驰,李存勖自顾不暇,当然也无心追究此事了。正是因为这一字之改,后蜀百官及王衍的仆役等一千余人的性命,才得以保全。 李曜作为一个后来人,看过无数灾难后全国齐心救援中发生的感人故事,深知生命的可贵,因此心中对张居翰的评价颇高。张居翰不倚仗地位招事揽权,冒死更改诏书以救无辜,在宦官中不失为正人君子。连对道德要求极其严格的北宋大文豪欧阳修在论及后唐的宦官时也说:“承业(即张承业)之论,伟然可爱,而居翰更一字以活千人。君子之于人也,苟有替焉,无所不取。吾于斯二人者有所取焉。” 李曜这段时间其实一直在观察张居翰,只是这位监军的确格外谨慎。他来河中监军之时,本带了一千牙兵为护卫,到李曜整编之后,发现李曜自己居然只留了三千“近卫军”为牙兵,第二天就将自己的牙兵分了七百人送给李曜,让他编入新军,自己只留三百人。用他的话说:“有蒲帅镇河中,巍巍然不可侵矣,留三百防备宵小即可,多亦无用,不如为镇兵。” 李曜为观察他的真意,当下便表示同意,结果张居翰果然将这七百人送入军营,自己只留下三百牙兵为监军使府护卫。 而在此后,李曜特意试探,许多事根本不与他商议,直接下令,他也至始至终不发一言,就仿佛自己将自己当做空气一般。然而与此同时,他却主动去了几趟新近正在扩大的河中军械监,平时则多往田间地头跑。李曜也装作不知,根本不曾主动找他,直到昨日决定要去拜祭池神之后,张居翰才第一次来节度使府登门拜访。 更意外的是,张居翰此来不为别事,而是建议李曜将河东军械监的制度照搬用到河中来,特别是农业生产方面,张居翰建议颇多,其中有“河中西、南皆临大河(黄河),军械监农业司可兴修水利,以利百姓。”又提到“新产之‘丙型水排’,可堪大用”等等。 李曜惊讶之余,颇觉欣慰,当时便将自己在农业发展上的一些看法、安排说给他听。张居翰听了之后,既敬且喜,主动请命道:“奴婢实不知兵,唯于节帅所言‘农业’之道略有所思,若节帅不弃,奴婢愿为此事奔走一二。” 这等于是完全放弃了对李曜兵权的监督,反倒为他这河中打牢实力基础在考虑,李曜略一思索,便应承下来,让他与新任河中军械监掌监张敬询商议、打理此事。张居翰得命,痛快地去了。 诸将已经知道这件事,因此李曜此时忽然出声问张居翰这个有名无实的监军对是否出兵西进关中以迎奉圣驾的看法,诸将都是大惑不解。十几双眼睛,同时朝张居翰望去。 张居翰似乎自己也未曾料到李曜会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微微一怔,才一脸愕然道:“这……奴婢以为,节帅忠勇多智,此事必有万全之虑,因此无论节帅如何决断,总是不会错的,奴婢只管奉命行事足以。” 注释1:譬如贞元八年三月,汴帅刘玄佐卒,将佐匿丧不发,德宗听取监军使孟介与行军司马卢缓立陕藐观察使吴凑的建议。当吴凑尚在赴汴途中,玄佐“枢将迁,请备仪,缓不许,又令留什物侯新使,将士大怒”。刘玄佐子婿及亲兵设法激怒三军,衙兵、亲将拥戴刘玄佐子士宁为留后。士宁“乃以财物分赐将士,请之为帅,孟介以闻”。 而张弘靖镇宣武,屡以厚赏“悦军士”,弄得“府库虚竭”。继任节帅李愿,不恤军将,“又峻威刑,军士不悦”。长庆二年七月壬午夜,牙将李臣则作乱,驱逐李愿,推都押牙李齐为留后。“戊戌,宣武监军奏军乱”。 注释2:譬如贞元九年十二月,宣武都知兵马使李万荣发动兵变,驱逐“忍暴yin乱”的节度使刘士宁。监军使朱希颜力荐李万荣为宣武节帅,称:“‘万荣安无有功,闻亦忠义,甚得众心,若更淹迟,却恐事不稳便。今商量除一亲王充节度使,且令万荣知留后”。尽管陆赞坚决反对此议,但未被德宗采纳,一年后朝廷真授其为宣武节度使。 又有贞元十五年二月,宣武节帅董晋薨,以行军司马陆长源接任。然“长源性刻急,恃才傲物”。擅自违反军中惯例,引起众怒,长源亦不为之备,为乱军所杀。监军俱文珍以宋州刺史刘逸准久为宣武大将“得众心,密书召之;逸准引兵径入汴州,乱众乃定”。朝廷遂以逸准为宣武节度使。 注释3:咸通中,“南诏寇嶲州,掠成都”,朝廷迁高骄镇西川。因蜀兵不堪战阵,故“罢突将月禀并餐钱”,引起军人哗变。当时在此防冬的天平军闻变,出兵格战,不胜。监军慰抚之,皆曰:“州虽更蛮乱,户口尚完,府库方实”,然高骄盗削军粮,众人不堪,由是致乱。“监军惧,讲解之。取役夫数百,名叛卒,藉斩其首,乃定。 大历十年(775)二月,河阳三城使常休明,出城慰问防秋归来的兵士。由于其平日待兵士苛刻少恩,防秋兵与城内兵合谋攻之,休明奔东都,众推兵马使王惟恭为帅,大掠,数日乃定。“上命监军冉庭兰慰抚之”。 勘定黄巢之乱,僖宗还京。时藩镇各专租税,“河南北、江淮无复上供,三司转运无调发之所,度支惟收京畿、同、华、凤翔等数州租税,不能赡,赏赉不时,士卒有怨言。令孜患之,欲收盐利以赡军。重荣上章论诉不已,遣中使往谕之……‘重荣乃数令孜罪恶,责其无礼’,监军为讲解”。 注释4:贞元十年(794),义成节帅李融病,军府委政植。“大将宋朝晏构三军为乱,中夜火发,植与监军列卒待之。迟明,乱卒自溃,即日诛斩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