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节
守在门户边的小姓番头不知道冲着殿外轻声说了句什么,足音随即退下。 此时将军纲吉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边上持刀小姓立刻庄严的说道:“将军更衣。” 纲吉站起来转身向后走去,一众幕府高官知道纲吉此刻尿遁只是不想承担拍板的责任,因此一个个恭恭敬敬的伏倒在地,齐声颂道:“恭送将军……” 纲吉一走,殿内的气氛略微轻松了一下,主持会议的柳泽甚至松了松肩:“看起来夏国人等着幕府派人出面呢?几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要合着夏人的节拍行事呢?” “柳泽大人,如今离秋收只有月余时间了,若是夏人一直堵住不是什么好事,再说了,夏人籍着舟船之利可以四下游窜,日本又是四面临海,若不妥善解决此事,恐怕后患无穷啊。” 说话人潜台词已经明确了,要么干净利落的消灭来犯者,要么双方坐下把斤头谈清楚,否则不合不战,对幕府的伤害最大,别的不说,至少对幕府的威信是一大打击。 “说得也是。”柳泽点了点头。“就请寺社奉行这边派人去跟夏人谈谈,不论最终战和,咱们总要摸清夏人到底是想要些什么才好。”说到这,柳泽又撇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几名大番头和新番头。“当然旗本还是要立刻动员起来,以备夏人突袭江户……” 船渐渐离开海滩,望着视线里不断放大的夏国大船,寺社奉行合福寺道彦的神色异常沉重,自己乘坐的关船并不算小,可是比起对面却只是不起眼的一叶扁舟,而且行的越近,对面船上那些关闭的舷窗让他产生了更多的不安…… 由于海面上已经没有任何日本船只,因此道彦的行动自然一清二楚的落到了华夏舰队的眼里。很快一条小型通报船迎了上去,其速度之快可以用离弦之箭来形容,唬得幕府使者一阵惊呼。而且尽管这条通报船只有一千五百料,是夏军整个水师舰队中最小的一型,可比较日本人可怜之极的禁海拼接木船,感官上还是具有压倒性的威慑。 “原来这些方方的木板下面是大筒。”看着打开的舷窗,道彦在恍然大悟的同时情不自禁的颤栗起来,因为在他视线内所有的华夏军舰的两侧都有密密麻麻的舷窗,如果下面全都藏着大筒,那任意一艘都足以压到幕府的全部火力。“快喊,我们是幕府的使者……” “阁下就是幕府的合福寺道彦长老吧。”以安东的身份还没有资格登上巩天的旗舰,因此作为总督衙门的代表、前长崎商馆馆主戴同俭是在【乐山号】这艘普通的二等巡航船上接见安东道也的。“既然幕府派长老来了,本官也就无须掩饰什么,这是我朝的要求,大人可以过目,不过贵方只有允与不允两种说词,毋须累言。” “若是不允,是不是意味着两国开战?”精通汉文的道彦一边看着戴同俭交与的文件,一边信口问着,然而文本中的文字一落入目中,他连戴同俭回答什么都听不清楚了。“废止锁国令,允许华夏商人在长崎、平户、琾、敦贺、轮岛、新泻、秋田、横滨、鹿岛等九个港口直接通商;割让南虾夷及佐渡;赔偿华夏商人损失黄金十五万两;赔偿华夏军费白银二百万贯。”道彦猛然抬头道。“原来贵国并不想与幕府谈判……” 第461章 东征日本(四) “……辛巳年中,夏寇东来,叩关通商,索要赔偿,江户(幕府)不堪欺辱,传令天下诸藩并商贾及本百姓加税以资御敌,然诏令一下,诸国悚然,有识者谓之,动乱日本,以此开端,德川之天下不永之期可见矣……” ——《史疑·杂篇·元禄乱世探析》新井白石 “该死之极!”在仙台城天守阁的评定间里,坐满了仙台藩的重臣们,作为日本有数的国持级外样大名,虽然在名义上仙台藩的知行只有六十二万石较加贺、萨摩两藩较低,但事实上经过伊达氏数代经营,藩内真实的财政规模据说已经超过了二百万石,正是由于这样的经济实力,被幕府暗地里视为眼中钉rou中刺的仙台藩此次被要求一次性提供黄金十万朱的军费。“幕府分明是借机盘剥……” “左马首大人,幕府削藩的心思早是路人皆知的事,反复说有什么意思。”藩政奉行茂庭良月摇了摇头,打断了田村左马首宗良对幕府喋喋不休的指责。“但是本藩一向指望稻米在江户的销售,如今秋收在即,通往江户的航路却一直中断,对于本藩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即便不是为了避免幕府削藩的借口,本藩在这个时候一样要站在幕府的身边。” “武藏介大人这话有些道理,可是十万朱啊,真要给出去,本藩今年还过不过日子了?”