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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竞看着朱斯年,后面那些话几乎没听清楚,只觉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水幕之中,所闻所见与记忆中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比如母亲对尚且年幼的他说起这个红狗粉的案子,以及后来他在会审公廨的旧案卷中看到熟悉的叙述,再到此时此刻,同样一桩案子又从朱斯年的口中说出来。 也许,只是也许,一切不过就是巧合而已。 也许,只是也许,一切并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 朱斯年也觉察到了他的异样,却只当他是因为案子移交军法处的事情气馁,并未多想。当然,就算是多想了,也不可能想到某个多年前死于一场黑帮枪战的妓女。 现在,你也是一样,朱斯年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走过去拍了拍唐竞的肩膀,管它是是哪里的公堂,一个个给它辩翻过来。 唐竞如梦初醒,看着朱斯年,缓缓点了点头。 离开麦根路事务所,他开车行驶在路上,仍旧觉得方才写字间里的对话只是一场怪异的梦境。他想到有皇上那会儿的书寓,以及其中会弹一手好琵琶的清倌人唐慧如,还有后来的淳园,和渐渐长起来的自己。 许久,他才意识到车已经回到锦枫里。不管此地是不是他的牢笼,真的遇到事情,他却还是把小公馆当作家的,只因为周子兮在这里。 直至进了门,他才想起来时间不对。客厅里的落地钟刚刚敲过四下,这个终点,周子兮应该还在学校上课。 娘姨看见他便招呼了一声:先生今天回来得倒是早。 嗯,他应了应,又随口问,太太去学校了? 不料却听娘姨回答:在楼上房里吧,没看见她下来。 起初,他倒是有些惊喜。不管她因为什么没去上学,这一刻,他是真的想看见她,只有她。 但等到上了楼,推开卧室的门,房里光线晦暗,他看到她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只是茫然睁着眼睛,空气中隐约有他熟悉的气味。 他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些,开了一线窗缝。风吹散房中的异香,午后的日光照进来,她被刺得眯起双眼,伸出一只手挡着,却还是坐起身,光着两只脚从床上下来。 今天这么早啊?她低着头说,我去给你拿拖鞋,茶还是送到书房对吧? 我早说过,这些事你不用管,他看着她,你怎么没去上学? 不太舒服,就没去。她笑了笑,从他身侧过去,拿了拖鞋送到他脚边,人蹲在那里显得那么卑微。 他忽然记起他们初见的时刻,她从船上下来,宛如谪仙。此时再回想,心中竟是一阵锐痛,他搀她起来,一同在床沿坐下,伸手抱着她,埋头在她颈窝里。 怎么了啊?她问,语气中似乎带着些笑,气息吹过他耳边。 他只是摇头,什么都没说。要怎么说呢?纱厂同业会的官司?还是那个红狗粉的故事?就算不是隔墙有耳,他都未必能说出来。 就这么静静抱了许久,他才放开她,起身走出去。 周子兮在他身后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来,又为什么走。 她不禁想起从前在圣安穆住校,那时候觉得日子那么困苦,同现在比起来,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那天下午,唐竞去汽车房找那名专门负责接送周子兮上下学的司机,这才知道她难得才去学校一次。缺课的理由各式各样,大多是身体不舒服,又或者干脆说学校停了课。唐竞听闻,隐约有了些猜想,却还是不敢相信。 隔了一日,他又早归,走进小公馆不过下午两点钟。这一次,娘姨看见他,竟是有些慌乱的样子。 太太在房里?唐竞问。 是去上学了吧?娘姨答得不肯定。 车子还停在汽车间。唐竞平铺直述。 娘姨眼神闪烁,自知圆不过去,半晌没有讲话。唐竞见她这样,便也不问了,径自出了小公馆,直奔张府。 此地他常进常出,佣人与门徒见他行色匆匆,都当张帅有急事找他,一路无人阻拦。他走进颂婷的院子,看见西边厢房关着门,隔窗隐约可见人影。 他叫过一个佣人来问:大小姐在里面? 佣人还未及回答,房门却是开了,门后面站着那个失宠的姨太太。 姨太太看见唐竞,脸上骇笑,回头向屋内道:完了,来要人了。 里面的张颂婷便也扒着窗口朝外望了一眼,却只是一脸不屑,冷嗤一声反问:这有什么?子兮胃痛,我们也是好心,不过就是抽口烟而已,唐律师又不是供不起? 唐竞知道,这话听着像是对姨太太讲的,其实却是对他。原本的猜想已然成真,他只觉透不过气来,却又是异常的冷静,一步步走上那几格台阶,站在厢房门口朝里看了一眼。 周子兮果然就在烟塌上歪着,眼神迷离,像是看见他了,又好像没有。 唐律师来啦?旁边颂婷开口,一双眼睛看着他,带着些许探寻的笑,到底是新婚燕尔,跟那种老夫老妻两看相厌的不一样,子兮来我这里才一会儿功夫,你就找过来了。 唐竞剧痛,脸上却还是笑了:颂婷你开什么玩笑?我只当是人跑了呢。既然在你这里,那就呆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尽管玩着,到时候派个人把她送回小公馆就成了。