说话的一门重臣伊达壹歧守政村摇了摇头。“而且以在下看来,其实幕府接受夏人开港的条件有什么不好,届时本藩说不定还能多卖些吉品鲍鱼给夏人呢!” 严肃的评定间里突然出现了一阵笑声,众人扭头看去,却是支仓六右卫门常长的后人、吉浜馆主、以准一家身份参与藩政的支仓小五郎常达,不过还没等负责纪律的藩士开口斥责支仓失礼,引发sao乱的常达便抢先一步说道。 “刚刚失礼了,实在是一时想起来政宗公的夙愿,再联想到政村大人希望幕府失败的言论,没有忍住。”说起开藩的伊达政宗,在座的人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胸膛,是的,当年的伊达家可是号称有潜力取代当今的德川幕府的,但常达的话并不是指现在伊达家有推翻幕府的机会了。“可惜啊,夏人要求进入的港口中可没有石卷港,想来他们不喜欢本藩的鲍鱼。” 伊达政村脸色铁青:“支仓大人,你是再说在下说话没有轻重吗?” “不,壹歧守误会了。”常达摆了摆手。“在下的意思是,不给幕府金钱,恐怕本藩连未来也没有了,更不要说弘扬政宗公的遗愿,更多的为本藩壮大实力了。” “吉浜馆主的话提醒了在下,以在下看来或可以试着跟夏国人联系,若是能引为助力,或许就能让本藩一步飞跃。”最初开口的田村左马首宗良眼中有一抹野心的光芒。“为此即便背上出卖日本的骂名,也是值得的。” “不妥。”石母田大膳亮长赖和鸨田骏河介周明两人异口同声的呼道,其中长赖很快闭嘴不言,但鸨田周明却不管不顾的仅直说下去。“取代幕府谈何容易,姑且不说幕府有数万旗本,就是本藩周遭的各藩又有多少是幕府的谱代大名。” “骏河介的话正是在下想说的。”石母田长赖补充道。“本藩真要跟幕府做对,不但藩内人心未必能统一,就算真的起兵成功了,就怕周边各藩第一个扑上来向幕府卖好,所以,在下的意见是,若是能跟夏人联系上那就试着接触一二,至于说因此能推翻幕府还为时过早,不如静观幕府与夏人一战,若是幕府因此削弱了,本藩也能从容谋划。” “那这十万朱?”奥山大学助常通皱了皱眉,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还是要给?” “那是自然,越是这个时候本藩就绝不能露出爪牙来。”鸨田周明斩金截铁的回答道。“至于本藩今年的日子嘛,”周明冷笑一声。“不管输赢,夏人总是要走的,而且咱们的粮食进不了江户,江户这边未来肯定缺粮,既然缺粮,粮价就一定会涨,到时候说不定不但能赚回这十万朱,甚至还有多余的利益呢……” 给还是不给,这不单单是仙台藩的问题,这已经是日本一百多藩大名共同的问题了。元禄年间的恶行通货膨胀使得各藩的经济状况都不好,面对突然起来的普请要求,无论藩大藩小还是亲藩谱代以及外洋,一个个都双眼发直,暗自叫苦不迭。 然而合福寺道彦带来的夏方条件被暴跳如雷的幕府公之于众,一时间,各家诸侯纷纷失声,各藩都不敢直接反对幕府的命令,以免自己背上出卖日本的恶名,但是具体到是不是要全数支付幕府的普请要求,各藩还是有自己的考量。 “你们的意思,这十万朱还是要给?”与财大气粗的仙台藩不同,失去了萨摩口的利益的萨摩藩,这些年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于是这十万朱的普请就成了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当即引起了藩内各方力量的大内斗。“但藩中财政?” 藩主岛津继丰虽然娶了将军纲吉的养女竹姬作为填房,但是事情关系到萨摩藩的未来,由不得他不再三权衡:“若是加税,百姓一定承受不了,若是不加税,可就要苦了藩士了。” 继丰并非是明君,也未必怜悯百姓的生活,只是萨摩的年贡本来就已经收得很高了,再加上时不时出现地震、火山喷发和台风来袭,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再加税本百姓的话,恐怕岛津藩数百年根植下来的基础就要动摇了。 “藩主,臣下们的意思是,即便藩士们勒紧裤腰带,也一定要把幕府的要求支应过去。”作为重臣及一族的日置左卫门少尉入道廉安向继丰阐明道。“只要幕府能击败了入寇的夏人,本藩就能借着东风收复奄美诸岛并重开萨摩口……” “没那么简单的。”岛津继丰苦笑道。“就算幕府击退了夏人,可是也伤不到夏人的根本,本藩也没有足够的大船跟夏人争锋海上,说什么夺回奄美诸岛,说什么重开萨摩口,都是虚幻。”说到这,继丰脸色一肃。“更不要说幕府还有可能失败。” 另一位家老集贤院信友赞同道:“藩主说的极是,夏人的力量如何,别藩或许不知,但长崎近在咫尺,本藩却不能不提防幕府失败的可能,若是幕府败了,本藩今日付出不但化作流水,而且幕府还有可能进一步加税以支付夏人的勒索,所以臣下的意见是绝不能全额支付这十万朱,就用藩中财政困难的名义去求,去拖,拖不过就交一两万作数。” “这?这会不会引起幕府的不满。”日置廉安有些担心。“万一幕府因此作出处分……” “恐怕幕府没有时间做这个处分了。”集贤院信友双眼微眯。“夏人是不会给幕府这么长时间的,说不定,此时此刻夏人已经动手了……” 若说对于幕府的要求,仙台藩准备全盘答应,萨摩藩准备讨价还价,那作为亲藩之首的水户藩却准备分文不出。水户藩位于常陆国,战国时期,常陆国由佐竹氏统领,关原合战之后,佐竹氏迁往出羽久保田,其后由德川家康的第五子武田信吉继承了水户地区的领地,只是信吉无嗣而亡,于是水户藩就落入了家康十一男赖房之手。 西历一六三六年,赖房被幕府赐姓为“德川”,正式创立了水户德川氏。由于水户德川家经常前往江户,当时不少人称水户藩主为幕府的“副将军”。而根据幕府制定的门第家格制度来说,水户德川则被尊为“御三家”,是有资格继承幕府将军大位的宗室近支。 正是因为水户德川氏的崇高政治地位,水户藩的领地才一再增加。 起初水户藩的领地只有二十五万石,到了第二代藩主光国时增加到二十八万石,到了元禄年间,为了解决水户藩的财政问题,又由将军纲吉亲自拍板加增至了三十五万石。 而就是这样一个屡屡受到中央扶持的亲藩大名,却在盘算着如何拒绝幕府征收战费的要求不能不说是耐人寻味的。不过归根到底问题其实也并不多复杂,关键还是副将军的名位害人。作为副将军应有的仪仗,每一次水户藩进入江户都要花去大笔的金钱,日积月累下来,财政早就千疮百孔了,而幕府蜻蜓点水的扶持又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因此藩主纲条拿不出钱来回馈幕府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除了财政上不凑手以外,水户藩跟幕府中枢之间的矛盾也很激烈。早先就有二代藩主光国剥狗皮来影射将军纲吉的《生类怜悯令》,尽管这件事最后因为光国的身份而不予处分,但是幕府跟水户藩之间的关系便开始恶劣起来。 更何况光国、纲条两代又是充满文人气质的领袖,跟独断专行将军之间天生有着冲突,所以也不能排除水户藩想看幕府好戏的可能…… 第462章 东征日本(五) “夏寇的战船就泊在江户湾内,一旦上陆,江户町将直接面临战火。”江户町中一处宽大的民居中,几十名大大小小的商人齐聚一堂。“一旦江户町遭到夏寇劫掠,我们中有几家或许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大部分怕是要血本无归了。所以,我以为,即便是为了保全你我自家的店铺,主动为幕府提供军役金也是势在必行,更不要说幕府现在已经有了要求。” “能不能说服幕府部分接受夏寇的条件以换取夏人退兵。”面对高昂的军役金,部分小商人显然有些rou疼,因此尽管三井屋的主事人说得花好稻好,但十组问屋(专事包买批发的同业公会)中的小商人们还是试图另辟蹊径解决问题。“毕竟战火一开,输赢难定,万一幕府输了,江户更要遭到涂炭,不如双方退一步,再说了,夏人的目的也是开口通商……” “西卫门老板的消息落后了,夏寇给幕府的文书说的明白,必须答应开口通商和赔款两事,”以开发铜矿起家并因此成为幕府御用商人的住友屋如此回答到。“虽然花钱款议,也能解决问题,但幕府的尊严何在,所以这一仗势在必行。” “都是该死的大阪商人惹出来的事。”几个商人当下便咒骂起来。“若不是他们挑唆幕府,又岂会把夏寇惹来,如今却要我们跟着一起倒霉,真是一群混蛋家伙。” “这些话都不要说了。”三井屋摇了摇头。“还是考虑一下如何分配幕府的要求吧,至于大阪和京都方面,他们要支付的军役金肯定比咱们只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